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1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0682 字 4個月前

沈輕稚開開心心和蕭成煜打了個招呼,然後便繞過怪石嶙峋的假山,順著崎嶇的樓梯上了倦勤齋的二層閣樓。

蕭成煜今日確實是過來散心的,他之前那一回想開了,覺得沒必要把自己逼的那麼緊,便想趁著病剛好這段時光,看一看宮裡的風景,想一想其他的閒事。

故而沈輕稚一上月台,就見到他正在看長桌上的字畫。

沈輕稚以前見過的蕭成煜,不是在批奏折,就是在去批奏折的路上,一天到晚的沒有閒暇時光,現在猛地見到他居然在賞畫,難免有些驚訝。

這可真是大年初一翻皇曆——頭一遭啊。

蕭成煜聽到她的腳步聲,先說了一句“免禮”,然後才對她招手:“過來瞧瞧。”

沈輕稚便快步來到蕭成煜的麵前,剛想同他打趣兩句,可眼波流轉之間,立即便被這幅畫吸引了全部心神。

這畫是前朝盛極一時的盛京夜遊圖。

前朝最後雖被巫蠱之禍所害,但也曾鼎盛輝煌過,當年最鼎盛時,盛京夜裡夜如白晝,車水馬龍,熱鬨非凡。

這一副盛京夜遊圖,畫的就是當時的情景。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②

當年的盛京夜裡沒有宵禁,到了夜裡,朱雀大街熱鬨非凡,除了不能行關撲和人戲,其餘所有娛樂都可公開售賣。

柴米油鹽醬醋茶,金銀珠寶夜琳琅,可謂是應有儘有。

沈輕稚即便是大夏人,也曾聽過盛京曾經的輝煌,聽過前朝曾經的鼎盛。

這幅圖也極有名氣,坊間尋遍不著,卻原來一直藏在長信宮中。

沈輕稚一下子便被圖上的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吸引,不由道:“陛下,他們這是在踩水車?”

她指著其中一處問。

蕭成煜順著看了過來,便道:“正是如此,這應該是碾米水磨坊,隻靠兩人並排踩水車,水車靠著人力帶動水力驅動,以此來碾米,現如今盛京也有這樣的水磨坊,聽說生意極好,一日可出千斤。”

沈輕稚原在大夏時,因父親位高權重,大夏官場又亂,她平日裡也隻能在大夏國都雁澤走動,沒有看過大夏的山水草原,後來她死而複生,直接便托生在了長信宮中,眼前所見隻有這朱紅宮牆。

這朱紅宮牆困住了她的人,卻困不住她的心。

見了這樣的熱鬨繁華,聽了蕭成煜說著繁華背後的人間,她心裡莫名生起一些向往來。

沈輕稚想了想,便問:“這水磨坊可賺錢?”

蕭成煜不愧近些年最勤勉的帝王,對百姓生計十分了解:“自然是賺錢的,秋收時節,他們每日都可磨超過一千斤米糧,每斤收費兩個銅子,一日就可賺兩貫錢,一月就是五六十兩銀子。”

“當然這是旺季,旺季過後生意就少了,但也能維持生計。”

“這水車是他們自家修建的,自家人上去踩水車,並不很勞累,一個小作坊可以養活一家十來口人。”

豐收時節能賺這麼多,農閒即便要折半成三四成,一家吃喝都不愁,已經足夠了。

沈輕稚仔細看著這夜遊圖,又問:“這是賣什麼的?陛下可知道?”蕭成煜看了一眼,便能立即答出:“之前國子監的博士曾經特地研究過這幅圖,每一家戶售賣什麼,如何生活都做了明確的解讀,這一戶應當是在賣牙粉。”

沈輕稚立即便明白:“那生意應當很不錯。”

兩人又看了看,還看到有當街賃驢馬,給人當行腳的,也有挑著扁擔沿街叫賣的貨郎,還有頂著一個大托盤,到處送飯食的送飯娘。

形形色色,芸芸眾生,栩栩如生。

沈輕稚看得頗為入迷。

蕭成煜本想同她說一說閒話,見她這麼認真,不由也笑了:“你原是京郊雨花澱人,難道少時沒進過京?即便少時沒進來過,後來入宮選宮女,也是要去京南驛站小住幾日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反應極快,隨即便道:“那時候年紀那麼小,又有管事公公教導,誰也不敢到處亂跑的,即便上了馬車,也隻敢偷偷看上一眼,可這麼多年過去,臣妾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

