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0939 字 4個月前

紀黎黎慵懶躺在躺椅上,她仰麵看天,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

她的宮女蓮花端了陽春麵出來,小聲道:“姑娘,一會兒要開課,先吃早食吧。”

紀黎黎讓她把麵放到邊上的方幾上,然後便慢條斯理吃起來。

蓮花其實也很憂心,但她到底還算沉穩,不像隔壁那兩個那麼咋呼,因此臉上還能維持住平靜。

“姑娘,今日的事……”

她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口。

紀黎黎慢條斯理吃著麵條,待到一碗麵都吃完,她才輕輕歎了口氣:“滿園繽紛,繁花似錦,誰又能知道哪朵花開得美,開得豔?”

紀黎黎繼續抬頭看天,眯著眼睛緩緩道:“這都不重要,能開過一年四季,才是真正開得好。”

沈輕稚自是不知因她之事,左側廂房那邊玩得好不熱鬨,她早晨舒舒服服用了一頓禦膳房的手藝,然後便戴著太子殿下新給她賞賜的紅石榴梅花簪,耀武揚威般地出了門。

一路上,往常對她愛答不理的宮人們,皆是彎腰行禮。

“沈姑娘早。”

“沈姑娘晨安。”

沈輕稚眉目含春,笑意盈盈,她身上那股朝氣,似比春日的新芽還要鮮活。

“早。”

她一一回禮,客氣溫柔,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待跨過前後院的垂花門,沈輕稚正待快步進書房,抬頭就見兩道略顯熟悉的身影立在門邊。

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倒很是相得益彰。

李大山麵色還是有些難看的,他眼睛左瞧瞧右看看,不肯往前走,倒是朱興海頗為沒臉沒皮,他端著一張圓臉,很是討好地往前走了幾步,老遠就給沈輕稚打了個千。

“哎呦沈姑娘,你看我這人,就是眼皮子淺,”他如此說著,一手伸出來,在自己右臉上啪地打了一聲,“得罪了沈姑娘,是我不懂規矩。”

他說一句,打一下,不過兩句說完,兩邊臉都紅腫起來。

臉皮夠厚,心也夠狠。

沈輕稚臉上笑容絲毫未變,她依舊客氣溫柔:“朱公公,您這是何必,咱們都是一個院的人,自來應該攜手共進,我好你好大家都好,對嗎?”

這話說得很是大氣,胸襟寬闊,讓朱興海打著臉的手都頓住了。

他滿臉羞愧,又往前行了兩步,沒有同她訴苦,也沒有說些不知所謂的理由,他隻承諾:“沈姑娘,此番我犯錯,是我自己沒用,以後再也不會。”

“若是我以後再眼皮子淺,姑娘便把我趕出春景苑,讓我去雜役所營生去。”

這話說得夠狠。

沈輕稚輕聲笑笑,眉尾的明媚如同朝陽,讓人如沐春風:“朱公公,倒也不必鬨成這樣,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我們能同居一宮,一起為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分憂解難,是我們的福氣,自來應該守好這份福氣。”

沈輕稚話鋒一轉:“再說,我不過是個侍寢宮女罷了,哪裡能把公公隨意差遣?公公莫要同我玩笑。”

這一兩句話說下來,朱興海心中忐忑去了大半。

朱興海幾乎都要老淚縱橫:“謝姑娘開恩,姑娘心慈人善,往後一定會飛黃騰達……”

沈輕稚打斷他的話:“公公可莫要替我許願,我擔不起這般前程,不過公公也得眼明心靜,得看清楚人事,以後辦事才不會出錯。”

“我說的對嗎?”

