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1192 字 4個月前

他莫名訓斥了身邊的大伴張保順,氣得當場吐出一口血來,然後便大聲呼叱:“朕還未去見列祖列宗,怎麼,一個個竟都敬起太子來?這是不把朕放在眼中?”

他這樣大驚大怒,當即便昏厥倒下,嚇壞了宮中眾人。

當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急忙趕回宮中時,弘治帝倒是緩和過來,人也恢複清醒。

太子殿下二話不說,當即就跪在了乾元宮門口,一是愧疚自己讓父皇生氣,二是祈求上蒼,讓父皇早日好轉。哪怕拿他自己的命換也行。

太子如此固執,如此孝順,實在讓朝臣感動。

陸續有朝臣勸解太子,讓他莫傷其身,讓陛下越發憂心。

最後,甚至還驚動了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一出麵,父子關係便立即緩和下來,弘治帝還讓太子起身,一起坐在乾元宮寢殿內,溫言囑托,悉心教導。

當日中午,弘治帝便留皇後與太子一起在乾元宮用午膳,席間言笑晏晏,可謂是一家和美。

帝後之間發生的一切,隻要他們想讓外人得知,那麼便永遠不是秘密,今日這事明擺著就是一出大戲,自然不會藏著掖著,果然,待到傍晚之前,沈輕稚便從外出看望親戚的戚小秋口中聽到了這一出戲。

沈輕稚聽到此事,臉上笑意不變,她隻略一沉思,便道:“一會兒你拿了我新做的荷包,大聲同門房的黃門或者宮女道是我讓你去送給太子殿下,就說是我精心準備的荷包,要給陛下祈福。”

戚小秋愣住了。

“姑娘,殿下……從不收禮。”

作為一個貼心的宮女,戚小秋自打跟了沈輕稚,便已經摸清了春景苑,自然,她也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

她們要伺候的這位太子殿下,同其他王孫貴族全然不同,他不喜同人多言,也不喜這些事端,更沒有那些花天酒地的喜好,於女子而言也並無如何傾心。

他似乎生來就是要做太子的,一心都是家國天下,除了帝後二人,旁人同他說話,他顯少給笑臉,就連宜妃都不能叫他溫言軟語,客氣乖順。

在幾位侍寢宮女選定之初,她們當也想過要多親近蕭成煜,自然會往蕭成煜所住的外五所送些寄托小女兒情思的相思物,但蕭成煜毫不留情,一律不收。

如此三番五次,侍寢宮女怕惹了他厭煩,便不敢再送。

這事春景苑上下都知,戚小秋怕沈輕稚不知,會鬨出不好的事由來。

沈輕稚聽到戚小秋的話,卻笑彎了眼睛:“我知道的。”

戚小秋有些驚訝:“姑娘,那這又是為何?”

沈輕稚笑道:“殿下那般性子,在坤和宮見識過許多回了,即便不四處打聽,我也知道道他定不愛收這些,說不得還會覺得很煩。”

“但這個荷包不一樣的。”

沈輕稚道:“今日送,就一定能送進去,你去辦便是了。”

她如此篤定,倒是給了戚小秋莫大的信心,戚小秋偶爾也覺得怪,她們姑娘就是可以氣定神閒,讓人信服。

即便是她,也會覺的姑娘做什麼都是對的,都不會出錯。

戚小秋這一次未再疑惑,她隻道:“是,那我這就去。”

沈輕稚笑道:“去吧,鬨得熱鬨些才好。”

戚小秋也不耽擱,她捧著這個不甚起眼的棗木錦盒,一路便來到春景苑的前門,此時守門的是小黃門趙武,春景苑往常也沒什麼人來往,他正百無聊賴立在那發呆。

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頭看過來,見是戚小秋,頓了頓也隻是點頭見禮:“秋姐姐好,替沈姑娘辦事去?”春景苑這幾日是什麼風向,他也是很清楚的,戚小秋整日往外跑,純卉嬤嬤沒叫攔,也不會讓攔,他們自不會多管閒事。

