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0513 字 5個月前

亦或者,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體貼”,讓皇後怎麼也無法冷下心腸。

果然,皇帝如此一言,皇後聲音也柔和下來:“臣妾也很想念陛下,這幾日無法去乾元宮侍奉,隻能由妹妹們操勞,臣妾寢食難安,夜裡都睡不踏實。”

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兩個,說話如同含了蜜,一個比一個動聽。

弘治帝歎了口氣,他似乎在貴妃榻邊坐了下來,道:“朕的身體,朕自己心裡清楚,隻是擔憂你,當年若非……也不會拖累你至此。”

當年皇後的身體雖說沒有尋常村婦那般康健,卻也不差,隻是接連夭折兩個兒子,二兒子未滿周歲便薨逝,當時是冬日,她一意孤行給兒子守靈,這才落了個寒症的病根。

每每冬日都要犯一回,長年累月下來,身體便拖垮了。

蘇瑤華邊說:“陛下莫要自責,是臣妾沒這個福氣,而且……”

蘇瑤華的聲音飽含母愛:“現在臣妾膝下有煜兒,已經很知足了。”一說起這個太子,弘治帝的聲音也帶了些喜意:“是啊,煜兒是個好孩子,但也因為是你教養長大,他才能這般好。”

不管誰生的,隻看誰養的。

一個孩子的品行,大凡要看父母教導,弘治帝冷冷道:“若非當年朕果決,這孩子隻怕被人教壞了,如今朝中就不會有這般景象。”

話裡話外,竟是在埋怨宜妃品行不端。

皇後卻沒接這個話頭,她隻說:“聽聞尉遲太傅前日裡又誇了煜兒,把先帝當年賞賜給他的一塊徽墨送給了煜兒,煜兒昨日眼巴巴給臣妾送來,瞧著很高興。他還說正在寫萬壽貼,給陛下祈福。”

一句話,誇了兒子優秀和孝順。

弘治帝果然被他帶著走:“那徽墨是一對,他也給了朕一塊,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留著。”

弘治帝如此說著的時候,聲音裡似有著對太子的滿意。

沈輕稚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模糊勾勒出大皇子的背影。

他每次來看望皇後都是下午下課之後,往常那會兒皇後已經回了寢殿,不在殊音齋,所以沈輕稚隻遠遠見過蕭成煜的背影。

很高,很瘦,四肢修長,卻脊背寬闊,身量挺拔,如春日翠竹,帶著勃勃生機。

便隻看了背影,沈輕稚也能明白,為何帝後夫妻二人喜歡這個大兒子。

他非常的健康。

一國之君,便是有些缺點,無論如何都要健康。

弘治帝是先帝惠貞皇後唯一的嫡子,又是長子,因他體弱多病,先帝沒少操心,待他十六歲才封為太子,就怕太早立儲福氣太過,壓了他的壽數。

這些年來,弘治帝很注意保養,倒也活到了這把年紀。

如今,夫妻二人也過了不惑之年。

說起兒子來,夫妻兩個就有說不完的話題,如此誇了一刻,弘治帝才仿佛想起什麼來,道:“煜兒今年已經十八了。”

蕭成煜是元月二十的生辰,過了節,實歲已經過了十八。

“他後院的事,得儘早相看起來。”

蘇瑤華就說:“臣妾已經給他安排了侍寢宮女,如今也在給他相看,想早早把人給他定下,就是這人選犯了難。”

弘治帝剛要說話,就忍不住咳嗽起來,他一連咳嗽了好久,張保順和采薇忙著伺候他吃茶吃藥,忙了一盞茶才略好些。

這時,蘇瑤華才開口:“陛下,還是歇一歇吧。”

弘治帝的身體,如今已經難以維係,剛剛他用帕子捂著嘴咳嗽,那帕子上都帶了血。

弘治帝緩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麼多年,朕習慣了,便是徹底歇了,也治不好。”

