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勢力前兩百年發展得極快,無數弱小但試圖求存的妖怪湧入進來,使得這幾個勢力不得不瘋狂拓展版圖,以求容納這麼些妖怪。
一開始是被瘋狂嘲諷的,因為在大荒裡,小妖怪要多少有多少,沒有誰會考慮去庇佑這些沒有用的家夥。
更彆說是給這些小妖怪福利以刺激他們成長。
這在大荒的妖怪眼裡,跟養蠱殺自己沒有任何區彆。
但以青丘國為首的幾個勢力並不在乎,在嘗到了普及教育和福利反饋的甜頭之後,更是隻想悶聲發大財。
許許多多的無主之地被他們分割收編,領地裡的小妖怪裡出了幾個擁有了資源之後就脫穎而出的大妖潛力者。
等到彆的勢力反應過來的時候,以青丘國為首的幾個勢力兩百多年間多出了數個忠心耿耿的大妖,而他們已經失去了跟他們競爭能力。
而緊接著讓他們感到頭皮發麻的是,人類也突破了。
他們打破了星球的樊籠,徹徹底底地踏入了宇宙時代,大荒裡的妖怪才恍惚著回過神來,意識到人類並不比他們弱小多少了。
雖然單體來說人類還是弱得像一隻隨手都能捏死的螻蟻,但他們有武器,有防具,有能夠瞬間跨越星辰的載具。
更有使妖怪們自愧不如的腦子。
人類進入宇宙的初期相當的混亂,但在平穩過之後,遭遇了許許多多另外的智慧生命。
那些生命生得奇形怪狀,能力和天賦也奇形怪狀,什麼模樣都有。
於是妖怪也不稀奇了。
混血也不稀奇了。
“後來我跟晏玄景上人類那邊去商量了一下,準備把大荒對外開放……”林木嘟噥了一句,“結果就打起來了。”
聶深沉睡了七百年,前兩百年他們在悄咪咪的發展,中間兩百年他們在光明正大的擴張,後麵三百年裡,有兩百年完全進入了全麵戰爭。
對於絕大部分妖怪來說,大荒是他們唯一還能夠光明正大存活的地方。
他們一生都不會離開大荒,不會接觸更多的外界。
更彆說人類發展成如何的模樣,整個大荒裡會去關心的妖怪,一萬個裡能有一個就不錯了。
但一直跟外界有聯係的一些大妖怪是十分清楚的。
人類步入了宇宙時代,擁有了許多妖怪一生——幾百上千年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但許多妖怪並不明白。
他們眼裡人類依舊是隨隨便便就能捏死的對象。
哪怕踏入了星辰大海,人類本身就是很弱。
於是就打起來了。
而從結果來看,是開放的那一邊贏了。
從那時到現在百年過去,大荒大大方方的敞開了大門。
許許多多的星際產物流入大荒,各種各樣可以將中層妖怪一擊斃命的武器把反對派的臉扇得比饅頭還腫。
大妖怪畢竟還是少數。
七百年裡冒出來的有姓名的大妖怪滿打滿算才十四個,這都已經算得上是非常厲害的幾率了。
平庸普通的妖怪才是真正的絕大多數。
而給人類嬰兒一把武器,隻需要一個按鈕,絕大部分妖怪都會瞬間灰飛煙滅。
於是那些妖怪再也不敢反對了。
——他們當然不會覺得關上大門就能萬事大吉,宇宙廣闊無垠,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能夠撕開空間的武器呢。
“除了人類還有不少外星人哦。”林木指著那些飛來飛去的小黑點,“很多東西你都得重新學了。”
“……”聶深看著遠處的建築群,抿了抿唇。
林木偏頭看他:“怎麼了?”
“夢澤呢?”聶深問道,“我的……我母親的夢澤,還在嗎?”
“在,我們把夢澤圈進領地裡給你留著了。”林木說完問道,“你想去看看?”
