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2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1372 字 4個月前

即便她來了,也不會幫沈輕稚。

德太妃雖未查清迎紅的底細,卻早就把宮裡這些老夥伴看得一清二楚,故而才有了今日之事。

證據不足不要緊,慎刑司走一遭,就是鐵漢金剛也扛不住。

到時候這小宮女還不是要供出她的恩人?

德太妃眉頭緩緩鬆開,細長的眉眼微微一挑,麵上笑容頗為冷傲。

“王仲,還不讓你的人把這四名宮人都帶下去,能用的手段都用上,明日本宮就要知道結果。”

王仲聽到這裡,大約已經明白如何行事,他不敢看張保順的麵容,對身後的黃門們招手:“都愣著做什麼,還讓德太妃娘娘再說一遍?”

等在殿門外的黃門們聽了這一句,立即便要進入明間拿人。

德太妃端起新的茶盞,淡淡笑了:“你們都還年輕,不懂宮裡頭的許多事,如今正巧得了空,我便給你們都講一講。”

“這宮裡,有時候要看證據,有時候也要看位置。”

“沒有絕對的公平,也沒有絕對的安穩。”

“聽懂了嗎?”

回答她的,不是下麵垂首不語的年輕宮妃,而是一道妖妖嬈嬈的嗓音。

“本宮沒聽懂啊。”

這聲音聽起來並不遠,不過隻一個院落的距離,隨著聲音飄來,一道娉婷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來者身穿青竹色的衫裙,頭上隻戴一朵銀簪,麵上粉黛未施,卻顯得頗為嬌俏年輕。

若非她身上穿著素服,旁人指不定會以為是新入宮的宮妃。

來者自然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生母,貴太妃娘娘。

她當真是美若天仙,豔若桃李,無人能及。

原本眾人覺得德太妃娘娘氣勢恢宏,氣度斐然,也是極美的。現在看來,倒是被這位太妃娘娘狠狠壓了一頭。

難怪她憑借宮女出身,又一直在宮裡各種興風作浪,卻依舊聖寵不衰,如今看了其人,倒是明白為何能一直恩寵不斷。

能美成這樣,也是老天爺賞飯吃,給了她一條富貴路。

聽聞在大行皇帝靈前,貴太妃因為太過悲傷以至口不擇言,故而一直在承仁宮裡養病,就連陛下登基大典她也並未到場。

一晃兩個月過去,這位貴太妃娘娘才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倒是一如既往的美麗。

貴太妃窈窕行來,麵上端著恰到好處的淺笑,她一進明間,便看到了站在門口處的張保順。

“張大伴,許久未見,你如今可好?”

此刻明間裡的眾人已經起身,皆束手靜立,貴太妃可比德太妃得寵得多,她經常侍奉先帝,同張保順便多了幾分熟稔。

“謝娘娘關心,老臣尚且安好,還能侍奉陛下。”

貴太妃聽到陛下兩個字,眉眼之間轉瞬便洋溢出些許慈愛:“是了,如今太後娘娘不在,陛下孤零零的,還是要你們這些老人好生伺候。”

貴太妃一步步往主位前走,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都坐下吧,還沒同你們好好見見,今日倒是借了德太妃的東風,咱們娘幾個好坐在一起閒話家常。”

她如此說著,正巧來到了蔣蓮清麵前,蔣蓮清已經僵硬挪開,給她讓出了位置。

從她進入望月宮,德太妃便一言不發,她沒有起身,沒有笑臉相迎,也沒有看她哪怕一眼。

但貴太妃似乎全不在意。

她抖了抖精致的衣裙,娉婷在主位上落座,然後才道:“聽聞今日吃的是鳳岐,那我要嘗一嘗,畢竟這可是高貴的門閥世家才能吃的茶。”

她話音落下,蔣敏就立即上了茶。

貴太妃卻看都不看她,她回過頭來,看向德太妃:“德太妃娘娘,方才你說宮裡事不用我插手,是因我不懂?”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貴太妃麵上笑容不墜,她道,“你不仔細給我說說,怎知我不懂?就比如今日這個案子。”

她同蕭成煜有三分像的眉眼微微一挑,目光便落到沈輕稚身上。

“今日這個案子,依我看便是這些宮人從中搞鬼,想要破壞你同太後娘娘的姐妹情深,”貴太妃言辭懇切,“德太妃,依我看就按張大伴說的,隻審這幾人便是。”

“至於沈昭儀,她瞧著這麼單純憐弱,又怎麼會有害人之心呢?一看就是被人陷害。”

“如此,你覺得呢?”

