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一團火焰在心頭升騰蔓延,他盯著德妃一字一句說道：“德母妃……這是十四今日特意在香山所製作的。他說……他說……”
想到十四當時快樂作畫的場景，喊著要讓沒有看到秋意的德母妃也看一看的模樣，胤禟鼻尖一酸,一時間竟是無法說出話來。
他簡直無法想象小十四要受到如何的打擊才會把這幅畫丟下！一邊的太子胤礽拍打著胤禟的後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德母妃,十四說他想讓你看一看香山的風景才特意做的畫……”
十阿哥胤俄又接著說道：“還有……您燒掉的那些畫作裡，大約還有十四打算送給您的生辰禮物。”
生辰禮物……？
室內是諸人抽氣的聲響。
康熙麵沉如水。
他默不作聲的盯著德妃：德妃口口聲聲說是宮人的錯，是十四的錯,可是要康熙看來這一件事裡錯的唯獨隻有她一個人！
眾人都如今驚愕更何況德妃。
她喉間滾動了一下卻是連一個聲音都發不出，麵上唇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去,露出底下的青白之色。
德妃手指輕輕彈動著。
皇上的厭惡、太皇太後的憤怒、太子和阿哥們的震驚,各種各樣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全部紮在她的身上,讓德妃懷抱住自己瑟縮成一團。
似乎……似乎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連連後退了數步，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瞬間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回沒有任何人同情她，更不用說來安慰德妃。
康熙厭惡的掃了德妃一眼。
先前那一點點念頭徹底消散一空，康熙徹底對她失去了希望,甚至心中升起了彆的念頭。
至於現在……
犀利的目光從德妃身上滑過，康熙剛打算開口,卻是被太皇太後攔了下來。
“皇瑪嬤？”
“皇帝——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找到十四。”太皇太後看上去更冷靜一些，前提是沒有看到她散發著逼人寒氣，猶如結了冰一般的眸底。
這眼神宛若是在看一個死人。
太皇太後漫不經心的掃了德妃一眼,吩咐蘇麻喇在這裡守著她，等到尋到了十四再行處置也來得及。
康熙點了點頭，再次吩咐宮人們在暢春園裡進行地毯式的搜查，每一寸地方都不能放過。
這一回暢春園裡的侍衛宮人們點起了燭火和燈籠,呼喊聲響徹整個園子上空。偏偏是這樣的尋覓也依然沒有找到十四阿哥的蹤跡，讓人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現在可是秋季了。
若是在外麵呆一個夜晚……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氣，煩躁不安之餘隻能讓宮人不斷地重複地去尋找。
鈕鈷祿貴妃想到暢春園裡的湖泊。
她眼皮子一跳，卻是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測，強壓著心中擔憂的同時又掃了失魂落魄的德妃一眼。
胤禟深深鎖著眉。
十四弟連三歲都還沒到，哪裡能跑到遠處去？偏生討源書屋到幾個阿哥的院子都尋找……等等！？
一道靈光閃過胤禟的腦海。
他猛地撒開腿往外跑去：“兒臣……知道十四或許在哪裡。”
所有人精神一抖。
康熙不假思索，他帶著太子胤礽緊隨在胤禟的身後蹦出凝春堂。緊接著太皇太後、皇太後、鈕鈷祿貴妃和諸位阿哥也跟了上前。
德妃呆呆地注視著地上的磚紋。
所有的聲音消散一空，她茫然的抬起頭望向遠方。
德妃猛地發足狂奔而出。
蘇麻喇理應拉住她卻是遲疑了一瞬，隻是肅穆著臉龐帶著宮人跟了上去。
浩浩蕩蕩一行人跟著胤禟狂奔。
直到走至一座分外眼熟的院落前所有人才停住了腳步。
康熙震驚的抬頭看去。
院落的牌匾上大寫著三個字：承露軒。
這裡是四阿哥胤禛出發前住的地方，如今除去幾個宮人值夜外鮮有人出沒。麵對皇上一行人的駕到，值夜的宮人也是一臉茫然，他們麻利的推開大門，可是室內瞧著空蕩蕩的，哪裡有十四的蹤跡？
正當諸人以為再次跑空的時候，胤禟支棱著身體從床鋪內側扒拉出一個小家夥：“十四！”
康熙和太子胤礽齊齊向前走出幾步。
隻見十四阿哥蜷縮成一小團滾在最角落裡，被胤禟扒拉出來的他眼角含著淚珠，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懵懂懂的，顯然是睡夢中被驚醒。
十四呆呆地喊了聲：“九哥……汗阿瑪？太子二哥？”
喊到最後，他也清醒了。
