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1 / 2)

一家人怎麼也沒有想到,滬市這麼大一個城市,在其繁華的背後,還有這麼一片住宅區,一路行來,所見均是油毛氈、鐵皮、竹頭組裝起來的一棟棟屋子,擠擠挨挨,門口一米多寬的地方不是搭曬著衣服、被褥,就是用竹片、泥巴、蘆葦茅草搭了個小得隻能容一個人的廚房。

沐卉遠遠看到路口站的鄭大梅,忙喊了聲:“竟革,彆跑了。”

鄭大梅出來前,剛看過一眼閨女去年寄回來的一張全家福,正瞅著跑來的小子眼熟呢,一聽閨女的聲音,忙一把將人拉住:“你是竟革吧,好孩子,都這麼大了。”

竟革剛要掙紮就聽他媽道:“竟革,快叫外婆。”

竟革狐疑地打量鄭大梅幾眼,看著跟媽媽是有那麼幾分相像,長眉杏眼,披肩的長發,用黑色的發卡彆在耳後,藏藍色的衣服上打著補丁,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肥皂味兒,清清爽爽的很好聞:“外婆。”

鄭大梅“誒”了聲,抱著人摸了摸他的衣服,絲棉祅有點薄、有點飄:“冷不冷?”

竟革伸手給她摸,熱呼呼的帶著汗意。

“出汗了呀。”鄭大梅攬著竟革,伸手探進他的帽子裡摸了下,發梢潮呼呼的透著汗意,鄭大梅微微撩開他的衣服,又摸了把背,好嘛,最裡層的秋衣一片水濕。

沐卉抱著秧寶走近,叫了聲“媽”,轉頭介紹道:“這是你女婿顏東錚,後麵是你大外孫懿洋,這個,”她顛顛懷裡的閨女,“你外孫女秧寶。”

顏東錚微微一躬身:“媽。”

懿洋、秧寶齊聲叫了句“外婆”。

“好、好,”鄭大梅雙目含淚地看著成熟了不少的閨女,高大俊朗的女婿,一個比一個長得好看,且斯文知禮的三個孩子,伸手摸了摸秧寶的臉蛋,一手牽起懿洋,一手拉著竟革招呼道,“快回家,竟革這孩子火氣旺,裡麵的秋衣都濕透了,趕緊回去脫下來烤一烤,擦擦身子。”

“你們也真是,孩子愛玩好動,也不知道給他少穿點。”鄭大梅說罷,低頭問大外孫,“懿洋熱不熱,有沒有出汗?”

顏懿洋搖頭,他又沒跑沒跳,且走得慢。

“秧寶呢?”

秧寶已扯開圍巾,揪下帽子,她穿得比兩個哥哥都厚,早就覺得熱了。

鄭大梅就瞪閨女:“今天又不太冷,你看看你給秧寶穿的,小襖棉外又套了個夾棉外套,圓滾滾的跟個肉包樣,都能在雪地裡打滾了,會不會照顧孩子啊?”

沐卉:“……”

很新奇的一種體驗,她自小無父無母,從不知道母親是這樣的,絮絮叨叨,聽著也不覺得煩,很溫馨的一種感覺。

“衣服都是他們自己挑著穿的。”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喜歡,每天穿什麼,穿幾件,都有他們自己決定。

“你就懶吧。”

沐大同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小卉——”

“大哥,”沐卉掃眼地上,門口鋪了厚厚的煤渣,倒也不顯臟,便把秧寶放下,伸手扶住腳步有些踉蹌的沐大同,“你和大嫂什麼時候回來的?娜娜呢?”

“有兩月了。”黑瘦的沐大同看著妹妹笑了下,扭頭朝一旁搭的小廚房叫道,“娜娜快出來,你大姑回來了。”

戚彩正在灶上忙活,聞言忙撩起圍裙擦了把手,扯起灶下熬藥的女兒迎了出來:“小卉和妹夫帶著孩子們來了,快屋裡坐,娜娜叫大姑、姑父。”

娜娜緊張地瞟眼沐卉、顏東錚和懿洋兄妹,雙手揪著衣擺,喃了聲“大姑、姑父”。

秧寶離她最近,就看她嘴唇動了下,卻沒聽到半點聲音。

戚彩頗是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戳了下她的頭,喝道:“大聲點!”

“孩子認生,慢慢來。”鄭大梅說了她一句,摸著竟革、懿洋頭道,“那是你們大舅,這是舅媽,娜娜比竟革大半歲,懿洋叫妹妹。”

懿洋、竟革、秧寶一一喚人。

沐大同激動地硬是撐著傷腿,伸手將離得最近的兩個外甥抱了起來。

鄭大梅忙在一旁扶著,生怕他將兩個孩子摔了。

懿洋臉有點紅,竟革興奮得直叫:“舉高高,大舅舉高高!”

顏東錚臉一黑,叫了聲“大哥/大嫂”,伸手將他從沐大同懷裡抱過來,往地上一放:“老實點!”