聶深點了點頭。
於是林木站在山頂喊了一聲,告訴了帝休他要去哪裡之後,拉著聶深直接跳下了山。
聶深被林木領著,跨過了花海,走進了他原本以為是城鎮的地方。
但林木告訴他,這並不是城鎮。
“這是我爸爸開的鬼屋。”林木說道,“你要是膽子大,甚至可以在裡邊玩足一個月再出來,保證刺激。”
林木又指了指遠處另外一堆華麗的建築群:“那邊是晏歸開的自由交易所。”
“那邊是毛絨絨樂園,打工的全都是毛絨絨的妖怪和外星人,很受歡迎。”
“那邊是大荒靈植博覽館。”
“那個是……”
“……”
林木絮絮叨叨地介紹著一路的建築,等到了如今已經荒蕪一片的夢澤,說道:“夢澤是我們留給你的,你想用來做什麼都行。”
聶深不是第一次去麵對這樣陌生的世界了。
他剛去中原的時候,也像是現在這樣充滿了疑惑。
但那個時候他身邊並沒有人陪著。
他瞥了一眼林木,目光落在了原本的夢澤上。
距離他離開到如今回來,時間已經過去上千年了。
夢澤的霧氣散去,水澤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裡荒草叢生,已經看不出丁點記憶之中的瑰麗,也丁點沒有蜃殘留下來的氣息。
聶深站在這一片茂盛的荒草地裡,滿臉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
“也不用很快決定好做什麼。”林木乾脆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從隨身帶著的紗袋裡拿出兩包小零食來,說道,“你可以慢慢想,不急的,先吃點零食。”
聶深滿臉怔然的偏頭看看他,看了一眼那包包裝花裡胡哨的零食,想了想,也學著林木的樣子,席地而坐,扯開了零食袋子。
他慢吞吞的從零食袋子裡拿了塊肉脯出來,吃了一口,並不能分辨是什麼肉類。
但他也沒有去詢問的意思,隻是看著荒草萋萋的這一片平攤的荒原,說道:“我已經不認識這裡了。”
林木倒是覺得很平常:“都過了這麼久啦,而且這裡是你家,我們也不好收拾,所以變成這樣很正常。”
聶深想了想,覺得也是。
然後更加茫然的看著眼前已經連“澤”都不是的土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些什麼。
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如此。
被時光推搡著,即便不想改變,但總是會不如人所願的發生變化。
河流會乾涸。
植株會枯萎。
生命會逝去。
風霜雨露,最終都會變成被蒙上了一層層厚重濾鏡的記憶。
將他坑害至此的怨念已經臨近消散了,他也得到了足夠的發泄。
然後呢?
然後他應該贖罪。
可贖罪之後呢?
他始終都不知道自己活下來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母親沒有了,夢澤沒有了,仇怨著的對象也沒有了。
聶深慢騰騰的吃完了手裡的小零食,然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袋子,滋啦滋啦響。
過了半晌,聶深偏頭看著林木,說道:“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啊。”林木叼著肉脯,愣了兩秒,“不知道做什麼的話,就做你媽媽曾經做過的事唄。”
這種迷茫林木明白,他自己也經曆過。
媽媽剛走的時候,留下他一個人,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之前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媽媽過得更好更開心,媽媽沒了,就整個人都變得慌張無措起來。
聶深大概比他還要茫然一點。
“你應該想起了不少東西才對吧,回憶一下媽媽曾經做過的事,或者想做的事,堅持活下去,人隻要活著,就早晚會有幸福和快樂降臨的。”
林木在這些年裡倒是變得異常豁達了:“總是對曾經念念不忘的人是無法擁有未來的。”
記仇也好,憐憫自己也罷,大都是會絆住現在的自己的東西。
林木懶洋洋的躺在石板上曬著太陽,看著頭頂上蒙著淺紅色薄霧的天空,說道:“最近好忙,好久沒看到藍色的天空了。”
聶深聞言一頓,手指輕扣,天際的淺紅色薄霧便迅速褪去,留下了其後一碧如洗的藍天。
“……”林木轉頭看看聶深,翻身爬起來,拍掉身上的草屑,“我去找個施工隊來先幫你把這裡的草除掉,回頭你想怎麼弄再自己折騰。”
聶深目送著林木走遠,將手中的零食袋子小心的收好,轉頭踏入了那片生著荒草的家園。
時隔千餘年。
大荒之中乾涸了漫長時光的夢澤之上,再一次浮起了濕潤柔軟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