她進宮這些年,跟付思悅不是同一宮,但兩人休假時經常在一起,她旁敲側擊,問了問雨花澱的情形。

這些情形她努力背誦下來,如今隨口就可以說出一篇文章。

“不過臣妾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家鄉時,每逢春末夏初,隨著一場又一場的夏雨落下,雨花澱裡的藕花就開成了片,粉白的大朵藕花在荷塘裡沉沉浮浮,下麵碧綠的荷葉田田悠悠,晃進每個人心裡去。”

方才是沈輕稚認真聽蕭成煜說話,現在則是蕭成煜認真聽沈輕稚回憶。

沈輕稚靠在琉璃窗邊的雕花台上,一手托著粉腮,一手輕輕打著團扇,眼眸裡有著淺淺的惆悵和回憶。

細碎的光兒鑽進窗楞裡,落在美人卷翹的睫毛上。

沈輕稚唇邊有不甚明顯的梨渦,此刻她唇角微揚,讓那光影恰好打在梨渦上。

蕭成煜看著她,突然明白明眸善睞是什麼意思。

沈輕稚衝他笑,道:“我家鄉的粉藕最好吃了,拿它跟四粒紅一起燉小排,燉出來的排骨湯紅彤彤,還有一絲甜味。”

沈輕稚如此說著,眸色微閃,臉上又揚起一抹難以忘懷。

“可是臣妾哪裡有這整日裡吃排骨湯的命呢,也就是離開榮恩堂那一日,嬤嬤念著到底養了我們十幾年,自己掏錢做了一大鍋。”

沈輕稚垂下眼眸,似乎是不想讓蕭成煜看到自己眼眸中的落寞和懷念。

“所以盛京的車水馬龍臣妾都沒怎麼記住,隻那一鍋蓮藕花生排骨湯,後來翻來覆去同一起入宮的姐妹念叨,至今還很懷念這個味。”

沈輕稚的聲音好輕,猶如剛剛飄落的羽毛,落在蕭成煜心上。

蕭成煜看著她,突然道:“禦膳房又不是不能做。”

沈輕稚抬頭,看著蕭成煜,衝他眨了眨眼。

“陛下,可到底不是當年那個滋味了。”

她說完,又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沉重,忙展露其笑顏來,對蕭成煜道:“陛下,當年博士們寫的名錄,可否讓臣妾看看?”

蕭成煜嗯了一聲,這才回過神,道:“這畫宮廷造辦處仿過兩次,其中一幅剛剛畫完,比這真品還清晰一些,回頭讓造辦處送去你宮裡,放到對麵的東側殿收好,你若想看,就配著名錄看,這圖能看上一兩個月。”

對於閒暇時光充足的沈娘娘來說,一兩個月可太好了。

沈輕稚眼睛一亮,仰頭看向蕭成煜:“陛下真好,當真要賞我?”

蕭成煜難得覺得臉上一紅,他輕咳一聲:“仿品罷了。”

這一幅圖展開足有一丈,又是極為精細的工筆畫,即便是造辦處的大家,模仿起來也要一年半載,蕭成煜之所以會讓臨摹,就是怕這古畫褪色,即便保存精細,也難免時間的鞭撻。

沈輕稚喜笑顏開,眼裡那點傷感也不複存在:“那臣妾就厚顏笑納了,這圖臣妾當真喜愛。”

見她又同往日一般高興起來,蕭成煜不知為何,竟是鬆了口氣。

他道:“今日去看望柔佳,如何?”