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如何尋醫問藥,也不過就是續命而已,想要健康是不能的。

弘治帝聲音壓低了:“煜兒如今已經長成,這孩子聰明穩重有擔當,意誌堅定,朕是不擔心他的,朕擔心的是三弟和四弟。”

弘治帝一共有三個弟弟,二皇叔禮親王自幼聰慧,課業斐然,精通數術、音律和許多西洋景,他似乎是個書呆子,一心修書,萬事不管,整日隻在南書館待著,沒什麼旁的心思。

但三皇叔肅親王和四皇叔端親王,正好到了三十而立的年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

弘治帝一直努力壓製兩個弟弟,但他們母家也都是盛京氏族,一直以來都謹言慎行,倒也沒有給弘治帝任何把柄。

如此拖到了今日,倒是越發成了弘治帝的心頭之患。

這些話,他也就能同幾個近臣和皇後說上一說,便是同蕭成煜,他也隻是簡單一筆帶過,總覺得這些還沒必要讓兒子知道。

蘇瑤華聽了這話,也略有些憂心:“那……煜兒的婚事,就得早些操辦了。”

弘治帝看她一眼,說:“朕倒是有個人選。”

————

蘇瑤華瞬間門沒了聲音,弘治帝仿佛沒有覺出有何不對,他道:“前些日子,駐守嘉永關的振國將軍魏永上表回京,他已經駐守嘉永關六載,這次朕不得不讓他歸京。”

嘉永關是同北齊接壤的邊關,這些年一直都有振國將軍駐軍看守,魏永是第三十任戍邊將軍,已經駐守六年,以弘治帝的性格,斷不可能讓他在邊關擁兵自重。

但魏永在軍中很有權威,口碑也好,其一家忠勇,可謂滿門忠烈。

弘治帝看向皇後:“他有個女兒,年方十八,聽聞品貌端莊,驍勇善戰,是個英姿颯爽的女英雄。”

魏家的孩子不論男女,皆是習武。

這個人選,無論看出身還看她自己的能力,都是最合適大皇子的。

但蘇瑤華卻說:“這位魏小姐聽來確實合適,她是個女英豪,卻能當好太子妃不成?”

太子妃便是未來的皇後,母儀天下,澤被百姓,這樣的女人,不是誰都能做的。

蘇瑤華輕聲細語道:“我知道陛下是為煜兒好,不想讓他吃那麼多苦,但若娶一個不適合的太子妃,以後的日子恐怕更難。”

後宮亂,前朝便會更亂。

這個魏小姐,一看便不能安於後宮,她也不是可以困在內宅的女子。

說句良心話,把她困在內宅,是對她的侮辱。

作為女人,蘇瑤華很清楚這一點,但作為母親,她又有所動搖。

魏小姐的身份太合適了。

弘治帝也知道她不合適,大楚後宮宮規森嚴,蘇瑤華這般沉靜寬和性子,才適合立於後宮。

他低聲道:“魏家是很忠心,卻隻忠心於蕭氏,其他人也大抵如此,皇位上的是誰,隻要不礙於其自身家族利益,他們不會太過在意。”

這句話,隻有弘治帝自己可以說。

蘇瑤華心中一動:“陛下不叫長淵回來,也是……?”

弘治帝歎了口氣:“朕知道長淵辛苦,也知道寒古鎮鎮守不易,但長淵是朕能信賴的唯一人選,也是煜兒最能依靠的統帥。”

蘇長淵同樣也是振國將軍,他又是太子的舅父,有這一層關係,太子之位便更穩固。

弘治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話裡話外皆是為了蕭成煜。

作為母親,蘇瑤華終於妥協了。

“若是魏家的姑娘肯,那便尋了欽天監納吉吧。”

尋常人家的三書六禮,在皇室中並不適用,皇室選命婦,先要看生辰八字,所以跳過納采問名,先行納吉,當然這一切都是秘密而為。若是納吉結果為凶,便全當此事不存在,也不會耽誤姑娘婚事。弘治帝見皇後點了頭,不由鬆了口氣。

“害怕你偏心兒子,不想叫他娶武將家的姑娘。”

皇帝一說軟話,皇後也跟著軟和下來,還瞥了一眼皇帝:“陛下難道也嫌棄過臣妾?”

