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1510 字 5個月前

朱興海站在垂花門外,再度回頭看了一眼右側廂房。

最終,他垂下眼眸,壓下了全部的怒氣。

他終於意識到,他這一次當真看走了眼,押錯了寶,不僅輕率得罪了沈姑娘,在尚宮局那邊也沒討到好。

這可怎麼辦?為今之計,就是兩邊都當孫子,兩邊都不得罪。

畢竟,他是純卉提拔上來的,他所作所為也是純卉暗許,若此時他被純卉推出去頂鍋,那以後純卉嬤嬤還如何再使喚手下人?

再說,純卉這一次怕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朱興海抖了抖身上的冷意,他果斷調轉腳步,快步尋純卉而去。

他並未看見,捂著臉離去的小黃門滿臉怨恨,而角落裡,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是他的老朋友,也是老對手——李大山。

此時的沈輕稚,卻半分精神都不分給朱興海,在她看來朱興海還是太過莽撞,在不知她性子的情況下貿然行事,這才兩麵都不討好。

事到如今,他再想左右逢源已不可能。

沈輕稚同戚小秋道:“也不知太子殿下會賞什麼,不過多半是年大伴來挑選,希望得些實惠東西。”

“銀子要緊,頭麵也要緊,”沈輕稚喜上眉梢,“這一趟侍寢簡直賺了,還是皇後娘娘慈悲。”她在坤和宮待了四年,除了第一年年紀太小,後來漸漸長大,成了皇後娘娘身邊的伶俐人,在她身邊伺候的機會越發多起來。

越是跟蘇瑤華相處,沈輕稚便越發欣賞這位皇後娘娘。

除了那一日醉酒,她道出了心底深處的怨恨,但也不過兩三句,待得眼淚擦乾,她就又是平日裡冷靜自持的皇後娘娘。

她永遠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這一點,沈輕稚同她相仿,所以才明白她下的每一步棋,懂她所有的打算。

在弘治帝重病的情況下,其實太子最好整日裡吃齋念佛,忙碌政事,若是能睡在議事堂最好,那般的夙興夜寐,才是那些老閣臣們最喜歡的儲君。

但蘇瑤華偏偏給太子殿下安排了一次侍寢。

這一次侍寢,沈輕稚雖未真的“侍奉”蕭成煜,但母子之間的慈悲和孝順,卻顯露分毫。

她也告訴老臣們,太子雖然年輕,卻有出身氏族的母親,誰都不能輕易拿捏他。

於前朝而言,帝後相合,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皇後同太子如此母慈子孝,卻也讓朝臣放心不少。

這也更意味著,肅王想要起事,大抵不會有太多人支持。

畢竟,蕭成煜除了出身略有些“缺憾”,幾乎是個完美的繼承者了。

思及此,沈輕稚道:“唉,你說我這繡活本就不好,那繡出來的東西我自己都不敢多看,如今卻偏要靠繡活來行事,也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

戚小秋有些不明所以,她眨眨眼睛,很直白問:“姑娘,您是何意?”

沈輕稚笑得很是有些苦澀:“我昨日侍奉殿下,並未侍寢,然今日卻得如此珍重,那你說,我們昨日都做了何事?”

宮女妃嬪是否侍寢,起居注都會一字不漏,侍寢就是侍寢,未侍寢就是未侍寢,除非皇帝或太子自行改正,掩蓋事情真相,那麼起居注上便就是真相。

她此番是侍夜,並不等同於侍寢,此時也不得侍寢,她這個機緣是皇後給的。

戚小秋隻愣了片刻,便立即回過神來,她道:“皇後娘娘!”

沈輕稚笑眯眯點頭,伸手在白瓷碟中取了一塊蝴蝶酥,塞進她口中:“孺子可教也。”

“我侍奉殿下,隻能認真聆聽殿下對皇後娘娘的孝心,對皇後娘娘鳳體的擔憂,並且適時表示自己會為娘娘虔誠祈禱,如此,殿下才會高看我一眼。”

“我也要感恩娘娘給我這個臉麵。”

所以,沈輕稚剛借著給陛下祈福繡了個荷包,如今,她要再給皇後娘娘繡一個。

這是她虔誠孝心。

戚小秋道:“姑娘想得長遠。”

沈輕稚眉眼彎彎,眼眸裡有著昂揚的鬥誌和意趣:“這宮裡的戲,是一出接著一出的,不到最後,無人知結局。”

“但相對的,也著實精彩絕倫,高潮迭起。”

“你說,豈不有趣?”