鄭大梅不願意了:“你凶孩子乾嘛!小孩子就要像竟革這樣活潑點才好,愛玩愛鬨,有什麼要求當場就提了,不用咱們大人猜。”

這話說得戚彩臉上有點掛不住,她家娜娜就是個燜油瓶,三棍打不出一個屁來。

第一次見,沐卉掏了一塊錢給娜娜。

戚彩忙給懿洋兄妹一人五毛。

說話間,屋裡的人一個個都出來了。

沐卉的爺奶、叔嬸。

又是一番見禮。

一群人這才進屋。

毛竹搭架、爛泥糊牆,五幾年蓋的一間26平米的屋子,隨著孩子們長大、成家,用廢木板從中隔成了四間。

三間臥室,一間小客廳。

一進屋,沐卉就愣了。

秧寶、竟革直接捂住了鼻子,好大的藥味。

“是爸,”沐大同眼眶有點紅,“兩月前上工傷著了。”

鄭大梅帶竟革去二兒子睡的裡間,給他擦身,找沐大同兄弟小時候穿的舊秋衣給他換。

奶奶、嬸嬸抱了秧寶、懿洋在懷裡,相親的不行。

爺爺和小叔拉著顏東錚說話。

沐大同領著沐卉往客廳後麵的小間走,沒有窗,從客廳裡透過來的一點光,也隻能讓人看出木板搭的一張床上,厚厚的舊棉被下睡著個人。

“爸,”沐大同走近,輕輕喚了聲,說道,“小卉帶著妹夫和孩子回來了,我扶你坐起來會兒,你跟小卉說說話?”

沐滿倉傷了腰,下半身癱瘓,睡在屋裡昏昏沉沉的,沐大同又叫了聲,他才有幾分清醒。

“小卉。”聲音蒼老沙啞。

沐卉忙扶開大哥,湊過去:“爸,是我,我回來了。”

沐滿倉就著微弱的一點光,摸了摸閨女的手,隻有一點薄薄的繭,他欣慰地笑了:“真好,沒乾什麼農活。這次回來,還走嗎?”

沐大同搬了條凳子放在沐卉身後。

沐卉欠身坐下,拉著沐滿倉的手道:“我和顏東錚參加了高考,他考了509分,我在他的帶動下考了475分……”

“真的?!”那一瞬間,沐滿倉眼裡的光亮了,他神情激動地掙紮著要坐起來,沐卉忙伸手去扶,沐大同趕緊遞來個超大的用碎布拚接的稻草枕頭。

沐卉一手托著沐滿倉的腰,一手接過枕頭墊在他身後。

沐滿倉急切地確認道:“東錚真的考了509分,你考了475分?”

“嗯。”沐卉扶著人半依著枕頭躺好,給他掖了掖被角,“顏東錚報考的是京大的考古專業,我選的是京市的美院。”

“好、好。”沐滿倉抖著唇,渾濁的淚水直往下淌,“能看到你們一個個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我就是現在走,也瞑目了。”

“爸,你又胡說!”沐大同斥了句,扶起沐卉道,“去客廳陪爺奶他們說會兒話,我給爸爸換下衣服。”

沐卉聞到沐滿倉身上的異味了,點點頭,轉身拉開燈泡帶上門。

顏東錚起身道:“爸怎麼樣?”

“不太好。”沐卉說著,偏頭看向牽著竟革從裡間出來的鄭大梅,“媽,我爸怎麼傷的,醫生咋說?”

鄭大梅輕歎一聲,在長條凳上坐下道:“扛包裝車呢,從高高的棚板上摔下來,當場就不能動了,醫生說傷到了腰部的神經,這要是擱先前老中醫都還在,針灸個一年半載,未嘗不能治好。可惜,中醫院的幾個老中醫,不是去逝了,就是下·放沒回。現在的幾位學醫時間不長,幫忙號了下脈,說是治不了,讓回來養。工廠那邊付了全部的醫藥費,補償兩百塊錢和一份辦公室的工作。”

“這工作老五、老六都合適。當時的情部況是,兩人一個進廠,另一個就得下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和你爸正不知道怎麼選呢,老四回來了,帶著個孩子。”

沐卉詫異道:“四妹結婚了?”

沐奶奶放下秧寶,從餐桌上的玻璃杯果盤裡抓了把糖塞她兜兜裡,讓懿洋、竟革帶她去門口玩會兒。

打發了三個孩子,沐奶奶才道:“在農場被人欺負了,黑燈瞎火的也沒看清是誰,你四妹……自殺了幾次,後來就發現懷孕了,她膽子小,也不敢去醫院,怕人知道了罵她是破鞋、拉她去批·鬥,自己又是綁腹,又是往地上摔的,也沒將這個孩子弄掉。回來時,人都瘦成皮包骨了……”

顏東錚聽著就覺得哪裡不對,真要如此,回城名額那麼難求,哪會輪得到她,這裡麵怕是有什麼隱情。

沐奶奶心疼得直抹眼淚:“早知道,哪舍得讓她下鄉啊。”

不下鄉怎麼辦,一家六個孩子,大哥下三線,二哥接了母親的班,五弟、六妹還小,原主和老四隻能下鄉了。

沐卉想著,遲疑了一下:“孩子送人了嗎?”

鄭大梅抹了把眼淚:“沒有,在屋裡睡著呢。”

小嬸便道:“主是要怕給了彆人,受欺負。”

沐卉擰眉:“四妹天天看著不難受?”

“本來都找好人家了。”鄭大梅輕歎,“那孩子你是沒見,特彆愛笑,笑得人心裡軟軟的,人家來接那天,小四躲著偷偷抹眼淚,你爸就說留下吧,讓小四搬去廠裡的宿舍住。”

沐卉一時都不知說什麼了。

顏東錚輕咳了聲,問道:“五弟、六妹現在是什麼情況?”來前以為家裡就大哥沒工作呢,現在一看,最少有四個人沒工作。

鄭大梅瞟眼拿著臟衣服出來的沐大同,歉然道:“你大哥原是接了你爺爺的班,在機械廠當司機,那年去三線出事傷了腿,車是不能開了,你爺爺托人把他調去倉庫,當了個小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