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1808 字 6個月前

她生得極好。

麵容娟麗,溫婉淡雅,眉眼之間皆是清淺的平和,那雙漆黑的眼眸未有過多情緒,若說有,沈輕稚隻能在她眼中看到些許的歡喜。

沈輕稚原同她並不熟悉,她是太後身邊的宮女,自不可能同其他妃嬪熟悉,不過淑太妃當時經常去看望皇後,也是經常得見的。

此番兩個人身份改變,一個成了太妃,一個做了昭儀,才得以好好坐下來說一說話。

沈輕稚一進明間,就先給淑太妃行禮。

淑太妃是書香門第出身,為人平和中正,淡雅出塵,她從來不摻和宮裡的是是非非,隻一心過自己的日子,讀自己的書,養好兒子便是。

此番見了沈輕稚,她倒也顯得很高興,忙道:“莫要行禮了,坐下說話吧。”

沈輕稚便乖乖陪在了下首的陪座上,笑著道:“謝娘娘慈悲。”

“娘娘,昨日裡我剛一搬進景玉宮,就看到娘娘給我留的那幾箱寶貝,可是高興壞了,當即便讀了起來,”沈輕稚聲音輕快,“這一讀才發現,娘娘同我的讀書的喜好幾乎一致,娘娘做的點評也是針砭時弊,我當真是受益匪淺。”

沈輕稚年輕的麵容和清潤的嗓音,給暮氣沉沉的壽康宮增添了幾分鮮活氣。

即便淑太妃是個愛靜的,這會兒也不會覺得煩,反而更是高興。

這種高興,大抵是許久未有過熱鬨的心情,淑太妃自己也說不上來。

“你喜歡就好,”淑太妃溫言道,“原我留書的時候,墨香還說我瞎操心,萬一你不喜歡,倒是做了得罪人的事。”“不過我記得太後娘娘說過的,你一貫勤勉好學,很喜讀書,想來即便不喜我留給你的書,你大約也不會生氣。”

沈輕稚忙吃驚地看向墨香,然後才對淑太妃說怪話:“哎呀,墨香姑姑可是平白冤枉人,我一直都很敬慕太妃娘娘,哪裡會生娘娘的氣呢。”

她這一作怪,明間裡眾人都笑了。

待得氣氛活躍起來,沈輕稚便讓戚小秋把禮盒和糕點呈上來:“娘娘也知道我年輕,才做了宮妃,手裡頭沒多少好東西,這一套筆墨紙硯,是陛下身邊的年大伴送來的,娘娘一準喜歡。”

“這些糕點是我宮裡的侍膳宮女做的,她手藝極好,娘娘吃個新鮮便是了,多餘的也可給彆的娘娘嘗嘗,若是喜歡,下回我還叫她做來孝敬娘娘。”

昨日的供果很多,沈輕稚自己根本吃不完,還不如都拿來孝敬這些太妃們。

做了太妃,供奉自然就不比當年,是不缺這一口吃的,但缺這一份心。

淑太妃看著她的眉目便多了幾分慈愛之色。

“你是個好孩子,”淑太妃道,“當年太後娘娘就說,你是坤和宮同齡的孩子裡,最有仁心的,果然沒錯。”

沈輕稚且是不知太後跟淑太妃都說了自己這麼多話,她微微低下頭,抿嘴笑了。

待得謝禮呈上去,沈輕稚便挑了昨日看的書請教淑太妃,淑太妃也耐心給她講解,這一講就講了兩刻,沈輕稚見淑太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這才不好意思笑笑。

“是我沒眼色,娘娘且莫要見怪,”沈輕稚道,“我打擾娘娘這麼久,得該告退了。”

淑太妃竟是有些不舍。

沈輕稚看著淑太妃,笑著說:“娘娘,如今正值秋日,天氣不冷不熱,白日裡秋高氣爽的,您得了空閒,也可去看望誠郡王,殿下如今不過十三四歲,太後娘娘又要養病,殿下還是要得母親關照的。”

沈輕稚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卻是潤物細無聲,讓人聽了心口裡都要湧上暖流甘泉。

“娘娘若是有什麼事,這壽康宮裡誰要是伺候不好娘娘們,娘娘隻管派人去同陛下說,”沈輕稚眉眼間都是笑意,“陛下最是仁孝,一定不會讓娘娘們過苦日子。”

沈輕稚如此說著,言笑晏晏,話語裡卻頗為淩厲。

“誰敢欺負娘娘們,就是給陛下沒臉,就是不敬先帝、不敬陛下。”

