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0818 字 7個月前

她聲音一起,裡麵的呼吸聲便陡然一窒,沈輕稚餘光撇去,隻見珠簾晃動之間,是幾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

熟悉的是趙媛兒和幾年不見的李巧兒,陌生的則是王夏音和紀黎黎。

除了她們幾個侍寢宮女,每個人身邊還立著一名宮女,顯然她們的宮女也要跟隨一起聽講。

在書房正前方的書桌後,正坐著一個年逾五旬的女先生,她一頭灰白長發梳得略有些淩亂,素色道袍的袖口處也略有些汙漬,顯得很是不修邊幅。

她戴著一對琉璃鏡,正眯著眼看手裡捧著的書,似乎對台下坐著的侍寢宮女毫不在意。

聽到沈輕稚的嗓音,她也隻是百無聊賴抬抬手:“坐吧,還未到時辰。”

不到時辰便不上課,在其邋遢的外表下卻很有原則,多一句話都不講。

戚小秋掀開珠簾,請了沈輕稚款款而入,沈輕稚打眼一看,便知道窗邊最曬眼的位置已經被趙媛兒坐了,給她留了一個略靠後的牆邊座位。

不得不說,趙媛兒還是很懂事的。

沈輕稚也不挑,她很是悠然自得地坐了下來,然後便看到書桌上擺了一摞書。

大抵才開始學四書,因此擺的隻有四書和幾本字帖,瞧著很是乾淨整潔,應當是特地為她準備的。

沈輕稚粗粗翻了翻,邊上戚小秋就從手籠中取出茶杯和筆墨,放在了沈輕稚手邊。

坐在台上的女先生瞥見了她們這邊的動作,不由問:“你是沈宮女?你可識字?”

沈輕稚便素手起身,行過禮後清脆答:“回稟先生,學生姓沈名輕稚,原在坤和宮殊音閣伺候。”

能給宮女們講課的,必對宮中熟悉,不可能不知殊音閣是什麼地方。

果然,那位女先生一聽倒是來了興致:“你識字就好,娘娘倒是舍得殊音閣的人,願意送來春景苑。”

這話倒是能聽出個話音來,這位女先生應當跟蘇瑤華比較熟悉,大抵是她的書友。

沈輕稚衝她溫婉一笑,得了她的允才複又落座。

這一問一答,旁邊四人都未多言,她們似都在認真讀書,心無旁騖。

沈輕稚落座之後,時辰便到了。

那位女先生坐正身體,她把有些筆墨汙漬的袖子挽起來,露出細瘦的手腕。

她道:“今日有兩名新學生,那我便重新介紹一下自己。”

她如此說著話,那張慈祥的麵容上帶了些笑意,她的長相很特殊,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繾綣,讓人瞧了便心生傾慕。

女先生落落大方:“我姓岑,供職南書館,是南書館的編修。”

沈輕稚心中了然,怪不得這位女先生如此大方,南書館主持大楚出版刊印,館長為主理,還有兩名副編纂為副理,在其之下就是編修。

這個南書館的編修官級從四品,品級相當之高。

這個品級並不意味著編修官如何位高權重,南書館也並無實權,不管百姓事,但其品級,卻是對其學識的肯定。

非政途的大儒先生們,大多都在南書館掛一個編修。

眼前這位岑先生必定有過人之處。

沈輕稚瞥了趙媛兒一眼,見她還在愣神,便微微挪了挪腳步,幾乎緩慢地從桌後起身,幾不可查地引領著趙媛兒同這位先生見禮。

“輕稚見過岑先生,先生康健。”

岑先生那雙明亮的眼眸透過琉璃鏡看向她,隻笑道:“坐吧,我們上課。”

這個特殊的學堂,學生來來去去,總是不定數,有的人讀過書,有的人識過字,有的人大字不識半個,教起來其實很難。

但岑先生卻並不顯得如何抗拒,她很自然地取出最上麵一本書,道:“今日我們繼續學《論語》,昨日我們講過不恥下問,今日要說的則是聞一知十。”

“有人還記得不恥下問的典故嗎?”

她如此問著,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除了一臉窘迫的趙媛兒,其他幾人顯然還多少記得一些。

尤其是王夏音。沈輕稚便看到坐在窗邊的一名妙齡女子舉起手,她手腕上的銀鈴發出清脆聲響,隨之而來的,還有她宛若黃鸝的漂亮嗓音。

“回稟先生,學生還記得。”

她如此說著,便開始用輕靈的嗓音描述起昨日的課業內容。

沈輕稚垂下眼眸,隻聽她嗓音,當真是婉轉動聽,引人遐想。

王夏音很快便說完了,最後她道:“學生學識不精,以後會繼續努力,希望先生悉心賜教。”

岑先生麵帶笑容,和氣道:“很好,很好啊。”

沈輕稚聽到這話,正準備翻開書本看今日所學內容,卻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眼眸掃在自己身上。

沈輕稚緩緩抬頭,卻未看到目光由來。

她眯了眯眼睛,捏起筆,專注聽起課。

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如不好好聽講才是傻子。

至於大傻子對她有什麼探究想法,何足為懼?