朱興海心中再度打起了鼓。

沈輕稚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眼尾帶笑,可那眼眸深處,卻似氤氳著無邊寒潭,透著一股子讓人哆嗦的冷意。

言笑之間,攝人心魄。

朱興海心中雜亂紛呈,卻最終不敢再輕描淡寫,他對沈輕稚低下了頭:“是,姑娘說的是,我一定會謹記姑娘教誨,仔細行事。”

“不讓姑娘白白為我操心。”

沈輕稚這才笑了:“朱公公,孺子可教也。”

她說著,看也不看一聲不吭的李大山,領著戚小秋翩然而去。

待她們身影消失在琳琅珠簾中,李大山才僵硬著臉開口:“你何必……”

朱興海臉色微變,嗬斥道:“閉嘴。”

李大山麵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忍不住道:“你彆忘了,是誰提拔你上來的。”

朱興海卻冷笑一聲,瞥了他一眼,道:“她提拔你上來,卻把你當個麵團肆意磋磨,這一次咱們兩個在前麵打前鋒,得到了什麼?”

他頓了頓再道:“再說,我們這差事原也不是因她而來,都是皇後娘娘開恩,太子殿下仁慈,你可彆忘了這些。”

說罷,他看也不看李大山,快步向前走:“你要不想好好在春景苑待著,你自己作死去吧,彆拉上我。”

“我還得儘心儘力為貴人們當差。”

————

沈輕稚上午的課上得異常平順。

今日是學琴,教授琴藝的是樂司的琴博士,她琴藝出眾,教授細心,沈輕稚便聽得很是入迷。

自然,她能感受到其餘幾位或有或無的目光,她們或是好奇、或是嫉妒、亦或者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妒恨。

但沈輕稚卻全不在乎,她一門心思聽課,想要學會這一手簡單的歡喜調,待到上午課結束,沈輕稚已能磕磕絆絆彈奏一曲。

雖不夠動聽,卻能成調。

課畢,沈輕稚也不在書房多做盤桓,她利落起身,轉身便要踏出珠簾門。

然而今日卻有人開了口:“沈妹妹。”

沈輕稚腳步微頓,她偏過頭來,借著正午明媚的日光看向開口之人。

王夏音往前走了兩步,她眯了眯眼睛,臉上有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還沒恭喜沈妹妹,得了太子殿下的賞,這在咱們春景苑可是獨一份。”

王夏音的聲音一如既往動聽,沈輕稚眉目之間的笑意也越發燦爛:“不過是僥幸罷了,姐姐若是得送,說不得太子殿下也會給賞。”

“姐姐這般得殿下恩寵,不如也試一試?說不得就會得償所願。”

她如此說完,不管王夏音是如何臉色,轉身便走。

有了這個小小的荷包,沈輕稚在春景苑的日子可謂是翻天覆地。

一日三餐都有朱興海手下的小黃門親自上門詢問,每到飯時都殷勤送來,絕不叫沈姑娘等待半分。

在朱興海的帶領下,整個春景苑都殷勤備至,沈輕稚不用張嘴說半句話,就能有人把她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如此過了幾日,突然清閒下來的戚小秋對正在曬太陽打絡子的沈輕稚道:“姑娘當真厲害,果然如同您所言,三五日不過,日子便好起來。”

戚小秋歎道:“如今就連吃用的水都有人早晚送,生怕姑娘為此發怒。”

沈輕稚手裡飛快打出一個平安如意結,輕輕笑道:“我哪裡會隨意發怒,我這麼好的脾氣,自當是溫和有禮的。”

這話說得頗有些逗趣,戚小秋那張寡淡的臉也跟著有了些歡喜氣,她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原我來跟著姑娘的時候,同屋的姐妹都勸我,說留在尚宮局才能晉升,平白無故跑去跟著一個侍寢宮女做什麼,瘋了不成?“

戚小秋跟了沈輕稚小半月,雖不能說全然看清沈輕稚的為人,卻也能知道三四分。

沈輕稚不喜藏著掖著,一句話拐到昌平去兜個圈子,她要身邊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個性子,其實同戚小秋最是相合。

