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聶深(1 / 2)

非人類街道辦 醉飲長歌 13019 字 3個月前

番外·聶深

聶深沒想到自己還能有活下來的機會。

他從漫長而渾噩的混沌之中睜開眼, 環顧一下自己,發現己身本該輕如薄紗的白霧變得灰撲撲的, 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是怨氣, 但已經變得極為稀薄了。

他抬起頭來, 看到近在咫尺的幾片翠綠翠綠的樹葉,在一片漆黑的夜晚散發著薄弱的光亮。

有些像楊樹,但葉片要大許多,零星的還能窺見星點嫩黃色的花。

聶深有些恍惚的看了周圍一圈,情緒意外的平靜。

他隱約記得這些年一直在跟怨氣相互消磨的日子, 磨到後來混混沌沌的, 也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自己, 於是最終緩緩睡去了。

他接收了怨氣所有的因果, 初初醒來一時間有些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誰。

他睜著眼發著呆, 過了許久, 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跟外界中間隔著好幾層厚重的隔膜。

那些隔膜上儘是裂痕,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得渾然一體,毫無痕跡。

聶深抬起手來, 輕輕推了推眼前的隔膜。

然後他的整片天地都輕輕晃了晃, 發出清脆的“叮鈴”一聲,像極了風鈴的聲響。

“……”

啊。

是被關起來了。

聶深恍惚間有了這樣的認知。

他慢吞吞的收回手, 在照片小小的天地裡轉悠探看了一圈,半晌,想起了曾經有誰對他說過——

【青丘國西城出來,往正南六百裡, 有個叫帝休穀的地方。你要是無處可去,就去那裡。】

聶深迷茫許久,怔愣得看著懸掛著自己的那根枝條,平靜的心湖裡像是被蜻蜓輕點了一點,一圈一圈的蕩開了安寧,掀起少許的波動來。

這裡是帝休穀。

他沒有死。

他竟然真的來到這裡了。

聶深記不太清最後那些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但他清楚如今怨氣稀薄成這樣,必然是經年累月的被安置在帝休本體身邊的緣故。

但如今帝休穀裡除了他之外沒有人。

帝休的本體在這裡,安安靜靜的盤亙在這個生機勃勃的山穀中,耳邊有流水叮咚,有草木的竊竊私語,還有風輕輕掠過時搖晃著他的溫柔。

但帝休的神魂並不在此。

聶深躺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隔著層層疊疊的隔膜與枝杈綠葉,在風來的時候得以看到漏下來的幾許星光。