侍寢宮女除了文課,也要學些女紅之類,總而言之,就是不能叫她們整日裡閒著。

人但凡閒下來,便要惹出事端。

春景苑的課安排得很是妥當,一日四書五經,一日女紅,女紅有插花、刺繡、撫琴等,看姑娘們願意學什麼,便可選什麼。

琴棋書畫中,沈輕稚樣樣都會,卻不甚精通,尤其是琴,她天生便沒什麼音感,撫琴隻能按部就班把曲子彈完,更多的意蘊一概皆無。

如此一想,沈輕稚便選了撫琴和插花。

開頭日很是悠閒,一晃便度過,隻要上課不需做活的日子,讓沈輕稚難得找尋到了早年待字閨中的那段時光,那時候的她,對未來還有著無限的向往。

夢裡都是甜的。

不過,這都是舊事了,沈輕稚把這些屁用沒有的悲春傷秋全部拋諸腦後,一門心思便是學習。

隻不過,春景苑卻有人不想讓她太過舒坦。

那是她們來到春景苑的第四日,這一日清晨,當戚小秋照例去取早食,沈輕稚在院中打五禽戲時,她才發現今日的後院並未打掃。

雖說此時是初春,並非落葉繽紛的秋日,但院中還是要每日打掃,否則就會顯得有些淩亂。

往常的雜役宮人都是在她們聽課時打掃,一日掃一次,院落就會顯得比較整潔,可今日,沈輕稚一眼便看到角落那兩片已經落了兩日的葉子。

沈輕稚隻微微一瞥,不再多關注,繼續打她的五禽戲。

趁著年輕,她得好好保養身體,努力熬到最後,爭取把所有人都送走。

想到此刻大夏那人渣已經十幾許的年紀,再那麼折騰下去恐怕也活不長久,沈輕稚心情立即舒暢起來。

如此想著,沈輕稚唇角帶笑,一套五禽戲打得生龍活虎,很是精神。

但這份好心情卻並未延續太久。

戚小秋是抿著嘴回來的,她回來時臉上並未有多少不愉,隻對沈輕稚微一屈膝:“姑娘,該用早食了。”

沈輕稚卻察覺出她掩蓋在平靜麵色下的鬱氣,便收回手勢,轉身進屋:“辛苦你了。”

侍寢宮女的飯食其實不是給她一個人的,這其中還有她身邊宮女的,春景苑沒那麼多空閒屋舍,也不想讓這些侍寢宮女相互找茬,便讓她們各吃各的,就連宮女們也不能去膳間。

沈輕稚沒那麼多講究,都是同戚小秋一起用飯,兩個人坐在一起還可說說家常,何樂不為。

但今日,戚小秋把飯食從食盒中取出的時候,卻並未跟著一起落座,隻是低著頭站在邊上,臉上這才顯出分不愉。

沈輕稚也不著急用飯,隻問:“怎麼?”

戚小秋這才微微抬頭,低聲道:“姑娘,我們被人針對了。”

沈輕稚倒不意外,道:“你坐下,慢慢說。”

戚小秋深吸口氣,這才擦著椅子邊落座,低低道:“姑娘,咱們夜裡休息早,早晨自來也起得早,我便習慣早些時候去膳間取飯。”

李大山不給送,她們自己取也不費多少事,再一個,戚小秋也想儘快摸清春景苑的人事,便也沒有“伸冤”。

但今日這些人的“針對”卻特彆直白,直白到好脾氣的戚小秋都生氣了。

“姑娘,今日我去得早,那會兒膳間還沒旁人,隻有負責每日分飯的朱興海和小北在,他們見了我,二話不說就把飯菜往前一推,態度極為冷硬。”

“姑娘喜吃粥,早晨都愛吃百合綠豆粥,前幾日我提過,都給我換成了百合綠豆粥,今日卻特地擺上了一碗炒米,那樣子,一看便是昨日剩下的。”

戚小秋語氣平淡,似乎並不為此事生氣,但她為蹙的眉頭還是出賣了她的鬱結。

“我說姑娘要用百合綠豆粥,再加一籠蔥花花卷,不要這剩米,朱興海卻陰陽怪氣,說……”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語氣,學著朱興海那般捏著嗓子道:“哎呦呦,春景苑那麼多姑娘,怎麼就你們姑娘事多?要吃粥,要吃粥自己去煮啊。”

“今日就這飯,愛吃不吃。”

戚小秋說到這裡,也實在氣得不輕,終於也維持不住往日淡雅漠然。

“我氣不過,不肯走,結果就瞧見小北在邊上收拾另一個食盒,裡麵不僅有百合綠豆粥還有一籠小籠包,一籠水晶蝦角。”

沈輕稚跟趙媛兒自來了春景苑都是由宮女自己取飯,會被送飯的自然是早就來的老人。

這食盒無非是給王夏音、李巧兒或者紀黎黎的。

沈輕稚安靜聽戚小秋繼續道:“左院那位,李姑娘一貫要早起,她要起來趕功課,紀姑娘不愛吃粥,每日都是要陽春麵,從來不帶變的。”