淑太妃沒想到沈輕稚不光是來看她,原還有這樣一番話要說,她從不去關注後宮事,如此才突然意識到,蕭成煜選擇的人從一開始就定好了。

他做出了跟太後一樣的選擇。

沈輕稚辦事乾脆利落,該說的話一句都不會少,能高高在上,也能沉穩妥帖,哄人的時候能讓人舒服極了,可若要讓人難受,能痛徹心扉。

淑太妃不由笑了。

她其實才三十四五的年歲,壽數還長,如今這麼一笑,立即顯得有些年輕,一點都不像是守寡之人。

淑太妃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侍奉陛下,陛下的性子咱們都知道,總是要操心所有事,偏就不肯操心自己。”

笑容再度爬上沈輕稚臉頰,她羞赧地道:“知道了,娘娘放心。”

沈輕稚又叮囑了一番墨香,才從前殿出來,行至垂花門前,讓戚小秋扣門。

隻聽噠噠噠三聲,一個小宮女開了門,小心翼翼往外看來。

“你是哪位貴人?”小宮女不認識沈輕稚,卻知道她這一身綾羅綢緞非富即貴。

戚小秋道:“這是沈昭儀,奉命前來看望太妃娘娘和公主。”

那小宮女立即就驚慌起來,她一把關上雕花門,飛快往後跑去。

不多時,雕花門又開。

這回站在裡麵的是賢太妃身邊的大姑姑聽泉。

聽泉跟沈輕稚不過幾麵之緣,此番仔細看了才確定是她,忙迎了她進來。

“昭儀娘娘怎麼過來,這宮裡也沒準備,招待不周,還請娘娘見諒。”

沈輕稚頗為客氣:“姑姑那裡的話,我今日正巧要來看望淑妃娘娘,陛下聽聞此事,便想念起柔佳公主,很是擔憂她的病情,便讓我也來看望娘娘和公主。”

聽到這話,聽泉眉頭微鬆,蠟黃的麵容也好看了些。

“陛下真是仁孝,有勞昭儀娘娘了。”

沈輕稚點點頭,她在院中略站,有些遲疑:“姑姑可要去稟報娘娘?我等一等便是。”

聽泉苦澀搖搖頭:“娘娘請這邊來,太妃娘娘如今正在柔佳公主的寢殿裡。”

沈輕稚便跟著她一起進了後殿明間。

明間裡的擺設跟前殿大差不差,不過屋中的鮮果和鮮花都沒擺,顯得有些沉鬱。

而且明間裡就有很明顯的苦澀藥味,讓人覺得呼吸不暢。

沈輕稚跟著她轉到右側殿,聽泉推開門,那股子藥味就更重了。

沈輕稚麵色不改,待穿過珠簾,繞過屏風,便看到屏風後麵色蒼白,滿臉憂愁的賢妃娘娘。

以及……床上躺著的,滿臉通紅的消瘦女孩兒。

這是蕭成煜唯一的妹妹,剛剛五歲的柔佳公主。

柔佳公主之所以會生病,一是因先帝故去要守靈,二一個則是突然搬去內五所,她獨自一人住著有些害怕,連著幾日不能好好安睡,這才病倒了。

她年紀小,又一直體弱,故而守靈也不過就守了一兩日,蕭成煜就叫回去了。

可就這一兩日卻嚇著了年幼的她,以至於病了幾日昏昏沉沉,她都還在哭喊父皇父皇的。

瞧著實在可憐。

故而她病了之後,蕭成煜便叫她先挪到壽康宮,讓賢太妃和淑太妃一起照顧她,若她願意一直住在壽康宮也行,住到十歲上再搬出去。

但她搬來了壽康宮,蕭成煜就不好隨意過來看望,今日便有了沈輕稚一行。

沈輕稚卻是想不到,公主病得這般厲害。

她臉上的笑容當即便淡了下去,快走兩步上了前去,先給賢太妃請過安,然後才陪坐在邊上。

“公主怎麼病得這般嚴重?太醫可好好給看了?怎麼不稟報給陛下?”