戚小秋看著她滿臉興味,不由跟著笑了,她道:“姑娘,瞧著你高興,我也覺得高興。”

沈輕稚擺弄笸籮裡的繡線,道:“日子有盼頭,自然就高興。”

她選出要給皇後娘娘做的花樣,又挑出繡線,才道:“你且等著,一會兒下了早朝,太子殿下就會立即去看望皇後娘娘,然後母子二人會一起用一頓豐盛午食,再去看望陛下。”

戚小秋幾乎是她說什麼就信什麼,因著沈輕稚總是氣定神閒,她對她的信任越發高漲,如今幾乎是沈輕稚一個命令立即行事,從不猶豫。

“姑娘聰慧。”她隻如此肯定說。

沈輕稚笑了笑,剛要繼續手裡的活計,就聽外麵傳來熟悉的熱鬨。

眨眼功夫,簡義公公就領著一群小黃門,滿臉喜意地站在門口,朗聲道:“沈姑娘,毓慶宮有賞。”

沈輕稚被戚小秋扶著出了門,她在門口向毓慶宮方向行禮,然後才道:“謝太子殿下賞。”

簡義朗聲道:“春景苑宮女沈氏,孝心可嘉,體貼忠信,著賞銀五十兩,觀音坐蓮碧璽金頂心一支,白玉如意金簪兩對,嵌寶花蝴蝶金簪一支,嵌寶花蝴蝶耳環一對,青瓷茶壺一套,五色絹絲各兩匹,絲綿四匹,禦供蘇合香一盒,禦供香藥一盒等。”

這一連串說下來,就連跟著過來捧場的紀言和圓圓都驚訝張了張嘴。

沈輕稚卻淡定自若,又衝毓慶宮屈膝行禮,道:“謝殿下賞賜。”

簡義並未多言,隻笑道:“姑娘昨夜勞累,今日好生歇息,我便不多打擾。”

待戚小秋把他送走,回來看著擺了一桌的賞賜,不由咋舌:“太子殿下可真大方。”

這比定例翻了五倍不止,都是蕭成煜的私庫所出。

沈輕稚看著那一套雲過天青青瓷茶具,不由笑了:“太子殿下是個好上峰。”

————

也不知是否親緣和睦,總之,在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細心關照之下,弘治帝的身體略有些好轉,每日都能見一見朝臣,問一問國事。

雖不能徹底康複,卻也令人心中振奮,把宮中因帝病而遮覆的陰雲一徑吹散,宮中上下也終於有了春日生機。

而這生機更因太子妃嬪的入宮而蓬勃喧鬨起來。

三月下旬,帝命後擬懿旨,著請之前封妃諸位千金入宮,令入儲秀宮受訓。

三月底,隨著滿城繽紛花海,四頂青蓋鑾轎順朝華門入宮。

太子良娣蔣蓮清、章婼汐,太子良媛馮盈、張妙歆身穿翟衣,以入宮闈。

四位太子妃嬪入宮之後,並不能直入毓慶宮,要先在儲秀宮受訓一月,待得學成方能侍奉殿下。

然她們的入宮,代表著以門閥蔣氏,勳貴章氏、何氏,文臣張氏,以及外戚馮氏皆領受聖恩,臣服儲君。

待得太子妃嬪入宮這一日,宮中可謂是熱鬨至極,繁華似錦。

皇後娘娘頗有成算,把這入宮禮弄的錦繡非常,堪比當年四妃入宮,如此一來,便給足了四位新妃顏麵。

一時之間,儲秀宮風采斐然,而春景苑卻黯然無光。

毓慶宮中無嬪妃時,那春景苑的姑娘們就是貴人,但若有了家世出眾的嬪妃們,那侍寢宮女便立即一文不值。

不過一兩日的光景,待得寒食節時,從膳房送來的冷食點心,便全是上月舊存,瞧著很不像樣了。

純卉自不願受這份冷待,她在春景苑順風順水五載光景,即便是侍寢宮女也不敢在她麵前造次,可先有沈輕稚未做小伏低,又有寒食節膳房陰奉陽違,純卉這口氣怎麼都咽不下來。

因著節日,沈輕稚她們今日休沐,因此,沈輕稚便叫戚小秋也閒下來,陪她一起下棋。

戚小秋棋藝不精,毛皮都不通,隻能亂七八糟落子,卻不想竟有些奇思妙想,惹得沈輕稚落子時竟是反複盤桓,頗有些棘手之感。

“姑娘,”戚小秋有些好笑,“姑娘,我是隨手下的,亂做一氣,姑娘何妨如此認真行事。”

沈輕稚也不惱,聞言挑了挑輕眉,道:“下棋如做人,怎麼可以敷衍了事?”