————

德太妃如何覺得?德太妃覺得自己心口疼。

以前這馮覓兒雖生了大皇子,又是宜妃娘娘,但她到底比不過德妃,在四妃之中,以德、淑、宜、賢來分尊卑,在宮中並無貴妃的情形之下,德妃就是四妃之首。

但現在不同了。

先帝殯天,新帝登基,如今馮覓兒即便沒成為太後,卻也是貴太妃。

無論新帝跟貴太妃關係多冷硬,兩人依舊是親母子,貴太妃也依舊是貴太妃。

德太妃把一切都籌謀得清清楚楚,以為貴太妃依舊無法從承仁宮出來,那麼她就是宮裡品級最高的人,她的命令無人能反抗。

可她到底漏算了貴太妃,也漏算了蘇瑤華的後手。

她人是離開了長信宮,卻把馮覓兒放了出來,馮覓兒這人毫無章法,肆意妄為,萬事不通,她這一出來,宮裡定要攪風攪雨,沒有寧日。

就比如眼下這情形,眾人都以為貴太妃同陛下母子緣分淡薄,怎麼也不會幫他辦事,可事實正相反。

德太妃想要謀害沈輕稚,貴太妃就偏要保她。

兩人鬥了將近二十年,彼此都很熟悉,德太妃大抵也明白貴太妃是打的什麼算盤。

德太妃虛著眼看她,見她臉上是誌得意滿的笑容,心裡的想法毫不掩飾,就這麼大大咧咧袒露出來。

“你就是想讓我不痛快。”德太妃冷哼一聲。

貴太妃眼波流轉,笑顏如花:“怎麼會呢?我是為了妹妹著想,才特地出來主持這件事,皇兒是什麼脾氣,宮裡人儘皆知,妹妹莫要為了一點小事斷了親情。”

德太妃幾乎要氣笑了。

“你也知道親情?”她道,“你若是知道,當日在……你就不會被迫養病。”兩位太妃在主位上你一言我一語,話裡話外皆是冰渣,使勁往對方心口裡刺,下麵坐著的年輕宮妃都不敢吭聲,隻能安靜聽講。

果然,一聽到這話,貴太妃努力維持的端莊麵容一瞬便破碎了。

她沉下臉來,聲音也不再拿腔作勢,冰冷冷的往德太妃臉上壓:“難怪你們姓蔣的不得聖心,你們家就是送進來一百個姑娘,也得不到陛下寵愛。”

“女人得有女人的樣兒,你們做著高貴模樣,給誰看?”

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唱什麼戲一清二楚。

德太妃深吸口氣,見她翻臉比翻書還快,也不欲同她糾纏,隻道:“今日這事耽誤時久,既然貴太妃來了,便按貴太妃的意思辦吧。”

馮覓兒一來,德太妃就知道這事辦不成。

既然辦不成,她也沒必要同個瘋子講話,本就心情不愉,再跟她多說一句話,回去怕不是要氣病。

然而德太妃想隨便了事,貴太妃卻不答應了。

馮覓兒眉峰一挑,眼波流轉,道:“既然德太妃這麼說,王仲,立即把這三名宮人帶下去,嚴刑拷打,看看究竟是誰指使她們禍亂宮闈,謀害宮妃。”

她直接給這案子定了性。

德太妃麵色陰霾,她淡淡掃了一眼王仲,隨即便起身,帶著蔣虹往外走。

“你是貴太妃,你說了算。”德太妃道。

德太妃的裙擺在她身後拖曳出一片蜿蜒的花,就在此時,一隻細長的手攥住了她的衣擺。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出乎沈輕稚的意料,此刻求德太妃的不是林盼,而是從頭到尾都很淡定的吳姑姑。

德太妃垂眸看了她一眼,聲音比冬日的極夜還冷。

“你們自己若沒做虧心事,就不怕慎刑司的刑訊,若能當真身正影不斜,本宮給你們醫治。”

如此說完,德太妃輕輕一拽長裙,昂著頭快步離去。

她都走了,今日這出戲就算徹底終結。

王仲這會兒才笑嘻嘻上了前來,道:“貴太妃娘娘,那臣便把這幾個宮人帶走了?臣一定儘力,明日便給娘娘呈上結果。”

貴太妃今日算是大獲全勝,臉上卻並無喜色,她道:“帶下去吧。”

於是幾個黃門便魚貫而入,兩人架一個,一個束手,一個捂嘴,乾脆利落就把地上跪著的三個宮人架走了。

林盼一直沒有吭聲,直到路過沈輕稚的時候,她才抬頭看了沈輕稚一眼。

在她眼中,沈輕稚看到了極致的怨恨。

這一走,林盼的路就斷了,亦或者她的命也要斷送在這裡。

但這條路卻是她自己選的。

她不能怪任何人。

沈輕稚垂下眼眸,不再去看被帶走的三人,她心神微動,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瞧她。

沈輕稚抬起頭,便看到貴太妃的目光。

她的眼睛生得極美,眼波流轉之間是極致的嫵媚風流,可她此刻看向沈輕稚,卻是平靜而淡然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好似有些驚慌,瞬間便低下了頭。

貴太妃看著殿中這些朝氣蓬勃的花骨朵兒,突然笑了:“你們都還年輕,一個個比春花還嬌嫩,以後要多多努力,為皇兒開枝散葉,讓這宮裡能熱鬨一些。”

她如此說著,甚是還慈愛地看向臉色慘白的蔣蓮清:“和嬪,今日這場早宴,耽擱的時候有些長了,不如就散了吧。”