沈輕稚直接問了三個問題。

賢太妃幫女兒換了一條帕子,回過頭來時,麵容出了蒼白和疲憊之外,倒並不顯得如何焦急。

“小孩子就是容易發熱,太醫院又不好給用重藥,這幾日隻能溫養著,若是用藥三日後不燒了,那就好了,若還燒才能用藥。”這是太醫院怕用了重藥把小公主治壞,且公主也不是多大的病,隻是發熱不退,便先用太平方試試看。

沈輕稚心裡這才鬆了些,又聽賢太妃道:“有太醫院鄭院副整日都來,也有兩名女醫在壽康宮守著,倒是很精心,至於陛下那邊,是我不讓說的。”

賢太妃緩緩抬起眼眸,同守靈那日,沈輕稚見過她的活潑樣子迥然不同。

似乎在國孝過去之後,又搬來了壽康宮,也因為女兒病倒,她才終於有了自己成了未亡人的悲痛。

此刻的她終於有了太妃的樣子。

“陛下忙於國事,前朝定不會順利,柔佳以前也三天兩頭害病,倒是不能拿這事去煩陛下。”

賢太妃握住了沈輕稚的手,很是慈愛:“難為陛下還惦記著柔佳,也勞你特地跑這一趟,我已經很知足了。”

沈輕稚忙溫柔道:“娘娘且放心,大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陛下愛如珍寶,怎會薄待,若是在內五所,陛下定會日日都去探望的。”

賢太妃也點頭,一時間眾人皆是感歎陛下重情重義。

沈輕稚又看了看柔佳公主的麵色,想了想才道:“娘娘,若是柔佳公主不見好,陛下心裡也記掛,三日後無論公主病情如何,還請娘娘派人去乾元宮,好讓陛下放心。若是有什麼事陛下不便過來,娘娘也可派人去叫我,我若能來一定會來。”

作為蕭成煜登基後升為最快的寵妃,沈輕稚即便隻是個昭儀,但她話裡話外都是替陛下辦事,她給了承諾,就是陛下給了承諾。

賢太妃眼睛裡不由閃過一抹淚意,但那淚意稍縱即逝,她又握了握沈輕稚的手:“好孩子,多謝你有心了。”

沈輕稚把話說完,也知道不方便打攪,起身便離開了壽康宮。

待她走了,賢太妃臉上的淚意瞬間便收了回去,她看著熟睡的女兒,麵上卻很是沉鬱。

聽泉見她如此,回憶起剛才那位沈昭儀的做派,也不由蹙起眉頭。

“娘娘,這沈昭儀可真得陛下寵愛,聽聞昨日陛下翻了她的牌子,也沒叫去乾元宮,而是親自去了景玉宮。”

昨日侍寢,今日又安排她特地過來看望公主,足見陛下對她的放心和信任。

“端嬪娘娘那……”聽泉的聲音漸漸小了。

賢太妃閉了閉眼睛,片刻之後,她才道:“章婼汐不會聽我的,我之所以替她求了這個臉麵,不過是因家中並無適齡的姑娘,而我若要選其他人,蘇瑤華也不會答應。”

章婼汐是她的親外甥女,是她姐姐親生的嫡女,然而章婼汐的父親卻是章家人,勳貴世家同他們到底不同。

章婼汐從小就同她不親近,也一貫是個直爽脾氣,能選入宮中,是因為他父親是五城兵馬司都督,掌管京中緝盜防衛,這是蘇瑤華給章家麵子,可不是何家麵子。

賢太妃看著滿臉通紅的女兒,想起遠在外五所的兒子,最終想到了守孝那日的孫嬤嬤。

這個不知道被誰收買的孫嬤嬤,卻讓她丟了人,失了麵子,若非如此,外五所的宮人又如何會敢怠慢公主?

賢太妃緊緊攥著衣袖,眉宇之間多了些許厲色:“她若不肯幫我,那就再找一個聽話的,難道我真得求她不成?”

“你看沈輕稚,不過是宮女出身,為何能有如今的尊榮?還不是因為蘇瑤華抬舉她。”

“蘇瑤華嘴上說的好聽,不會讓蘇氏的女兒入宮讓陛下為難,可不還是扶持了沈輕稚?”

“既然她可以,我為何不行?”

“我總得讓月牙和燦兒平安長大。”

聽泉扶著賢太妃起身,攙扶著她離開苦澀的寢殿。

“會的,娘娘,都會好的。”

另一邊,沈輕稚自是不知賢太妃如何所想,她在回宮的路上,倒是碰上了彆的事。

一共就兩刻的路程,滿打滿算都耽誤不了多少工夫,她如今是昭儀,除了乾元宮前的泰平巷,其餘所有街巷都可暢通無阻。

可即便如此,半路上還是撞見了一場戲。

暖轎剛行至西二長街便頓住,沈輕稚掀起轎簾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略有些富態的嬤嬤正在訓斥兩個宮人。

三個人都站在拐向西六宮的巷口,而且背對著暖轎,因此並未察覺沈輕稚到來。

那嬤嬤聲音倒是不大,可西二長街這會兒正巧沒旁人,那聲音順著狹長的宮巷,直接鑽入沈輕稚的耳朵裡。

“你們是什麼身份?還來同我這裡要炭火,紅蘿炭可是稀罕東西,按小主的位份一月不過隻有一筐,省著點用總是足夠的。”