“再說,如今日子長,無事可做,有了事就好好做,也不枉這棋子擺出來。”

她總是有些旁人說不出的道理,戚小秋沒勸住,便隻得繼續陪著她下棋。

卻不料一局未完,外麵卻傳來一道溫婉聲音:“沈姑娘,晨安。”

沈輕稚抬起頭,穿過明間和次間之間的珠簾,一眼便看到外麵站著的紀言。

紀言衝沈輕稚屈膝福了福,溫言一笑:“姑娘,剛坤和宮來了人,道娘娘招您過去。”

自打來了春景苑,沈輕稚已大半月未見皇後娘娘,卻不料今日過節,皇後娘娘卻想起了她。

沈輕稚聞言並未驚訝,她淡然一笑:“是,我這就準備,立即前去。”

紀言頓了頓,道:“姑娘辛苦了。”

沈輕稚沒同她多言,隻讓戚小秋給自己換了一身新絹衫,淡雅的竹綠絹絲衫子上繡了層層疊疊的竹葉,下裳的長裙暈染漸開,一路由淺至深,最終堆疊到繡花鞋邊的翠竹襴紋。

這身衣裳一穿,立即便有了世家千金的素雅靜謐。

沈輕稚重新梳了頭,隻在發間簪了一支碧玉簪,然後便領著戚小秋出了門。

從春景苑去坤和宮,一路怎麼也要行兩刻有餘,今日天氣晴好,沈輕稚一路行來心情也是極好的。

她年輕貌美,衣著素雅,同旁的宮女皆不相同,一路行來,路過的宮女皆是衝她頷首素禮,沈輕稚也回以微笑。

春日爛漫,姹紫嫣紅,晴空萬裡。

沈輕稚仰頭看著狹長宮巷上方的晴天,同戚小秋笑道:“今日是個好天氣。”

戚小秋也跟著笑,她未問沈輕稚皇後娘娘為何喚了她去,隻道:“下午若是日頭也好,姑娘便在院中投壺吧。”

皇子們的侍寢宮女身份特殊,她們除了春景苑,其餘之處皆不可四處走動,說起來,還不如在坤和宮時自在。

但沈輕稚卻仿佛早就習慣,今日難得得召出門,也是滿心歡喜,很是知道如何讓自己知足。

“好啊,”她道,“我手很穩,到時候輸了你彆哭鼻子。”

主仆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待到了坤和宮,守門的小黃門老遠就瞧見她,立即喊:“哎呦是沈姑娘,快請進,剛春溪姐姐來問過一回了,隻等您來。”

沈輕稚衝他和氣一笑,寒暄一句,這才進了坤和宮。

她一進去,便瞧見幾個眼熟的小宮女守在前院中,立即便知道皇後此刻在前殿暖閣。

沈輕稚也不用人領路,自己便來到暖閣前,站在外麵對張春溪點點頭。

張春溪留在坤和宮,成了沐芳姑姑身邊的一等宮女,也算是有了好去處。

她年輕稚嫩,臉蛋圓圓,瞧見沈輕稚來了,立即便眯眼睛笑起來,小聲說:“姐姐可來了。”

她同沈輕稚見過禮,又笑著同戚小秋點頭,然後才道:“姐姐稍等,我進去通傳。”

不多時,張春溪便從裡麵傳來,很規矩對沈輕稚去了屈膝:“沈姑娘,皇後娘娘宣召,請進。”

沈輕稚道:“多謝。”

然後便輕手輕腳進了暖閣。

穿過仙鶴青鬆門扉,穿過小雅室,再繞過山河永安屏風,才來到皇後經常待的暖閣。

如此春日時節,整個盛京都暖和起來,溫柔的風吹過盛京大街小巷,自也不會忘了正中央雕梁畫柱的長信宮。

但此刻暖閣中卻還燒了炭盆,顯得有些悶熱。

沈輕稚半垂著頭,她不抬頭張望,也不好奇打量,就這麼小碎步來到貴妃榻前,在蘇瑤華前兩步之處站定。

“奴婢見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沈輕稚輕聲說著,屈膝行禮,儀態端方,整個人的氣度與之前相比似彆無二致,若仔細去品,卻能感出三分區彆。