往常戚小秋都是快步而出,今日她卻微微頓住腳步,把手中的錦盒端了端:“可不是,我們姑娘日夜操勞,特地給太子殿下做了個荷包,這不就讓我巴巴給送過去,好給陛下祈福呢。”

戚小秋如此說著,語氣裡滿滿都是興奮,仿佛這荷包已經送進毓慶宮裡去。

不光看門的趙武,就連在前庭掃地的雜役宮人們都停下動作,人人都看向戚小秋。

趙武張了張嘴,他原本不想多管閒事,可最終,還是低聲道:“秋姐姐,殿下不收這些雜物,還是彆送了,否則……”

否則要是被退回來,那沈姑娘的臉往哪裡放?

戚小秋倒是有些意外他會勸阻一句,她認真看了看這個瘦猴似的小黃門,也壓低聲音道:“多謝你了。”

如此說著,戚小秋直出春景苑,全然不顧自己引起的軒然大波。

一時間,人人都知道沈輕稚不自量力給太子殿下送荷包,一個個都嘲笑她沒臉沒皮。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彆等還未侍寢就被打發到浣衣局,到時候才是真的落入泥地裡去。

被人議論的沈輕稚悠閒坐在屋內,正慢條斯理吃茶。

茉莉的幽香在小次間裡氤氳而出,染香了她纖細的手指。

沈輕稚喟歎一聲:“好茶。”

————

戚小秋來到毓慶宮側門時,已是晚霞時分。

太子殿下剛搬來毓慶宮不久,毓慶宮中還殘留些許陳舊冷清,顯得格外寂寥。

就連守門的小黃門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正靠著門柱打瞌睡。

但他卻並非毫無戒心,戚小秋腳步聲一近,他便立即睜開眼睛,往戚小秋這邊瞧過來。

對於毓慶宮來說,戚小秋是個生麵孔。

她自是知道這一點,因此離側門還有十來步時便已開口:“小公公,我是春景苑的宮人。”

一聽說春景苑,這個小黃門便放鬆些許,卻依舊維持著戒備姿態。

他道:“姐姐可是有事?”

戚小秋快步來到近前,這才露出三分笑意:“小公公,我是春景苑沈姑娘身邊伺候的,姑娘關心殿下,這幾日便茶飯不思,給殿下繡了一個荷包,以求陛下平安康健。”

她的聲音很乾淨,說話也很乾脆,沒有含糊其辭,也並未大聲宣揚,她隻是在告訴這個小黃門,她到底為何而來。

原本聽到說是春景苑的姑娘給殿下送荷包,那小黃門臉上的笑意便減了幾分,等到戚小秋話音落下,他便想拿之前年九福叮囑的話直接撂給戚小秋。

誰料戚小秋緊接著跟上一句:“小公公,我是沈姑娘身邊的,這荷包也是沈姑娘要給太子殿下的,可否請小公公幫忙同年大伴問一問,問一句便好。”

她如此說著,手上往前一送,一個小銀豆便落在了那小黃門手上。

小黃門略一思索,覺得此事也無傷大雅,便道:“那姐姐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戚小秋咧嘴一笑:“好,有勞小公公了。”

小黃門一路往裡行,他當然問不到年九福,卻能尋到自己的師父,如此同師父說了兩句,這位管事中監眉頭一挑,道:“這事你辦得不錯。”

管事中監直接繞過長長回廊,從後殿一路往前行,最終在前殿門口碰見了年九福:“九哥,沈姑娘叫人送來了一個荷包,說是要給陛下祈福,收不收?”