沈輕稚這才想起政事,她陪著蕭成煜在月台前落座,俯瞰著梅林和遊心池,看著翠竹和青柏,心中逐漸平靜下來。

她細細同蕭成煜降了柔佳公主和賢太妃那邊的境況,待說到柔佳公主竟會撒嬌賣乖的時候,蕭成煜不由笑出聲來。

他那雙冷酷的鳳眸也跟著柔和下來,眉眼微彎,唇角輕揚,好似冬雪融化,春回大地。

沈輕稚很是滿足地欣賞了一番美人笑顏,才輕咳一聲道:“陛下怎麼還要笑話公主,她還是孩子呢。”

蕭成煜笑著說:“這丫頭小時候就可聰明,經常從父皇那裡要這要那,現如今倒是變本加厲,會談條件了。”

這麼聽來,兩兄妹的感情倒是不錯。

沈輕稚道:“公主想要有玩伴,陪她一起讀書,陪她一起騎馬射箭,她一個人在壽康宮到底是寂寞了。”

蕭成煜點頭:“朕知道了,等九月末回來,再讓她去讀書。”

思及此,蕭成煜突然又笑了。

“小丫頭還是太單純,不知道上書房是什麼地方,”蕭成煜笑道,“她去了可就知道,確實是好玩的,但也確實要努力刻苦,否則就要每天被先生點名。”

宮裡的孩子都要強,自來也都要臉,他們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也要代表母親的尊榮,代表母族的地位。

若是不好好學習,整日裡被先生點名,再鬨到皇帝跟前,實在很是丟人。

沈輕稚倒是沒有過這種經驗,她從家裡時就是最好的,先生對她從來都隻有誇獎,她成了彆人學習的榜樣。

聽到蕭成煜這話,沈輕稚忍不住逗他:“那陛下呢?陛下可被點過名兒?”

蕭成煜掃他一眼,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她滑嫩嫩的臉蛋。

“怎麼會,”蕭成煜非常冷傲,“朕是什麼人,怎麼會被點名,朕當年可是被所有太傅一起誇讚的。”

沈輕稚見他那得意眉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哄他:“好好好,陛下最厲害了。”

兩人玩笑了一會兒,沈輕稚才說:“陛下,淑太妃娘娘倒是給臣妾講了個新聞,臣妾便隨口說給陛下一聽。”

蕭成煜頷首:“你說吧。”

沈輕稚便把淑太妃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道:“娘娘是覺得此事有些複雜,又有些不太好的苗頭,正巧我去了,便說給我聽,好讓陛下知道這些坊間的故事。”

蕭成煜此時卻垂下眼眸,認真看向沈輕稚。他眉眼裡有些探究,也有些說不出的意味:“那你呢?”

沈輕稚沒聽懂:“什麼?”

蕭成煜隻看著她,問:“你如何想?”

————

沈輕稚原隻是同蕭成煜訴說此事,告訴他宮外的消息,後續一切事由,皆應由蕭成煜這個皇帝定奪。

但他現在卻古古怪怪問她:你如何想?

她如何想?她想的是若是來了新人,宮裡定會熱鬨許多,平日裡她們就是打馬兒戲,估計也很快就能湊齊人。隻是東西六宮的宮室要擁擠起來,雖說一定會夠住,卻不知要如何安排宮室。

當然這隻是她自己的想法,若是直白說出來,似乎顯得太過淡漠。

一個合格的寵妃是不能讓皇帝覺得自己被淡漠了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隨即便勾起紅唇,巧笑倩兮看向蕭成煜。

“陛下怎麼會問臣妾這個?臣妾也不過是替淑太妃娘娘給陛下稟報宮外事罷了,臣妾哪裡能乾預陛下的決定呢?”

蕭成煜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眸很深,似有一潭幽深湖水。

不過他也隻轉瞬便挪開視線,然後道:“朕隻是問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應對,畢竟以後的宮室要你來操心。”

這倒是在理,畢竟蕭成煜也不知後宮如今是什麼模樣,後宮的事他沒空操心,可吃苦受累的肯定是沈輕稚,故而問一問她才好定奪。

沈輕稚略一思索,才道:“陛下,其實如今宮裡人確實是少了一些,比之先帝在時根本不能比,咱們若是開宮宴,上上下下加起來都坐不滿一桌,還得把太妃們湊上才行。上麵的四位嬪娘娘,和嬪娘娘禁足了,莊嬪娘娘一直病著,綠頭牌就從來都沒拿出來過,主位上便隻剩下端嬪娘娘、麗嬪娘娘以及我這個半吊子主位。”