“小主怕不是從宮女當了貴人,一時間不知如何度日,白白浪費了紅蘿炭,依我看,”那嬤嬤陰陽怪氣笑道,“那紅蘿炭給你們也是浪費,不如換成灰筐炭,我還能替小主擔著人情,多換了兩筐回來。”

隻著幾句,沈輕稚便知道那兩個應當不是普通宮人,很有可能是當時被封為選侍和淑女的幾個侍寢宮女。

這宮裡貫會捧高踩低,沈輕稚得皇帝寵愛,得太後喜歡,便人人都敬著,太妃身邊的姑姑們都笑臉迎人,而其他的侍寢宮女在以前就沒這份恩寵,現在又隻是下三位小主,若陛下當真喜歡,即便是才人也是能有的。

可偏偏就是沒有。

宮裡有許多人目光都端,隻能一日看一日,看不到未來許多年歲,總會有人仗勢欺人,恃強淩弱。

沈輕稚垂下眼眸,外麵錢三喜問:“娘娘,如何辦?”

沈輕稚道:“咱們去聽一聽,宮女怎麼不如人了。”

錢三喜眉目一凜,立即道:“是,你們都輕著點,彆驚擾了娘娘。”

於是,兩名轎夫步伐更輕了。

待轎子行近,沈輕稚便聽到對麵的聲音:“廖嬤嬤,你怎麼能如此?我們家小主這幾日來了月事,得用草木灰,紅蘿炭的灰是最好的,你若不給,灰筐炭的灰有一股子黴味,怎麼用啊。”

廖嬤嬤冷笑:“那我哪裡知道,我這把歲數,早就沒了月事,也不記得是如何用的了。”

“你一個一等宮女也敢跟我這般說話,難怪人人都說宮女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麵,我原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

這話就罵得太難聽了。

隻聽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道:“廖嬤嬤,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如何?你有本事去求端嬪娘娘,看端嬪娘娘搭理你嗎?”

恰好這時,沈輕稚的暖轎經過,正正當當停在了巷口。

錢三喜上前揭開窗簾,把沈輕稚那張精致美麗的眉眼展露出來。

那廖嬤嬤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是一頂暖轎,立即變了臉色。

另外的兩名宮人已經跪了下去,給沈輕稚行禮。

沈輕稚目光淡然,她看向廖嬤嬤,道:“廖嬤嬤,剛剛聽聞你評議侍寢宮女?”

她目光微垂,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李巧兒身上,輕聲道:“李選侍,起來吧,不必多禮。”

李巧兒站起身時,臉上已經掛了兩行清淚。

她哽咽道:“謝昭儀娘娘。”

廖嬤嬤一聽她的名頭,就知道她是誰,當即便跪了下去:“娘娘,老臣,老臣不過是……”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沈輕稚目光根本不看她,隻細細看了一眼李巧兒的衣著打扮,然後才開口:“成祖皇帝的慧敬皇後,早年便是潛邸時的侍寢宮女,但其賢惠端方,在成祖皇帝重病時鼎力朝政,以至出現嘉豐中興。”

“看來廖嬤嬤是不知道這段曆史的。”

“也難怪,你一個管雜事的嬤嬤,也不用學什麼曆史。”

廖嬤嬤臉色越發慘白起來,她不住給沈輕稚磕頭:“昭儀娘娘,老臣錯了。”

沈輕稚歎了口氣,她聲音壓得很低,似隻有兩人才能聽到。

“廖嬤嬤,您是宮裡頭的老人,說話怎可不經心呢,你彆忘了,承仁宮的娘娘也是這個出身。”

廖嬤嬤方才訓斥李巧兒正爽快呢,壓根就忘了這一茬,被沈昭儀聽到已是驚嚇,再一聽沈昭儀的話,頓時渾身上下都是冷汗。

沈輕稚沒有再多言,她隻是歎了口氣。

她不去看李巧兒祈求的眼眸,隻是對廖嬤嬤道:“嬤嬤,我管不到端嬪娘娘宮裡事,此事我不評議,多嘴提一提,還是不想看到嬤嬤因幾句錯話就出了岔子。”

這話確實很是體貼了。

廖嬤嬤一臉冷汗,卻狠狠給沈輕稚磕了三個頭:“謝昭儀娘娘訓導。”

沈輕稚擺了擺手,終於笑了。

錢三喜垂下簾子,轎子緩緩前行,沈輕稚留下最後一句話。

“嬤嬤,宮裡不缺那一筐紅蘿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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