“以後多得是這般機緣。”

蔣蓮清忙起身道:“是,是。”

此刻的蔣蓮清已經沒有方才的誌得意滿,她如同受驚的兔子,紅著眼顫抖著身軀。

她害怕了。

她怕那些宮人把她供出來。

貴太妃看她慌張的模樣,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她扶著姑姑盼夏的手站起身,窈窕往外行去。

待行至門邊時,她方才回頭看了一眼沈輕稚。

“沈昭儀,你來送一送本宮。”

沈輕稚立即便衝她行福禮,然後同蔣蓮清等人道彆,低著頭跟在了貴太妃身後。

等兩人都走了,望月宮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蔣蓮清六神無主坐在主位上,還是蔣敏看眾人麵上都很沉寂,忙道:“端嬪娘娘、莊嬪娘娘、麗嬪娘娘,今日早宴結束,娘娘們自回去歇息吧。”

於是,眾人魚貫從望月宮裡出來。

待出了望月宮,張妙歆立即便倒在步輦上,被凡真姑姑著急忙慌送回長春宮。

而馮盈卻一臉擔憂,問章婼汐:“端嬪姐姐,今日的事……結束了吧?”

章婼汐挑眉看她一眼,自顧自上了步輦,冷冷說了一句:“不知道呢,可能結束了,可能才開始。”

另一邊,沈輕稚要送貴太妃,便隻能跟在她的步輦邊慢慢走。

此時已是早秋,過不了幾日就要到中秋佳節,自是秋高氣爽,走在宮中也不熱。

貴太妃似乎忘了沈輕稚跟著走,她悠然自得坐在步輦上,一邊行一邊道:“你這丫頭也是,今日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們明擺著要害你,你還同她們好聲好氣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

沈輕稚羞澀笑笑,沒答話。

馮覓兒掃她一眼,頓了頓又道:“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事,你不用給臉,直接就拒不認罪,絕不能查,你如今是寵妃,是陛下的心肝,如何能叫他們作踐?”

馮覓兒畢竟也當了多年寵妃,二十年來墨水沒聞多少,囂張跋扈的氣焰可學了個十成。

她又說:“她們不過是瞧咱們沒有背景,身邊沒有母族依靠,我比你強些,家中畢竟還有些親戚,你倒好,孤零零隻剩下一個人。”

“不欺負你欺負誰?”

貴太妃語重心長:“宮裡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太後娘娘為什麼選你?不就看你無依無靠好拿捏?但既然選了你,這就是你的機緣。”

“趁著皇兒喜歡你,你就好好勾住他,他日再生個一兒半女,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便都有了。”

沈輕稚聽到這話,越發羞澀了。

“娘娘……”她聲音輕如煙塵。

貴太妃恨鐵不成鋼看她一眼:“男女之事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害羞的?我也是宮女出身,我知道你多艱難,我是為你好,也為了陛下好。”

貴太妃拿出慈母的架勢:“皇兒多不容易,他雖養在太後膝下,到底不是太後親生,明麵上是嫡長子,實際上總是缺了些事,前朝那些老學究,想要拿捏人的時候能難為死,他是皇帝就過得容易?他是太子繼位就能輕鬆無憂?”

“我是鬨過氣,但閉門思過這兩個月,我卻已經想明白了。”

“我是他親娘,我們娘倆才是一條心,”貴太妃語氣誠懇,“隻有我是真心為陛下好的。”

沈輕稚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羞怯,心裡卻想:這話再說下去,估摸著貴太妃自己都要信了。

果然,貴太妃又說了說皇帝不易,親媽心疼之類的話,最終話鋒一轉,道:“我們都是宮女出身,我知道你的艱難,皇兒前朝事多,顧不上後宮這些糟心事,你以後的日子隻怕會更難。”

沈輕稚:“……”

謝謝您,不用您這麼替我許願。

貴太妃伸出手,高高在上地握住了沈輕稚的手。

她的手很涼,沈輕稚隻覺得自己握住了冬日的寒玉,很是紮手。

貴太妃語氣頗為慈愛:“皇兒喜歡你,那我便也喜歡你,如今太後娘娘不在宮中,也無人能關照你,無妨,你也不用害怕。”

她笑著說:“這不還有我嗎?”

“以後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同我說,我是貴太妃,這宮裡誰敢給我沒臉?”

“記住了嗎?”

沈輕稚誠惶誠恐:“娘娘,娘娘我……我哪裡配您關照。”

貴太妃笑容精致:“哪裡不配。”

“我喜歡你,想要幫你,你就配。”

兩個人說著話,就來到了西一長街的儘頭,沈輕稚往右拐就進入景玉宮前長巷,而貴太妃則要繼續前行回承仁宮。

兩人隻能在此依依惜彆。

步輦緩緩前行,貴太妃的聲音依舊:“記住了,有事一定要來找我,我關照你。”

沈輕稚福禮恭送,待到她步輦消失在長街儘頭,才直起身。

她淡淡笑了:“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