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兩字, 落入周慧的耳中, 讓她身形一震。
即便身處內院, 她也知道魏王是什麼人,大燕朝除了那位東宮太子之外最享有盛譽的皇子, 也是時下眾皇子之中最有能力榮登寶座的男人, 更是王家給王珺安排的夫君…倘若阿雅真能嫁給魏王, 那麼日後彆說這榮華富貴,就連那滔天的權勢都享得。
隻是…
怎麼可能?
魏王無論是身世還是品性,就連相貌,都是沒得說的,這個男人不知被多少長安貴女青睞, 就連阿雅…她也曾聽她無數回提起過這個名字。
如果成婚,魏王必定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王珺怎麼可能會把這樣好的一段姻緣送給阿雅?
除非她是瘋了。
可看著眼前這一張容色明豔又神色清明的麵容,她怎麼可能是瘋了?周慧心下不明王珺的做法,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隻能擰著眉, 咬著唇, 過了很久才啞聲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絕不相信王珺會這麼好心。
王珺聽出她話中的不敢置信,也沒說什麼, 隻是輕輕笑了笑。而後, 她站直了身子, 垂著一雙眼,居高臨下得看著周慧,仍是好聲好氣得與人說道:“我不是與你說了, 我會給你女兒一場滔天富貴。”
“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
察覺到地上那個仰頭望著她的女人,神色陡然一變,王珺也隻是朝人淡淡一笑:“好了,夜深了,周姨娘也該好生就寢了。”
這話說完,她也未再理會周慧,隻是轉身往外走去。
門被推開,外間候著三兩丫鬟,各個低著頭,見她出來便紛紛福身問安,神態恭敬。
王珺耳聽著這些問安聲也隻是點了點頭,等到把手放在連枝胳膊上的時候,又往身後的屋子看去一眼,而後是朝幾人淡淡吩咐道:“照顧好裡頭那位,等明日開早便送出去。”
“是。”
…
翌日清晨。
王珺剛醒來便從連枝口中得到周慧已經被送出去的消息。
連枝一麵替她穿著衣,一麵是同她說道:“周姨娘被送出去的時候,還一直再喚那位的名字,偏偏那位躲在屋中,連個麵都不肯露。”說到這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咂歎一句:“往日覺得這對母女情深,如今才發現有句話還真是說得不假。”
“大難臨頭各自飛,就連這牽扯了血緣的情分也是如此。”
王珺聽著這一句,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
林雅如今這幅模樣,也是周慧一手教導出來的,當初周慧為了那富貴榮華可以親手殺了疼愛自己多年的夫君,那麼耳濡目染之下的林雅,自然也可以為了那些權勢富貴放棄這母女情分。
家廟的冷清,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如花似玉還未及笈的小姑娘,哪裡肯讓自己餘後大半生湮沒在那個地方?
衣裳已經穿好,連枝扶著人走向銅鏡的時候,似是想到什麼,又問了一句:“您真打算予那位一個好前程?”她心裡對林雅的表現是不舒服的,這個人連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母親都能如此,若真讓她得了富貴榮華,保不準日後回頭該怎麼使壞。
她怕日後林雅得了權勢,回頭又要來找郡主的麻煩。
王珺聽出她話中的擔心,卻隻是輕輕笑了下,她任由連枝替她梳著發,而後是從妝盒之中挑了一支珍珠步搖遞給人,緩緩笑道:“我是想給她,隻她卻未必肯信。”
林雅那個性子,她最是清楚不過。
這個人啊,又愛算計又多疑,又怎麼可能會相信她所說的?