他說話更乾脆了。

年九福從來是個仔細人,能叫送到他麵前的事,就沒有小事,如此一聽,他一沒敷衍,二沒鬆散,隻聽了沈姑娘三個字,就立即凝了精神。

年九福聽到最後,眉頭緩緩一鬆,倒是有了些笑意:“這位沈姑娘,太厲害了。”

“你略等一等,我去同殿下問一句。”

若是尋常春景苑的事,都到不了年九福這裡,管事中監就能打發。

但這位沈姑娘,確實是不同的。

年九福快步進了殿中,一路往書房而去,這個時候,蕭成煜大多都在書房中忙碌政事。

果然,年九福進去時,就看到蕭成煜的書桌前放了一摞折子,正在認真品讀,每一本都看得很認真。

年九福無聲而入,一路來到蕭成煜身側,然後才低聲道:“殿下,春景苑的沈姑娘,給您送了個荷包來,說是要給陛下祈福。”

蕭成煜握筆的手紋絲不動,待他把這本折子看完,又做了批注,這才一把扔開朱筆,抬頭看向年九福。

“沈姑娘?”

他清冷的嗓音似還殘留著冬日的寒冷,但眉宇之間卻並無半分不愉,反而是有些好奇。

年九福躬身道:“是沈輕稚姑娘。”

他不用提點沈輕稚是誰,蕭成煜記性很好,他自然知道沈輕稚是母親給他選的侍寢宮女。

而且,是特地在他麵前說過的那一位。

隻一瞬,蕭成煜就回憶起在坤和宮小花廳裡那雙明媚漂亮的桃花目。

自然,他能想起沈輕稚,並非因她是母親給自己選的人,而是因為四年之前,兩人有過一次誰也不認識誰的偶遇。

那一日的大雪至今還落在蕭成煜心裡,隻那把油紙傘,那塊繡花帕,那一聲聲細碎的勸解,卻同大雪一般,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想忘忘不了。

蕭成煜突然笑出了聲:“她,繡了個荷包?”

蕭成煜有些好奇,就那繡活,還好意思拿荷包來賣好?

年九福見蕭成煜難得好心情,便把這位沈輕稚姑娘在心裡重重記了一筆,然後也跟著笑:“可不是,聽聞還披星戴月繡了好幾日,顯然很是虔誠。”

蕭成煜臉上笑意略有些收斂,但語氣卻很放鬆:“拿進來我瞧瞧。”

年九福一喜,道:“是,臣這就去辦。”

大約隻等了片刻,那小黃門便匆匆而出,戚小秋忙迎了上去,很是羞澀地問:“如何?”

小黃門臉上的笑容比那剛亮的宮燈還要燦爛:“哎呦姐姐,勞您跑這一趟,沈姑娘送來的東西,殿下自然是想瞧一瞧的。”

戚小秋心中一鬆,臉上笑容更濃:“那便有勞小公公了。”

她把盒子往前一送,那小黃門雙手捧過,同她道:“姐姐,大伴道此時夜深,讓您回去等,讓姑娘不要再勞神,這一個荷包就足夠。”

戚小秋心中大定,她同那小黃門寒暄幾句,便利落回了春景苑。

此時毓慶宮前殿書房內,年九福捧著那個棗木錦盒,恭敬送到了蕭成煜麵前的桌上。

蕭成煜伸手打開盒子,裡麵赫然便是一個略顯古樸的荷包。

荷包上沒有什麼並蒂蓮鴛鴦戲水之類的春意圖,隻有一片青綠山河。

沈輕稚的繡工一如既往地粗糙,山河的針腳都是深一塊淺一塊,整個荷包最亮眼的可能隻有那個如意絡子,打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

蕭成煜把荷包從盒子中取出,放在手裡輕輕一掂,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便飄然而出,一瞬便把控住了他的呼吸。

蕭成煜微微挑了挑眉,他把這荷包反過來,發現背麵空空如也,合著沈輕稚如此夙興夜寐,竟隻繡好了一麵。

年九福站在邊上看,也忍不住笑道:“這位沈姑娘,倒是聰慧過人。”

這荷包送得簡直錦上添花,一個皇後心疼兒子,特地給兒子選的體貼佳人,為了替太子緩和同陛下的關係,特地繡了個山河平安的荷包,既給陛下祈福,又祈禱山河平安,傳出去多麼動聽。

百姓最愛聽的就是這才子佳人的好戲碼。

沈輕稚這一出手,把這一場略顯嚴肅的大戲扭轉成了溫柔婉約的兒女□□。

一點都不刻意。

蕭成煜眉目舒展,道:“母後的眼光一貫很好。”

年九福躬身道:“那殿下,可要給些賞賜?”

