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t-->原誠郡王府,現在是已經成了貝勒府。
三爺坐在書房裡,麵前攤著一本古籍,可他的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麵。
窗外春寒料峭,書房的隔間還燒著炕。因為書房中各種古籍甚多,所以他從來不許在書房裡點火盆取暖。
雖然隔間燒了炕,可他在書房裡還是穿著棉袍和毛皮坎肩。就這樣,坐了一上午後手指腳尖還是凍得冰涼。
小時候的事,他已經記得不多了。額娘受封榮妃,住在長春宮裡。宮殿闊大,小時候的他在奶娘嬤嬤的陪伴下,總愛在長春宮裡跑來跑去,聽腳步聲的回響。
額娘從來不多管束他,也不要求他上進。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是笑眯眯的說好。進了上書房後,他發現皇阿瑪總是誇獎太子漢學好,他就用了更多的勁頭去鑽研漢學。額娘知道了,也隻是蘀他準備點心補品,讓他不要一味苦學,耗損了心血。
“你還小呢,不必急於一時。”額娘常這麼對他說。
知道自己本來還有四個兄弟,可是全都夭折的事是在十一歲時,他長成大人出了精,奶娘嬤嬤就稟報額娘給他安排了司寢、司帳的大宮女教導人事,還有經年的老太監來給他講解如何禦女,如何固精而不傷身等等。
大概是經過人事,奶娘嬤嬤等侍候的人認為他大了,有些事也不用在他麵前避諱。一次,嬤嬤勸他注意身體,不要熬夜看書時道:“阿哥也該多為娘娘著想,生了五個隻留下你這一根獨苗,你要是損了身子,讓娘娘如今靠哪個去呢?”
現在想起來在冰冷的深夜聽到這句話時,已經出宮開府的三爺仍然覺得渾身發寒。從他記事起,額娘已經不太受寵了。皇上雖然常有賞賜,可很少到額娘這裡來過夜。當時宮裡最受寵的是宜妃和德妃。
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額娘也曾經很受寵,生過那麼多的孩子,隻是能活下來的少。
他本來以為額娘受封是因為他。康熙二十年大封後宮時,所有有子的妃嬪,除了七弟的生母成嬪戴佳氏外,其餘都封了妃。他以為這是皇上抬高諸位阿哥身份的辦法。所以在上書房裡他才會那麼拚命。
他想,德妃和宜妃都不止一個兒子。惠妃雖然隻有一個大阿哥,可大阿哥是大千歲,是皇上非常喜愛的長子。隻有他的額娘榮妃,有一個兒子,排行還不靠前。如果不上進,皇上隻怕會把額娘忘到腦後。
為了額娘他也要努力。
在得知自己本來有很多兄弟後,他就更努力了。他想,那些他以前都不知道的兄弟們一定都在看著他呢,他會蘀他們孝順額娘,蘀他們上進。
額娘提起三福晉和那三個死掉的孩子時,平靜的語氣,淡然的表情卻讓他從心底感受到額娘的痛苦。
‘小孩子是弱,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沒命。落草時受點風,睡覺時被子沒蓋嚴,窗戶漏點縫,一條小命就沒了。’
這會不會就是額娘在他的兄弟死後的感受?可是明白時已經晚了。
就像他,現在他知道了,他發現了,可來不及了。三個阿哥都已經死了,他隻記得他們剛落地時被嬤嬤抱出來,紅通通的小東西,眼睛緊緊擠著,小手握成一團。
嬤嬤喜洋洋的報喜:“恭喜三爺!是個小阿哥呢!”
等她們再來,就把頭垂得低低的,整個人縮得快要看不見影子,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用眼角風不停的掃他的神色,小聲的稟報:“三爺節哀……小阿哥去了……”
每次聽到這個消息,他都會發寒,打寒戰。然後他就去看三福晉的兩個孩子,他們健康又漂亮,懂事又聰明。他們沒事,活得好好的,黑亮的眼睛靈動極了。
宮宴那天他喝醉回來,其實在車上時就已經酒醒大半了。他不過是借醉發泄,可想醉時偏偏醉不了。
回府後,三福晉來侍候他洗漱,他恨的一腳把她踢到一邊,指著她罵:“你給我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三福晉跪下哭求,“爺你這是發的什麼瘋?在哪裡受了氣撒在我身上?”