戚小秋便也敢如此直言。

沈輕稚其實也有些好奇,她之前問過戚小秋為何會來自己身邊,但當時戚小秋說人往高處走,尚宮局頂天就是管事姑姑,在宮裡行走雖也體麵,卻到底不如寵妃身邊的姑姑那般得勢。

在得寵的貴人身邊伺候,那是當真能橫著走。

但現在,顯然戚小秋是已經把信任交付與她,給她說了實話。

戚小秋抬頭看向沈輕稚,唇邊緩緩勾起笑意,這般率真,才有些青春少女的模樣。

“姑娘,我來姑娘你身邊,是表姑親自同我說的,”戚小秋輕聲細語同沈輕稚說了她跟瑞瀾的關係,然後繼續道,“咱們一同在坤和宮聽課,我同你雖未親近,但也知道你極好相處,因此心中並未如此抵觸,於我來說,伺候姑娘和留在尚宮局,其實並無不同。”

“既然表姑開了口,那我便來了,”戚小秋道,“就這麼簡單。”

有些事原本就是極為簡單的,並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有那麼多暗算詭計,戚小秋給沈輕稚做宮女,不過是上麵安排罷了。

沈輕稚同眉目含笑的戚小秋對視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是啊,許多事就是這麼簡單。”

沈輕稚把手中平安如意結打上最後一個扣,然後把她輕輕放到戚小秋手心中。

“但你來了我身邊,我便要讓你過得比尚宮局更好,”沈輕稚眉眼彎彎,“這也是給瑞瀾姑姑麵子,對嗎?”

戚小秋覺得喉嚨有些哽塞,她深吸口氣,悶悶嗯了一聲:“是。”

沈輕稚仰頭看向外麵天光。

半月過去,此時已是三月中旬,春日的暖光在一陣又一陣的和煦光景裡越發耀眼,枝頭的新綠已經染了整個長信宮,姹紫嫣紅的花兒迎風搖曳,彰顯著自己嫵媚的身姿。

春日盎然,柳嚲鶯嬌,自是人間三月天。

沈輕稚微微合了合眼眸,突然問:“小秋,春衫可曾送來?”

戚小秋道:“按姑娘的份例,春衫有兩套繡花羅,兩套略薄一些的絹絲衫裙,前兩日尚宮局織繡所的姑姑就來問了姑娘的尺寸,這幾日應當就能送到。”

作為侍寢宮女,她們的份例是沒得選的。

花樣顏色全憑尚宮局織繡所來定,隻能給什麼穿什麼,沒有多嘴的餘地。

即便沒有那日帝後太子一家三口的和樂佳話,沈輕稚也會選那時送出荷包,為的就是今日。

沈輕稚聽了戚小秋的話,微微閉了閉眼睛,她似是在盤桓什麼,又似有萬千思緒,最終卻還是緩緩睜開雙眸。

在她那雙深邃的桃花目中,此刻多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堅定。

她下定了決心。

戚小秋坐在她身邊,一針一線做著繡活,瞥見這一抹目光後,她心中一緊,隨即卻又放鬆下來。

無論姑娘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她隻要跟在姑娘身邊,陪伴著一步一步向前走便是了。

沈輕稚問過春衫沒兩日,尚宮局果然把衣裳送到了。

這一次是由織繡所的大宮女親自送來的衣裳,她一來便拜見了沈輕稚,先同沈輕稚寒暄兩句,才笑眯眯道:“絲柳姑姑早就聽說姑娘美若天仙,今日一見簡直驚為天人,總覺得傳聞都太庸俗,未說出姑娘三分美麗。”

這話說得可太動聽了,沈輕稚抿嘴一笑,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姐姐折煞我也。”

那大宮女今歲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一看便是織繡姑姑身邊的紅人,單隻看她身上的綠羅翠竹春衫,就知她在織繡所地位不低。

沈輕稚也很客氣,讓戚小秋備好茶水,這才在明間落座,同大宮女道:“姐姐莫要太過拘謹,坐下說話。”

這大宮女卻未坐,她對身後的小宮女們一揮手,宮女們便捧著衣裳上前,一一給沈輕稚介紹。

“姑娘,您年輕,穿鮮嫩的衣裳最好看,但姑娘又長得太過美麗,若是衣裳太過豔麗,反而會本末倒置,讓人無法一眼便看到姑娘的美,如此一來,絲柳姑姑思忖再三,還是給姑娘做了四色的春衫。”