蕭成煜瞥了他一眼:“你會不知要如何給?”

年九福哈哈一笑,非常滑稽地打了個千:“臣這不是心裡沒底,怕給太多了,讓人說閒話。”

蕭成煜冷哼一聲,手裡反複摸索那荷包,並未回答年九福的話。

他看著這荷包,低低道:“繡活倒是有些長進。”

戚小秋回到春景苑的時候,已是星夜時分,冗長的宮巷安靜仿無人煙,寂寥無聲,萬籟俱寂。

守門的趙武似是憂心還未回宮的戚小秋,倒是沒打瞌睡,一直在門口張望。

當他瞧見戚小秋匆匆身影,這才鬆了口氣:“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戚小秋臉上是少有的笑容,她看著趙武,見他臉上的憂心不似作偽,便遞出去一個銀豆子:“有勞你等了,我這不是回來了?”

趙武看她手中空空,便好奇問:“東西可是送出去了?”

戚小秋卻並未回答,她隻笑往裡走,邊走邊說:“我回來太遲,姑娘怕是要著急了。”

如此說著,她便一溜煙進了春景苑。

趙武摸不著頭腦,也不知到底是否送出,隻得摸著頭站在那發呆。

一個雜役黃門剛巧來到後院,有意無意問:“送出去了嗎?”

趙武搖搖頭:“不知道。”

那雜役黃門勾起一邊唇角,滿臉古怪地道:“能送出去才是見了鬼。”

沈輕稚毫不關心春景苑那幫子人如何行事,她見戚小秋披星戴月而歸,知道她這一趟著實累壞了,忙倒了一碗熱茶,叫她快潤潤口。

“辛苦你了,這一趟來回怎麼也一個多時辰,毓慶宮太遠,路途到底不便。”

戚小秋看她言笑晏晏,不由問:“姑娘就不好奇荷包送沒送出去?”

沈輕稚聞言輕笑出聲:“我既然要送,就一定能送出去。”

戚小秋這一次是真心佩服:“姑娘高見。”

沈輕稚這才道:“哪裡是什麼高見,隻是恰好宮裡有這些事端,我也是借著皇後娘娘的麵子,才能把荷包送進去。”

“要不然,太子殿下哪裡能記得我是誰。”

戚小秋還是有些好奇:“姑娘,這次的事,咱們怎麼不去求求皇後娘娘?”

沈輕稚看著她笑:“若你是皇後娘娘,左挑右選了一個合心意人,結果把人放出去沒兩日就回來哭訴,你覺得,這人以後你還會重用嗎?”

戚小秋心中一緊,把這些事都捋順,才鬆了口氣。

姑娘一貫不心急,萬事都求穩,這點小事,確實沒必要鬨到皇後娘娘麵前。

那姑娘成什麼人了?

戚小秋略一想,才想明白前因後果,道:“姑娘早幾日就在準備荷包,就是為此刻籌謀?”

沈輕稚道:“倒也並非能得知今日事由,隻不過即便沒有今日之事,這荷包太子殿下大抵也會收,畢竟,他要一直敬著皇後娘娘,就不可能對我如何懶怠。”

這話聽起來似是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但戚小秋卻有些憂心,她不自覺皺起眉頭:“可……姑娘,若是太子殿下心中不願呢?”

看著皇後娘娘臉麵寵幸一個宮妃,跟真心喜愛是兩碼事。

戚小秋同她這幾日相處,同她感情越發融洽,對於沈輕稚,她自是盼著她以後順遂平安,喜樂無憂。

若是太子隻看皇後麵子行事,這麵子能用到幾時?

沈輕稚知她為自己擔憂,便握住她的手,笑道:“男人都是一個樣,我這般品貌,還愁太子殿下不喜於我?即便不喜,即便當真有一日皇後娘娘不在,他也不會於我如何。”

“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