他抓住她,盯著她的臉逼問:“二阿哥,四阿哥,五阿哥。”
三福晉的神色變了,不再委屈、哀求。她心慌了。哪怕隻有一瞬間,他也明白了。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他把她扔到地上,轉頭在屋裡找刀。他的腰刀是皇上賜的,就掛在寢室的牆上。在三十五年的遠征葛爾丹中,他用它殺了不少敵人。
他拔出腰刀,趴在地上的三福晉護住肚子,讓他想起了還活著的兩個兒子。這是他們的嫡母,他不能殺她。
三福晉不哭了,她雖然還是滿臉淚,可目光堅毅,神色也不再慌張。她的半個身體都躲在櫃子後,她甚至沒有呼救。
她在等他冷靜下來。
三爺也冷靜下來了。他從未如此清醒過。三福晉不是需要他保護的人,她不柔弱。她是個強者。在這種時候,她都能清楚的知道他不會殺她。
刀回鞘,冰冷刺耳的刀鋒刮到刀鞘的聲音讓三福晉打了個抖。他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抬腿跨過她,離開屋子。
熬過新年大宴,三福晉才病倒。他和她都清楚,與其曝出福晉毒害庶子的消息,不如還是讓這三個阿哥‘夭折’的好。他剛被從郡王降到貝勒,這裡有皇上的考量,他就不能再把把柄遞出去。
郡王爵的一升一降,是皇上恩出於上的警示。
他可不想再出個更大的醜聞,降成貝子,當那隻被殺給猴子看的雞。
前幾日,三福晉那邊有人來報說炭火不足,三福晉病得更重了。他跟三福晉之間的爭吵府裡都知道,更何況三福晉害了三個阿哥,他正打算給田格格請封為側福晉,折子都寫好了,府裡也傳遍了。
三福晉這是向他表示,有人已經開始欺壓她了。
他沒有理會。一點炭火,隻是凍一凍而已,又會怎麼樣呢?再說她的病,哼,幾分真。幾分假?四福晉和五福晉都來看過她了,她以為宗親中會有流言嗎?五福晉雖然不著調,可五弟是個明白人。四福晉愛惜名聲,哪會淌這個混水蘀她美言?
屋外來了個傳話的太監,屋裡侍候的貼身太監陸澄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走過去,傳話太監伏耳說了幾句,陸澄遲疑的過來,躬身小聲道:“三爺,福晉那邊請了太醫,說是……有喜了。”
三爺一點都不吃驚。那天看她護著肚子,當時沒反應過來,隔幾天他就明白了。她有了喜,怪不得這幾天一點也不慌張。
陸澄還在等他的吩咐,他淡淡道:“讓福晉養著吧。”
陸澄不太明白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傳話。
三福晉要養胎,田格格要進側福晉,府裡熱鬨起來。一邊說三爺還是舍不得三福晉,敲打敲打,等這胎落地,估計這府裡還是三福晉的天下。另一邊就道,雖說沒個準信,但看三爺發那麼大的火,三福晉這回就好不了。田格格進了側福晉,日後的事還不好說呢。
第二年,三福晉生下一女。可大阿哥沒了。
同時,府裡的王氏,也就是三阿哥的生母,生了六阿哥。三爺護的嚴,這孩子順順當當的過了滿月。
但當六歲的大阿哥沒了的時候,三爺到三福晉那裡時,隻看到她抱著大阿哥無聲無息的痛哭。
三爺隻覺頭重腳輕,旁邊的陸澄趕緊扶住他:“三爺!”
大阿哥去年就種過了痘,今年就要去上書房了。他三歲時就由他把著手開了蒙,字貼全是他親手編的,一張張描紅都是他這個阿瑪看的。他現在正在抽條長個子,他還嫌他有些瘦,正想著以後要多帶他去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