沈輕稚如此說著,還逗趣地笑了一下。

但蕭成煜沒笑,他在很認真聽沈輕稚的話,目光裡也沒有人笑意。

沈輕稚抿了抿嘴唇,覺得口有些乾,端起茶杯吃了一口。

入口是有些酸澀的苦味,可苦味如一縷青煙,稍縱即逝,很快,一股馥鬱的香氣便翻湧上來,在這香氣裡氤氳著甘甜。

沈輕稚眼睛一亮:“好茶。”

茶湯盛放在燈影白瓷碗裡,薄如蟬翼的小茶碗中是淺碧的茶湯,很是漂亮。

蕭成煜倒是沒成想沈輕稚突然誇起茶來,頓了頓才道:“這是撫州剛進貢的碧螺春雨,你若是吃著好,一會兒讓年九福給你包幾兩拿回去吃。”

沈輕稚立即便高興起來:“謝陛下賞賜,這是極好的茶,我很喜歡。”

得了好茶,沈輕稚不由坐直身體,對待正事就多了幾分認真,說出來的話也更端肅。

“陛下,宮裡麵如今人丁不豐,陛下膝下也無子嗣,確實是瞧著太冷清了一些,臣妾以為,若是這些世家當真要送人進宮,不管因為什麼,陛下若是覺得可平衡前朝,倒是可以送進來三五姑娘。”

蕭成煜看向她,不知為何心裡不太舒服。

這是他納妃,明明應該是喜事,為何沈輕稚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他自己不痛快了?

蕭成煜想不明白,卻也無暇去多想。

但這淤塞不過轉瞬之間,蕭成煜便立即把前朝後宮的形勢推算一遍,心裡大抵有了些成算。

不過,他從來不肯同人妥協,若想要得到好處,就得付出多得多的代價,就看這些世家能付出什麼了。

如此想著,蕭成煜總覺得有些不對,但無論怎麼思忖,他都說不上來到底有什麼不對。

算了,他想,以後再說吧。

說不定到了那一天,他會突然福至心靈,想明白這一切。

蕭成煜放下心來,看向沈輕稚:“五人太多,宮裡不需要那麼多人,況且要給世家眼睛能看見的好處,可不是往宮裡納位宮妃這一條路,前朝之中,利益多得是,他們若是好好為國效力,自然會榮華富貴,家族繁榮興旺,又何嘗需要走姻親關係呢?”

“隻看他們聰不聰明了。”

蕭成煜看向沈輕稚:“不過,宮裡人多,你會不會覺得累?”

雖說沈輕稚如今隻是昭儀,還沒有明麵上管宮裡事,但宮中大大小小的事沈輕稚是都過心的,為何把錢三喜派去伺候她,就是因為錢三喜能辦好差事。

宮裡這三瓜兩棗的,沈輕稚對付起來並不困難,大楚後宮比以前在大夏的時候少了幾十號人,根本不用如何費心。

除了像上回那樣,由太妃出麵撕破臉不管不顧要害人,沈輕稚還真不怕宮裡的人和事。

沈輕稚看著蕭成煜笑了。

“陛下,就這幾日臣妾連筆筒都做了三個,書看了十幾本了,陛下以為呢?”

言下之意,就是臣妾很閒,宮裡這點活小意思。

蕭成煜:“……”

也是,沈輕稚如此能乾,就連母後都是誇獎過的。

蕭成煜想了想,卻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沈輕稚眼眸微微一亮,她輕輕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看向蕭成煜:“臣妾如此辛苦,又擔著這麼重的責任,陛下怎麼也得給臣妾些賞賜,好歹得能有對應的身份管人。”

這皇宮裡,一個人的身份、位置、體麵象征著一切。

沈輕稚野心不算大,隻要兩三年之後能當上貴妃,她就覺得很滿足了。

慢悠悠一日日過,不用如何費心爭取,她也相信自己能做上這個貴妃。

因為整個宮裡,隻有她能得蕭成煜的信賴。

再不濟,還有太後娘娘呢,不過就半年光景,太後娘娘便要回宮,有了她,那沈輕稚還不如虎添翼,一飛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