等到夜裡。
東院的正屋裡, 燈火通明,王珺姐弟倆正陪著崔柔和王慎一道在屋中用膳。
這還是王禎回來後, 四人頭一次在一起用膳, 隻是王禎還是不肯和王慎說話,就連王慎問他“近些日子朱先生教了什麼”,也是一字沒說。到後頭更是匆匆扒了幾口飯, 便擱下了碗筷,對著崔柔說道:“母親,我用好了,該去溫習了。”
他這話說完——
便徑直起身往外頭走去。
王珺看著王禎這幅模樣,也知他心裡那個結還沒打開, 便也放下了碗筷, 握著帕子抿著唇, 說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父親、母親慢用, 我去瞧瞧小禎…”等這話說完, 她是又朝兩人行了一禮才往外退去。
眼睜睜看著兩姐弟走後, 崔柔心下是又歎了口氣。
而後她是扭頭朝身側看去, 眼看著自打從崔家回來後就一直神色不好的王慎, 便柔聲勸慰道:“小禎還年幼,二爺彆放在心上。”
王慎耳聽著這話,倒也勉強露了個笑,說了句“無事”。
他自幼教小禎為人處世要坦然、萬不可欺瞞旁人,可偏偏他卻是欺瞞得最深的那個人, 如今兒子怨他、恨他,他都能理解。因此王慎雖然心裡難受,倒也不至於去怪罪於他,隻是想到另一樁事。
他的薄唇輕輕抿了抿。
而後是讓屋子裡的一眾丫鬟都退了下去。
等到眾人都走後,他才抬頭看向身側這個麵帶微笑的崔柔。
崔柔看著他這幅樣子,隻當他是有話要說,便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溫聲問道:“二爺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王慎耳聽著這話,卻沒有說話。
他隻是看著她。
明明身邊人的臉上也是掛著笑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總忍不住想起當日麵向溫有拘時,她臉上那明媚的笑容。
那樣的笑,不帶絲毫的偽裝,純粹得讓他心生妒忌。
他想去問問她,那個溫有拘到底與她是什麼關係,也想問問她,當日他們是說起了什麼才會笑得那麼開懷。
可這番話卻不好開口問。
當日他和阿柔說要去東郊見一位故友,早早便出了門,若是問起,她自是會有所察。
他不願再把周慧的事牽扯進來,省得讓這家中再起紛爭。
所以——
王慎在心下思緒幾經回轉之後,終於是開口說道:“阿柔,我今晚想留下來。”
崔柔耳聽著這話,原先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便握了起來,就連臉上的笑也有一瞬得僵硬,過了很久,她才笑著問道:“可是西次間不好,若是西次間不好,擾了二爺歇息,不如今夜我便和二爺換下?”
這樣明白的拒絕,王慎那顆心到底還是忍不住一沉
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隻是擱下了手中的碗筷,而後是看著崔柔,沉聲問道:“阿柔,你到底要躲我到何時?”
崔柔聞言,卻沒有說話。
她隻是微微垂下一雙眼,原先交握在一道的手更是又握緊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已經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了,也已經不再計較以前那些事了,甚至在看見林雅的時候,她這顆心也沒什麼起伏了。
這些日子,他們每日都在一道用膳,有時候飯後還會說些家中的事,一切都好似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可隻要一想到——
夜裡兩個人待在一處,她就渾身覺得不自在,就好似那錦衣華被底下全是釘子,讓她坐立不安。
屋子裡遲遲沒有人說話,到後頭還是那被繪著西湖十景燈罩底下的燭火因為燃燒得太久的緣故,“劈裡啪啦”得爆起了燈花,才終於打破了這一室寂靜。
王慎過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崔柔說話,他知道她心裡的介懷,也知道她的猶豫。
若是以前,他自然是願意等的。
可如今…
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想起溫有拘,想起那個男人望著崔柔時的眼神,以及他附在他耳邊說得那番話。
他就好似從心底生出了一份畏懼。
他怕有一天,那個男人真得會從自己的身邊搶走阿柔。
想到這,王慎袖下的手便又攥緊了些,待又過了一會,他才看著崔柔說道:“阿柔,既然你不願,我也不願勉強你…”說到這,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可有一件事,你得答應我。”
耳聽著這話,崔柔倒是抬起了頭。
她能察覺到王慎話中的嚴肅,倒像是有什麼大事,因此她自然是有些詫異得問了一句:“何事?”
王慎聞言,在一瞬得猶豫之後,便堅定得看著她的麵容一字一句得說道:“今日之後,彆再見溫有拘。”
這話一落——
崔柔卻忍不住皺起了眉尖,她不是很明白王慎的意思。她和溫有拘從未在私下見過麵,除了幾回偶遇,可那身邊也是有人的,何況說到底,那位榮安侯畢竟救了哥哥一家,哥哥又與他關係匪淺。
若是平日見到,該做得禮數自然是不能忘得。
不過她也知道王慎的性子,如果不是有什麼緣故,他也不會這樣說。
因此在那一瞬得疑惑之後,她便柔聲問了一句:“可是二爺和榮安侯有什麼矛盾?”
有什麼矛盾?
溫有拘回京不過幾月,就算他在朝中再怎麼受陛下賞識,那與他也是無礙的。
他隻是介懷溫有拘的態度,介懷他看向崔柔時的眼神。
那個男人平日在朝堂上雖然也是溫和好說話的,可那笑意卻很少會達到眼底,隻有在望著崔柔的時候,那眼底深處才會有濃鬱的笑意。
他想起溫有拘說得那些話——
“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做她的丈夫?”
“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守在她的身邊?”
“…彆等到有一天,追悔莫及。”
…
這些話就如魔音一般,時時刻刻在他耳邊縈繞著,讓他失去了平日的風度,也讓他變得如坐針氈。
他害怕了。
明明知道這些是虛妄之言,他…卻還是害怕了。
他不敢保證崔柔再和那個男人相處下去,會不會真得喜歡上他,而離開他。
王慎那寬袍大袖的手一直緊握著,沒有一刻鬆開。
他看著眼前人在燭火照映下,溫和而又柔婉的麵容,薄唇緊抿,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看著崔柔沉聲說道:“你難道沒有發覺,溫有拘對你有意嗎?”
這一句話被他壓得很輕。
可屋中就他們兩個人,此時裡裡外外又沒什麼鬨聲,崔柔自是聽得分明。
她臉上的神色從起初的怔忡,到逐漸回神,而麵容也才從最初得漲紅變得逐漸蒼白起來。
崔柔原先置於膝蓋,交握在一道的手撐在了桌子上,似是想起身,最終卻又持著身份,端坐了回去。她的胸口也有些起伏著,紅唇更是緊抿,原先一直含著笑的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一樣望著王慎。
過了好一會,她是合了合眼睛,等到漸漸平複了心中的情緒才開了口:“榮安侯待我的確有些不同,可這不過是因為小時候,我曾救過他的緣故。”
等這話說完,她是把元嘉元年的事與人說了一通,說完,崔柔重新抬了臉朝人看去,看著對麵坐著的那個男人,想起他先前說得那番話,好似福至心靈一般,白了臉,開了口:“二爺難道是在懷疑我和榮安侯有私情?”
王慎看著她慘白的麵容,心下也有些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