不過她既然想要,她自然是會幫她的,那個被她當做珍寶般的男人,於她而言不過是個惡心不堪的畜.生罷了。拿著胭脂輕輕抹了一回臉頰,等到緋色紅暈慢慢暈染開來,王珺才又說道:“萊茵閣的人,照舊看著。”
“她要是想出門,或是做什麼,且由著她去。”
連枝聞言,替她梳發的動作一頓。她張口想問些什麼,可看著銅鏡中那個神色冷清的女子,到底隻是輕輕應了一聲。
約莫一刻後,王珺一應拾掇好,便帶著連枝朝正院去了。
她去的時候天色還早,可正院卻已經有不少人在灑掃了,瞧見她過來自是紛紛行了一禮,恭聲問她安好,王珺也沒有理會,等走進屋中,看著端坐在軟榻上的女子才露出一抹柔和而又嬌俏的笑:“母親。”
崔柔原先正背身坐著,聽見聲響才回眸看來。
待瞧見立在簾邊的王珺,也跟著露出一抹笑來,她一麵朝人招手,一麵是溫聲道:“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
“昨兒夜裡睡得早,今晨醒得也早…”王珺笑著把這話說完,等明和替她解下外頭的披風才朝人走去,而後是又細細看了一回崔柔的麵容,見她神色如常、不悲不喜,心下微一思忖便道:“母親,那人已經被送走了。”
那人說得是誰,滿屋眾人都知道。
周姨娘去得早,也沒鬨出什麼聲響,可該知道的人自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
早在周慧出門的時候,便有人向崔柔來稟報了。先前崔柔沒什麼表現,如今亦是,她隻是掛著一抹素日裡的溫和笑容,溫聲道:“嗯,我知道了。”
看著母親這樣的表現,王珺心下是有些奇怪的,這一抹奇怪,其實從昨日就開始了。無論是昨日林雅當眾說出周慧的所作所為,還是知曉周慧沒了孩子,母親都是這樣平平靜靜的,不悲也不喜。
想了想,等到明和上了茶,她便揮手讓眾人都退下了。
簾起簾落,屋子裡一眾丫鬟都退了出去,伴隨著那腳步聲越行越遠,屋子裡也就隻剩下她們母女兩人。
王珺一瞬不瞬地看著崔柔,卻是過了好一會,才輕聲問道:“母親,您不高興嗎?”
她以為洗脫了冤屈,看著周慧離開,母親會高興的。
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就好像這些事與她無關一樣。
崔柔耳聽著這話,沒有回答她的話。
她隻是抬著那對溫和的雙目,溫柔而又包容得望著王珺,而後柔聲問道:“這些都是嬌嬌安排的?”
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王珺聞言一怔卻沒有反駁,反而朝人點了點頭,道:“是,這些的確是我安排的,我找到了林儒卻沒有把他帶到家中,因為我知道以周慧母女的手段,黑得也能被她們說成白的。為了不讓她們有辯駁的機會,我設計讓林儒邀她們在外頭相見,又帶著父親讓他親眼去看清周慧母女的真麵目。”
“就連林雅昨日說得那些話,也是我威脅她。”
“我說要是她想留在王家的話,那麼就把周慧做得那些事一五一十得說出來,不然我會讓她跟著她那個娘去家廟,一輩子都隻能待在那個地方。”
…
這一字一句,從王珺口中慢慢吐出。
王珺從來不後悔做這些安排,隻是看著眼前的崔柔,餘後的聲音卻越來越輕,直到後頭,她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得問道:“母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壞了?我讓林雅成為最尖銳的一把刀,刺向了周慧的心,讓她體驗到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什麼樣的滋味。”
殺人誅心,莫過於如此。
這世上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可被最親近、被自己疼愛了多年的女兒背叛,那終將成為周慧心中的刺,讓她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王珺的確不後悔做這些事,甚至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選擇。
可她不願把這樣的一麵顯露在最疼愛她的母親麵前,所以她開始緊張、開始擔憂,甚至變得有些惴惴不安。
她怕母親會討厭她。
崔柔自然是沒有錯過眼前少女麵容的變化,她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是把人攬在懷中。一麵撫著她的後背,一麵柔聲說道:“我的嬌嬌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我隻是突然覺得,我的嬌嬌是真得長大了。”
“以前我總擔心你長不大,擔心這又擔心那,生怕你被人欺負又怕你受了委屈…”
“可如今看來,即便真得沒有我,你也能夠過得很好。”
驟然聽到這一番話,王珺心下一緊,隻是還不等她說話,就聽到身邊崔柔與她說道:“你當日問過我的那些問題,我都仔細想過了,你說得對,或許我的確是該好好為自己考慮下了。”
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