她家文武雙全,說是書香門第也好,武將世家也罷,倒是都很合適。

弘治帝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他沒笑幾聲,便又咳嗽起來。

沈輕稚在外麵聽得直皺眉頭,弘治帝眼看比一月時要更羸弱,說兩句話就要喘,動不動就咳,看來這宮中的風平浪靜,似乎也快要變了天。

寢殿裡一時安靜了一會兒,好半天後蘇瑤華才低聲道:“陛下,比起煜兒,臣妾更憂心您。”

弘治帝道:“我知道,滿宮裡,隻你最體貼我。”

說到這裡,似乎話題就要結束了。

卻沒成想,弘治帝又道:“若是魏家點頭應允,那自然是最好的,隻是煜兒的後院得提前斟酌起來。”

後麵的話似乎有些難講,好一會兒弘治帝才道:“德妃、賢妃和宜妃都求了朕,說她們娘家都有適合的女兒,若是都拒絕,怕不太好。”

但若都答應,又怕皇後生氣。

德妃所代表的蔣氏、賢妃所出的何氏,一個是盛京門第,一個是荊州門閥,無論其家中嫁出哪一房女兒,都是對蕭成煜的助力。

更彆提蕭成煜的生母宜妃,她想讓蕭成煜迎娶遠房表妹,拉近母子之間門的關係,再正常不過。

宮中四妃,隻有淑妃不樂意同她們摻和,沒有求到皇帝麵前。

弘治帝話說完,蘇瑤華半天沒回答,弘治帝似乎也不急,他就那麼安靜地等著。

一盞茶過去,蘇瑤華才遲遲開口:“她們打什麼主意,陛下不會不知。”

德妃的兒子今歲也十五六了,隻比蕭成煜小三歲,如今且看兒子當儲君無望,她便轉頭盯上了太子。

賢妃的女兒年紀小,兒子還不會說話,她不過是想在後宮裡多加幾個何氏的人。至於宜妃,那就更明顯了。

皇後不願意,不高興,弘治帝是可以理解的,甚至他開口之前,就會知道皇後不同意。

但這話必須要說。

他自覺後宮平穩,幾十年來平靜無波,是因為宮妃之間門相互牽製,誰也出不了頭,誰也成不了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他會這麼想,是因為他從來都沒在後宮費過半點心,那些心思,都讓皇後一個人操了。

宮裡身份高貴的女人越多,其實越難平衡。

但皇帝不能把這些懇請全部推拒,一但退拒掉這些可能存在的“前朝助力”,他日蕭成煜登基,在前朝就不會有弘治帝這般順暢。

那麼多虎視眈眈的老臣,那麼多人多勢眾的門閥,年輕的太子要如何紮穩腳跟?

即便是弘治帝,早年也被這麼拿捏很多年,這是一定會出現的。

蘇瑤華片刻之間門就想好了對策。

她悠長地歎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我心裡怪難受的,煜兒小時那般委屈,我瞧著可心疼,總想讓他日子舒坦一些的。”

她這麼說著,竟還掉了眼淚:“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中用,沒辦法保他周全,要叫他這般辛苦。”

說來說去,這麼多達官顯貴的女兒願意入宮為妃,竟是委屈了蕭成煜。

但父母皆是如此想,蘇瑤華吃準了弘治帝的心思,故而如此說。

果然,弘治帝咳嗽著歎了口氣:“若不是魏氏有個已經上陣殺敵的女兒,這些氏族千金入宮為太子妃,也無不可。”

但無論哪一個當太子妃,當未來的皇後,都是對皇後最大的侮辱。

她養育蕭成煜十八年,不是為了讓他娶死對頭的女兒,自己什麼都沒得到。

弘治帝便是再被美色迷惑,也不至於如此昏聵,關於蕭成煜所有事,他都親自同皇後商議,皇後不肯點頭的,他也絕對不會讓皇後不滿。

“煜兒的皇後隻能你來選,或者讓煜兒自己選,如何?”