沈輕稚的份例就這麼多,即便尚宮局想要巴結,也不能逾製,隻能在份例之內賣個好。

這四色春衫,兩套羅裙皆用了團花羅,一件月白,一件鵝黃,顏色都很清淡,並不如何張揚,但團花羅質地輕軟,上麵的團花暗紋卻流光溢彩,春日陽光一照,端是熠熠生輝。

素雅嫻靜,卻又出色耀眼。

沈輕稚隻看一眼,便知道尚宮局是頗用了心思的。

份例是定死的,料子也都一般無二,但選什麼顏色,什麼花紋,甚至由熟手和生手來做,做出來的成品都天差地彆。

如今擺在沈輕稚麵前的,無一不是精品。

大宮女見沈輕稚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便也跟著笑:“姑娘往後還有大日子,總是這麼素淨倒也不成,正巧嶺南進貢一批水紅絹帛,用來做廣繡衫裙最是美麗,姑姑便讓織繡宮女給做了迎春繡樣,給姑娘趕製出一身水紅迎春絹絲衫裙,姑娘瞧瞧可喜歡?”

絹絲衫裙要做兩身,一身水紅的,另一身則是竹綠的。

尤其是水紅這件非常精致,裡麵還給配了水紅輕羅中衣,外麵是縹緲似仙的外衫,中衣顏色略淺,外衫顏色更豔,兩相搭配,自是有縹緲若仙的嫵媚風情。

這一身衣裳,無論是顏色還是繡紋,都同沈輕稚的明媚眉眼搭配得恰到好處。

這一看便是專門為她做的衣裳,特地為某一日準備的,沈輕稚聰慧過人,一眼便看出端倪。

看到這一身新衣,沈輕稚抿唇一笑:“多謝絲柳姑姑惦念我,如此隆重,讓我倒不知要如何謝。”

大宮女見她一眼既明,根本不用旁人多說一句廢話,心中不由感歎姑姑的英明,連忙道:“哪裡要姑娘謝,這都是咱們的本分,隻盼著姑娘以後榮華富貴,可過得舒心些才好。”

“衣裳都送到,我也不多叨擾姑娘,若是有什麼要緊的活計,姑娘讓小秋知會一聲便是,姑姑定能給安排妥當。”她如此說著,這就要領人離開,戚小秋不用沈輕稚吩咐,忙跟了上去,親昵拉著大宮女的手,親親熱熱送她出了春景苑。

這衣裳一到,沈輕稚便知路要開始走了。

果然,不過平靜兩日之後,坤和宮便來了懿旨。

太子殿下因憂心陛下病情,又於國事忙碌,因此夜難深寐,白日精神不濟,實在憂思過重。

皇後娘娘憂心太子殿下身體,不讓兒子如此殫精竭慮,特地安排侍寢宮女前去毓慶宮侍奉,不為侍寢,隻為溫言軟語,紅袖添香,撫慰太子殿下一片憂思。

如今聖上重病,幾不能愈,下麵所有臣公宗室,便不能行喜悅歡慶之事。

對於太子和皇子們來說,自是連讓宮人侍寢都不可。

但不侍寢,也得有人照料太子起居,勸慰太子不要太過傷懷焦心。

這一道懿旨,自然落在了太子殿下中意的沈輕稚身上。

純卉即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駁回皇後懿旨,是,春景苑一貫由純卉遞送名錄給毓慶宮,但這隻是因原來的春景苑並不重要。

現在,蕭成煜搬到了毓慶宮,成了太子殿下,那麼他就是未來的儲君。

以後的一切,都要提前考慮了。

沈輕稚此刻正跪在明間的地毯上,聽著敬事房的中監宣讀懿旨。

“……望宮女沈氏溫柔體貼,以寬上心。”

沈輕稚身姿綽約,脊背挺直,待到懿旨讀完,她長長一拜,輕聲道:“輕稚自當謹遵懿旨,不負娘娘厚望。”

一聲落地,自不回頭。

弘治二十四年春,宮人沈輕稚奉皇後懿命,侍太子於毓慶宮。

恰是春暖花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