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馮婉眼瞧著坐在一側,一直抹著眼淚哭哭啼啼不停的婦人,隻覺得腦仁都疼得厲害。她一手按著太陽穴慢慢揉著,一手是撫著自己的胸口順著氣,好一會,才咬牙切齒得問道:“前些日子,二弟不是寫信說贏了幾萬兩,怎麼又輸了!”
早些時候,二弟說是輸了幾萬,她還擔心,沒想到過了幾日便來了信說是欠下的都還清了,不僅如此,還贏了幾萬。
那個時候,她心裡還十分高興。
偏偏也就幾日的光景,她這好弟弟竟然又輸了,還輸了十幾萬!
馮婉越想,心頭的氣便越多,這個混賬東西,真是個混的,沒錢了就來找她拿,合著她身後真有金山銀山不成?
那馮家太太姓李,單名一個萱字。
她生性便是個膽小怯懦的,在家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在外頭也不敢大聲同自己的小姑子說話,這會聽人沉聲問起,心肝便又是一顫,就連頭也埋得更低了些,怯生生得與人說道:“夫君,夫君說這東西看運氣,他近來運氣不好,這才輸了多點。”
耳聽著這一番話,馮婉這心中的氣卻是多了。
偏偏眼前的婦人一副怯懦膽小的模樣,聲音高些便隻會哭,她就是有氣也沒處使。
好不容易接過徐嬤嬤遞來的茶盞,勉強用了兩口茶,稍稍緩過心裡的那口氣,才咬著牙說道:“合著按他的意思,還完了這筆錢,他還想去賭不成?”
李萱聞言倒是忙答道:“不會的,不會的,這回夫君是真得下了保證,他說隻要還清了以後便再也不賭了…”想著欠下的那筆債,還有那些人說的話,心中又駭又怕,眼淚就跟止不住得往下掉:“大姐,您這回可一定要救救夫君。”
“您不救他,就再沒人救他了。”
婦人帶著哭音的祈求聲在耳邊響起,馮婉按著眉心,咬著唇沒說話。
她就這麼個弟弟,自然知道自己不救他就再沒人救他了,可是她手上能動用的銀錢不多,何況那個混賬欠下的是十幾萬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她如今去賣了那些鋪子和宅子,一時也湊不齊這些錢啊。
再說她手上的那些鋪子和宅子是她要留給自己那三個兒女的,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地段了,哪裡能賣出去?
李萱見馮婉一直沒說話,想起來前老爺說得那番話,雖然心中畏懼馮婉卻還是同人說了:“大姐,那些人是下了死令的,若是不還清,那麼就鬨得全長安城都知道。到那時,彆說老爺的官位保不住,就連咱們馮家在長安的名聲也都敗光了。”
馮婉起初正在心中計算著,驟然聽到這麼一句,卻是勃然大怒,她的手重重拍在一側的茶案上,口中是厲聲罵道:“混賬!”
茶案上的茶盞被拍得翻了個身子,這會茶水正順著桌腿流下,而那些盤子裡的糕點果子也都四散開來,好不淩亂…隻是此時誰還有心去計較這些事?隻能聽到馮婉沉著一張臉,罵道:“我就不信那群下九流的東西膽子這麼大,竟敢同我們作對!”
李萱慣來害怕自己這個小姑子。
若是以往,她是半個字也不敢說的,如今也是沒了法子,這才硬著頭皮,低聲回道:“大姐,您不知道那些地方背後都是有門路的,老爺先前早就說了自己的身份,那些人卻是管也不管,隻說要麼還錢,要麼就鬨出去,看誰更沒臉。”
這話說完,便發覺馮婉本就陰著的麵容更是沉了許多。
她心裡害怕也不敢再看,隻能埋著頭低聲說:“何況這事本就是我們的錯,若真鬨出去,我們馮家可就真沒臉了。若隻是沒臉,也就罷了,偏偏咱們府中的幾個小子姑娘還沒婚配…”
越往後,她的聲音也就越輕。
而馮婉聽到這番話後,本來陰沉著的臉卻僵了一瞬。
且不說馮家的幾個侄子侄女,就連她的三個兒女也都還沒婚配,如果這事真鬨出去,以三爺的性子,肯定是要把她打發回家的,還有她的三個兒女,以後哪裡還能覓得什麼好親事?
想到這些,她的身子幾個輕晃,好在及時扶住了一側的茶幾才不至於摔倒。
屋子裡靜悄悄得,許久都沒人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馮婉才沉聲問道:“什麼時候要錢?”
“啊?”
李萱見人鬆口,一怔之後忙回道:“後,後日便要。”
後日…
馮婉臉色難看,卻也知道此時再去計較已經沒用,隻能咬牙道:“我這會想辦法湊些現銀出來,回去後你去同他說,把能轉手的鋪子、宅子都給我轉手出來,還清了這一次,若是再有下回,便讓他直接跟我斷了關係,省得拖累我們一大家子!”
這話自然是氣話。
可李萱哪裡敢在這個要緊關頭說什麼?她隻能唯唯諾諾得應了,而後是回道:“大姐放心,我已經想法子托人去轉手鋪子了…”這話說完,她是看了看人的臉色,忙又補了一句:“您放心,隻要熬過這一關,一切都會好的。”
馮婉哪裡耐煩再聽她說這些話?她重新靠回到身後的軟塌,合著眼,抬了手,一副不想再與人多說的模樣:“徐嬤嬤,送她出去。”
原先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嬤嬤聞言,自是忙應了。她引著李萱往外頭走去,等送走了人才又回到裡屋,眼看著靠在引枕上一直沉默不語的馮婉,她是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一番,而後才低聲問人:“夫人,您打算怎麼做?”
耳聽著這話,馮婉也沒睜眼。
她能怎麼做?手上的現銀不夠,自然隻能從公中拿。
徐嬤嬤看出她的想法,心下也是怕得厲害,隻能低聲勸道:“夫人,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您後頭賣了鋪子、宅子,隻怕一時也周轉不了,若讓人發現…”說到這,她的聲音是更輕了些,就連眉頭也皺得更厲害:“那,那可就真得完了。”
這些後果,馮婉又豈能想不到?
隻是後日不還清這筆錢,傳得出去,她還是得完。
倒不如先從賬房裡周轉下。
何況如今她管著中饋,家中一應事務都是由她做主,隻要她做得小心些,自然不會有人知道,想到這,她便睜眼說道:“你回頭拿著我的對牌讓賬房的施管事過來一趟。”
“夫人…”
徐嬤嬤還想再勸,可看著人掃過來的目光,也隻能低了頭,口中卻還是說了一句:“就算要取錢,也得有兩塊對牌,二房那位怎麼可能會給?”
聞言,馮婉倒是笑了,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口中是譏嘲道:“我手中的是對牌,她手中的不過是塊沒人理會的物件罷了。咱們府裡認得可是人,再說那施管事是我的人,你怕什麼?”
這話說完,她是又睨了人一眼,跟著一句:“還不快去?”
徐嬤嬤見此,也沒了法子,便隻能輕輕應了一聲,拿了對牌往外退去。
…
幾日後。
王珺正站在西邊的窗下逗著鳥,耳聽著連枝來回的話,她的臉上漾開一抹明豔至極的笑容。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放下手中逗弄鳥兒的羽毛,取過一側放著的帕子,才慢慢說道:“走吧,該去見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