所以他先問的魏氏,若魏氏的生辰八字不合適,便由皇後做主,不會讓皇後為難。

蘇瑤華目的達成,自是不會再讓皇帝添堵,她道:“陛下還是心疼我們母子兩個,讓陛下操心了。”

弘治帝聲音明顯愉悅了些:“朕記得你家中兄弟眾多,應當也有幾個適齡的侄女,不如……”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蘇瑤華打斷:“陛下,臣妾以為,煜兒的妃嬪不可選臣妾家中的女兒。”

弘治帝微微一頓:“為何?”

他想的是,既然德妃她們非要把女兒送入宮中,那便讓蘇家也送個女兒進來,她才是蕭成煜嫡親的表妹,如此一來,便可壓製蔣家、何家的姑娘們。

可他卻沒想到,皇後居然不願意。

蘇瑤華聲音溫柔下來:“陛下,臣妾畢竟不是煜兒的生母,雖養育他多年,母子關係親厚,卻也不想讓以後亂七八糟的婆媳關係打破這份母子親情,能同他有母子的緣分,已是我的運氣,臣妾舍不得。”

她是養母,若真把家中女兒嫁入宮中,以後但凡出點什麼事,她是偏袒誰呢?

即便皇後是天下之母,宮中的皇子公主都要叫她一聲母後,可人人都清楚,他們都有自己的母親,稱呼她母後不過是宗法家規而已。

沈輕稚深吸口氣,覺得皇後真是清醒得可怕。

那一年醉醺醺哭訴皇帝沒有心的女子,似乎已經永遠留在那個寒冷的冬夜裡,現在的她,是端莊賢惠,慈愛友善的皇後娘娘。

弘治帝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點點頭:“你說得對,難為你了。”

因為皇後這份慈母心腸,令弘治帝也動了幾分慈父之心,他略一沉思,便道:“張保順,伺候筆墨。”

之後,寢殿裡一片寂靜。

兩刻之後,才傳來收拾筆墨的聲音,然後是皇後的話語:“陛下,您……”

弘治帝道:“朕……身體每況愈下,皇後也知道,以後煜兒便交給你了,有這一份聖旨在,看誰敢駁你麵子。”

蘇瑤華哽咽道:“陛下,您會長命百歲的,臣妾還想長長久久陪著您。”

皇帝這一次沒有說話。

他今日在坤和宮待了足有半個時辰,待到他已經坐不太住了,才被張保順伺候著離開坤和宮。

待他走了,寢殿裡久久無言。

沈輕稚等了又等,她悄悄斜靠在雕花門框上,左右換著腳,低頭沉默不語。

在她對麵,另一位大宮女也低著頭,兩人仿佛什麼都沒聽見,仿佛睡了一場好覺。

待到兩刻之後,采薇才出來,隻叫沈輕稚:“輕稚,娘娘叫你有話說。”

沈輕稚以為還是之前皇後要安排的事,便麵色如常跟著她進了寢殿。

她一進去,就看到皇後看著桌上的博山爐發呆。

她其實不是在發呆,皇後思考事情的時候,總是這般專注,專注得讓人以為她在神遊天外。

博山爐裡幽幽燃著沉水香,絲絲縷縷的白色煙霧從層巒疊翠的銅爐上嫋嫋而飛,仿若縈繞在海島仙山上的薄霧。

沈輕稚屈膝行禮,靜靜立在屏風一側,安靜如無人。

皇後沉思良久,直到一陣微風吹散了博山爐上的仙霧,把那雲遮霧繞打散,皇後才把目光挪到沈輕稚身上:“輕稚,你確定要留在宮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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