剩下的話,戚小秋自不必多說。

不過日,她就摸清許多事,有時候根本不用如何探查,這些人的蒼白手段就無所遁形。

沈輕稚聽到這裡,不由笑了一聲。

“小秋,你真是厲害,”她真心實意誇獎,“娘娘把你派到我身邊,是我天大的福分,真是……真是大好事。”

戚小秋本來還在氣頭上,結果聽到沈輕稚如此誇獎自己,一時間竟是紅了臉,難得顯露出幾分羞赧之意。

“姑娘,說正事呢。”

沈輕稚笑得更歡:“我說的是正事啊,身邊有這麼個得力人,我自來就比旁人強了,她們這麼針對我,其實是嫉妒我有你。”

這話讓人聽了,簡直是通體舒暢。

當然,沈輕稚也不是故意吹捧,戚小秋確實讓人心裡喜歡,她所言皆是發自肺腑。

戚小秋也隻羞赧了一會兒,很快便抖擻精神:“姑娘,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朱興海是掌管左側廂房的大黃門,小北是一等宮女,再加上端著架子的李大山和沒有打掃庭院的雜役們,這看似平靜無波的春景苑,似也正在唱著大戲。

沈輕稚並不為被人針對而憂心,但她確實不想吃被人剩下的炒米,誰知道到底乾不乾淨,如此想著,沈輕稚道:“這樣,今日下午有半日空閒,你去買米、紅豆、綠豆和各色醬菜,我想想……若是能買到點心,再買些點心回來也成。”

沈輕稚聲音溫和,讓戚小秋逐漸安靜下來。

“買多少?”

沈輕稚笑了:“五日便差不多了。”

她顯得這樣胸有成竹,戚小秋輕舒口氣:“是,我下午就去辦。”

沈輕稚看了看桌上那碗炒米,往邊上推了推,取了昨日未吃完的點心,就著冷碟和醬菜,跟戚小秋簡單墊補八分飽。

用過飯,沈輕稚便領著戚小秋神態自若去上課。

路上,她言笑晏晏,同戚小秋談笑風生。

旁人隻以為她在同戚小秋笑鬨,但其實她在說:“你仔細瞧看,看看都是誰要針對我,都是誰主動,每一件事就記下。”

戚小秋一點都不擔心這樣的日子會長久,既然姑娘說五日,那五日一定能結束。

因此,她難得笑道:“是,姑娘放心。”

主仆兩人這般瀟灑肆意,讓坐在書房內的王夏音差點捏皺了手中書本,她深吸口氣,還是低下了頭。

一日可以不食,兩日呢?日呢?亦或者……直至命將終結呢?

她不急,急的也不會是她。

沈輕稚踏入書房,這會兒先生還未來,書房內的氣氛很是鬆散。

她剛一落座,邊上的王夏音便扭頭看過來,笑著道:“早。”

沈輕稚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笑意盈盈道:“音姐姐,早。”

兩人不過就這麼笑著問了一句早,似乎同往日並無區彆,但沈輕稚卻感受到另一道目光。

那目光似乎很是閃躲,隻是猶猶豫豫看了她一眼,便迅速收了回去。

這時,另外一名教授音律的女先生到了,眾人打起精神,認真聽課。

午食依舊不儘如人意,菜色都不很鮮亮,雖不至於比不上凡俗宮女,但那飯菜一看便是剩下的,讓人倒儘了胃口。

這朱興海倒是很知道如何戲弄人,給的都是侍寢宮女份例之內的東西,成色好不好任憑人說,可說好,可說不好,這就沒法上表給純卉,讓嬤嬤來定奪。

這個做法實在太過惡心人,還讓人有苦說不出。

沈輕稚淡淡看著那飯菜,道:“午時用點心將就一二,這飯菜一會兒給他們送回去,直接告訴朱興海,宗室一貫勤儉,從不浪費鋪張,他如此這般有違宮規,讓他自己掂量著來。”

她不懇求,不服軟,也不硬來。

她隻是按照她的性子,該如何便如何,行事有板有眼,絲毫不亂。

戚小秋便道:“是。”

沈輕稚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累你跟著我一起受苦。”

戚小秋卻又笑了。

她的笑容比早春的朝陽還要明媚耀眼:“姑娘,你瞧隔壁的姑娘可有人針對?”

她如此說著,便伺候沈輕稚上床歇息,然後便道:“姑娘略歇息片刻,一會兒醒來便有好食。”

沈輕稚手裡攢了幾十兩,已經算是宮女中很豐厚的了,她這幾年很得皇後娘娘喜愛,給的賞銀自然便多。

但錢再多也不經花,她畢竟並非有家有室的宮妃,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宮女罷了。

若是尋常這般出身的,怕是已經忍了服了,但沈輕稚卻不。

她手裡的銀錢都是一點點攢起來,但若是一味隻攢著舍不得花,那到頭來攢錢又有什麼意義?

攢錢的意義,便是以備不時之需。

沈輕稚對戚小秋說:“不用心疼錢,以後我定能數百倍賺回來。”

戚小秋不知怎麼的,就是想笑。

她如此想著,也如此把笑意透在臉上。

“是是是,姑娘最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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