大荒之中的日月是虛假的。

日月的光亮先落到中原,而後才從中原進入大荒。

白晝時的大荒也並不如中原的白晝明亮,天空總是蒙著一層淺紅色的霧氣,霧氣之後一團火球劇烈的燃燒著,那是從中原之中投射進來的日華。

日華落入大荒各地,將大荒蘊養成中原所不會有的豐饒——花開馥鬱,靈氣豐沛,四處都是能夠造就生靈奇跡的機緣。

等到淺紅的霧氣被燃儘,才能在夜幕來臨之前的少許時刻裡窺見蔚藍如洗的天色。

蔚藍褪去,天幕的綢布被黑色浸透了,又有無數月華的流光從中原落進來,一遍又一遍的滋養著大荒這一片世界,給予這其中的諸多生靈生存的條件。

聶深看著漫天的流光,無數月華落入山穀中,與發著瑩瑩光亮的帝休樹一同,像極了螢火蟲聚集的浪漫夏夜。

他安靜的等待著,發著呆,看過了不知多少個晝夜循環,總歸是想起了許多。

也有並非遍布淺紅色天幕的地方。

他記得鸞鳳說,夢澤裡的天,就永遠都是漂亮的藍色與淺淡的青綠色。

像是被山水所浸透了的顏色。

不過那是在他的父親誤入了大荒,又慌不擇路的闖入了夢澤之後的事。

在那之前,蜃也從未去管過夢澤的天是什麼顏色。

鸞鳳並沒有見過聶深的父親,隻聽蜃零星的說過兩句。

聶深的父親在他出生之前就死去了,因為本身身體就不好,再加上無法適應大荒濃厚的靈氣,虛不受補,沒過多久就走了。

在他死去之前,給蜃編織了一個相當美妙的世界。

他說天該是藍色的,這水澤中該有渡口,該有鶴與鷺。

他說這水澤太過寂靜,該有萬鳥與百獸才熱鬨。

於是蜃將夢澤的天鋪上了藍色,在水澤中弄上了渡口與船,將許多並不必要的生靈也庇佑了下來。

她是大荒之中唯一一個稱得上“仁慈”的大妖。

她並不外出,但也願意接納闖入夢澤之中的家夥。

她將夢澤變成了那個人類男人口中的“桃源”,想著若是緣分未儘,在往後漫長的時光裡,總會有一個會編織美妙夢境和故事的人類,慌不擇路的闖進夢澤裡來。

可惜她並沒有等到,連她一心護持著的孩子也沒能如她所願的,平平安安的長大。

聶深又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他的母親陪伴他的時間並不能說是短的。

隻是他們這個堪稱奇跡的種族,生長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慢到幾乎能夠跟那些神木媲美。

過百年,也依舊是那副跟在母親身後蹦蹦跳的小不點模樣。

記憶裡母親曾經溫柔而無奈的說他不願意長大,而那時從未見過夢澤外的世界,總是跟母親緊緊相偎的他絲毫不明白為什麼要長大。

有母親在,為什麼要長大?

記憶裡他總是這樣說的。

而母親也總是將他抱進懷裡,說沒有錯。

有她在,不長大也可以。

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聶深就總是下意識的跳過,不願再回憶了。

那並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記憶,即便到了現在,他也並沒有重新將之挖出來的意思。

白晝又被擦上了黑色的痕跡。

風帶來了些許喧嘩的動靜,落入耳中顯得格外吵鬨。

聶深從回憶之中清醒過來,轉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風鈴輕撞著發出幾聲脆響。

從外邊踏進山穀的兩個妖怪齊齊一怔,其中一個將手中大包小包的東西往旁邊那道身影懷裡一塞,飛速的跑了過來。

他站在樹下仰起頭來,問道:“你醒啦?”

聶深看著樹下的身影,想了許久,才回憶起對方的名字來:“林木。”

“是我。”

樹下的小帝休露出個笑臉,跟記憶中一樣帶著甜滋滋的梨渦,緊隨著他的聲音而翻湧起來的回憶接踵而至,儘是些使他輕鬆愉快的內容。

他聽到林木說道:“你都睡了七百多年了。”

聶深一怔。

他看著林木偏過頭去,問那個幾百年來一點變化都沒有的帝休,聶深能不能放出來了。

帝休仍舊是那副和氣的樣子,一邊控製著本體將掛在枝條上幾百年的小風鈴取下來,一邊說道:“怨氣已經消弭得差不多了,以後要多做善事積攢功德。”

他輕易的將手中的方塊打開,看著裡邊灰撲撲的武器跑出來,然後緩慢而生澀的變成了人形。

“這事要跟晏玄景他們說一聲吧?”林木問。

帝休點了點頭,拿出一個聶深並不認識的東西,似乎是去通知九尾狐了。

林木跟記憶中的模樣變化實在不大,真要說最為明顯的地方,大約就是他身上的妖氣。

已經強盛得不像是個半妖了。

像他這種得天獨厚受天地所愛的神木,即便是半妖也依舊比許多普通妖怪運道要好得多。

林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他:“要不要出去看看?大荒的變化很大哦。”

聶深頓了頓:“變化?”

“對,你可能會嚇一大跳。”林木說著,手一伸,下一瞬就帶著聶深到了旁邊山頭的頂上。

往外放眼望去,儘是奇形怪狀的建築和連綿成一片的花海。

遠處的天上有黑色的小點飛來飛去,而花海裡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身影。

聶深愣了許久,指了指花海中的那幾道身影:“人類?”

“對。”林木點點頭,“現在妖怪的存在已經不是禁忌了,半妖也不是。”

聶深呆怔的看著下邊一群妖怪跟人類和諧共處的樣子,張了張嘴,又閉上,整個人透著一股懵逼的意味。

“為什麼?”他問道。

“因為在你沉睡的這七百多年裡,人類已經闖入宇宙之中去了。”林木乾脆在山頂上坐下來。

一開始隻是想要讓大荒的基建跟上人類而已——至少享受的條件要跟得上。

結果大荒裡的妖怪們沒幾個看得上人類的文明,搞來搞去也就隻搞了青丘國和幾個關係不錯的大妖怪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