到底不同了。

蘇瑤華很是親切,她斜靠在貴妃榻上,膝上搭了條羊絨毯子,正捧著熱滾滾的紅棗茶慢慢吃。

“坐下說話吧。”

小宮女搬來繡墩,沈輕稚便擦著邊坐了,腰背挺直,微微頷首,顯露出修長優美的脖頸來。

蘇瑤華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然後便放下茶杯,聲音溫和:“幾日不見,覺得你都長大了些。”

沈輕稚很能聽到她聲音裡的笑意,頓了頓才有些不好意思:“娘娘取笑奴婢。”

她雖是侍寢宮女,卻到底隻有大宮女的品級,在皇後娘娘麵前,是要自稱奴婢的。

蘇瑤華隻同她說了幾句,便突然道:“你如今不比從前,怎麼還是奴婢來奴婢去的,到底不太妥當。”

沈輕稚心中一動,嘴上卻有些撒嬌:“奴婢自來宮中便侍奉娘娘膝下,在娘娘麵前,奴婢自是奴婢。”

她抿了抿嘴,唇邊蕩漾出可愛的梨渦:“旁人想給娘娘當奴婢,還沒這個機緣呢。”

這話說的,當真是冷天送熱水,讓人舒服極了。

蘇瑤華眼底笑意更濃,她輕咳一聲:“那也不許再如此自謙,從進入春景苑開始,你就不再是坤和宮的奴婢。”

她頓了頓,道:“但你我之緣,卻更深了一層。”

高位者言辭懇切,溫言軟語,下位者自當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沈輕稚道:“娘娘抬舉我了。”

她未再多賣弄,隻話鋒一轉:“今日是寒食節,娘娘胃口不開,一貫怕冷,今日還是吃些熱食吧。”

光吃糕點,隻半日皇後就撐不住,定要全部吐出來。

蘇瑤華笑容溫柔:“你同皇兒一般,就會盯著不讓我多吃冷食。”

沈輕稚抿唇笑笑,顯得有些瑟縮。

她們兩個說了會兒家長裡短的瑣事,蘇瑤華問了問春景苑如何,沈輕稚也隻答:“春景苑上下都很好,人人都很和氣,我很好。”

春景苑到底如何,蘇瑤華心中有數,但沈輕稚就可以四兩撥千斤,風輕雲淡打了純卉的臉,讓她不敢再造次。

她甚至沒用她的手,也沒借皇後的名頭,隻那麼簡單拿捏了如今宮中形勢,簡單一個荷包,就把自己在春景苑的地位立了起來。

聰明過人,卻不張揚,甚至沒有大動乾戈。

這才是蘇瑤華選她的根本,沈輕稚仿佛天生就適合在宮闈裡生活,她看人做事從來都不含糊,想要什麼就自己爭取,不想要什麼,沒有人可以難為她。

她的手腕靈活,蕙質蘭心,卻從不仗勢欺人,隻輕輕巧巧捏在每個人的心尖上,事情便迎刃而解。

皇後想起剛進宮的那四位千金小姐,當真是金枝玉葉,妍麗娉婷,美而不妖,豔而不俗,各有各的美。

但她們卻都不能拿捏,也不會同她,同蘇氏,甚至同皇室低頭。

她們更不可能同皇兒一條心。

皇後娘娘垂眸看向沈輕稚,看著她唇邊恰到好處的梨渦,看著她半垂著的嫵媚眼尾,她道:“輕稚,你可知我為何召你來坤和宮?”

沈輕稚神情不變,隻是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

蘇瑤華伸出手,讓她也伸出手,兩個人的手輕輕握在一起。

她的手細膩柔軟,卻冷若寒冰,反觀沈輕稚的手,因著早年經常勞作,她的手並不如世家小姐那般柔弱白皙,反而似有鋼筋鐵骨,隻這一握住,就讓人覺得有千斤力道。

結實、有力、溫熱。

她能握住所有她想要的東西。

蘇瑤華笑道:“不,你知道。”

沈輕稚心頭微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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