發現所有人臉上的焦急和擔憂，十四阿哥登時慌了神。他呐呐著試圖想要縮回角落裡，卻被胤禟從裡麵強行拖了出來：“你怎麼會躲在這裡的？”
“……我就是到這裡睡一會。”十四阿哥輕聲回答。
或許是發現康熙等人的臉色不對勁。他又蠕動著嘴唇，小小聲，小小聲的補充道：“……和額娘沒關係。”
落在最後麵。
發覺這裡是四阿哥的院子就全身不舒服的德妃猛地停住腳步。她手足無措的望著裡麵的十四，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下意識地伸手想將十四抱起來。
十四避開了德妃的動作。
他的雙手下意識的攥緊胤禟的衣袍，德妃伸出的手很是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康熙皺了皺眉，梁九功和蘇麻喇齊刷刷的上前，動作輕柔又堅定的將德妃拖到一旁。
胤禟垂著眼瞼，睫毛蒲扇蒲扇地晃動著。他假裝沒有發現，隻是伸手撫摸著十四阿哥的脊背，柔聲說道：“十四乖……”
康熙越發心疼了。
再讓十四和德妃住一起不是一件好事。
康熙思來想去。
到最後他柔聲說道：“十四今天和汗阿瑪一起好不好？”
太皇太後、皇太後和鈕鈷祿貴妃的眉心禁不住皺了皺。豎耳傾聽的德妃卻是不一樣，自己失寵沒事！隻要十四得到了皇上的寵愛……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十四。
德妃握緊了拳頭，她在心裡頭呐喊著——快應下來！
十四阿哥眼前一亮。
這可是自己從未享受過的待遇，更何況和額娘吵架以後，十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好，才會偷偷溜到這裡才躲著。
想到這裡十四阿哥下意識地看了德妃一眼，隨即心裡頭那隱隱約約的一點期待啪嘰碎成粉末。
額娘眼裡填滿了興奮。
十四阿哥整顆心都涼了——他不想和額娘在一起，也不想順了額娘的心思和汗阿瑪在一起。
隨著十四的沉默，室內的氣氛略微有些微妙。康熙以為十四還想尋德妃，略有不滿的皺著眉尖，而十四卻也不想解釋，隻是雙手攥住九哥不肯放。
胤禟看看汗阿瑪，又看看十四。
他眨巴眨巴眼睛，緊接著恍然大悟。胤禟伸手摸摸十四的小腦袋瓜子，緊接著理直氣壯地衝康熙說道：“兒臣也要。”
“……哈？”
“十四害羞，加上兒臣一起咱們父子三個一起睡就不會害羞了！”胤禟白了汗阿瑪一眼，眼睛裡明晃晃的汗阿瑪居然連這個都看不出來讓康熙頭頂爆出若隱若現的青筋。
康熙正想把胤禟撥開。
都幾歲了還要和朕一起睡，這小子的臉皮也太厚了吧？可是一低頭，等到康熙看到十四緊緊拽住胤禟的身體不放，眼裡還pikapika放光的時候又心軟了。
還能怎麼辦？
康熙一伸手連帶著胤禟將兩個兒子一起抱起。
反正像是今天這種時候，就是太皇太後也不會說一句於理不合，權裝作沒看到皇帝抱著兩兒子的舉動。
胤禟加十四。
兩個胖兒子的份量讓康熙抽了口涼氣，他也沒了彆的心思帶著他們匆匆離去，中途連看都沒看德妃一眼。
德妃立在原地。
些許的興奮過去以後，等十四沉默不語的時候她又冷靜下來。
德妃一雙眸子空茫茫的注視著前方。
最初隻想要讓十四阿哥獲得一點皇上的重視，獲得一些皇上的關注……可是到後來……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子的？
想到太皇太後放在桌上的那幅畫作。
想到阿哥們所說自己燒毀之物裡……居然有十四準備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
還有為什麼十四不想答應皇上的問題。
是不是因為自己……？
這些念頭宛如一盆盆冷水傾倒在德妃的身上。她麵如死灰，捂住自己的臉，不用蘇麻喇催促跌跌撞撞的奔回凝春堂。
自己做了什麼？
自己做了什麼？
自己做了什麼？
凝春堂裡空蕩蕩的，德妃呆呆地坐在軟榻中。
皇上抱走了十四阿哥。
注定著……十四會被抱給彆人養。
而自己……
德妃想到皇上冰冷厭惡的眼神，妃位？嬪位？嗬嗬。
沒了十四阿哥，沒了親信的宮人……自己有什麼？德妃思緒亂作一團，驟然間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在自己的麵前：“額娘——！額娘——！您還有我啊！”
散亂的焦距再次集中。
德妃看著鬢發散亂的五公主，心裡一陣抽痛：“果西楚喀……”
她緊緊抱住女兒。
聽著她泣不成聲的安慰時卻下定了主意。
或許……如果……
五公主沒有注意到德妃雙眼灼灼放光，她垂首拍著女兒的背脊，慈愛地注視著自己許久沒有細細打量的女兒：“果西楚喀……以後要照顧好你弟弟啊。”
“額娘……您在說什麼話？兒臣明天去求汗阿瑪，和十四弟一起求，額娘您一定不會有事的。”五公主心中慌亂得很，她的雙手緊緊抓住德妃的衣襟。
德妃彎了彎唇。
那笑容沒有任何的做作，相反顯得格外平靜和溫柔。她輕輕揉了揉五公主的腦袋：“放心吧，額娘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