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嘴!”柳太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語氣有些嚴厲道:“我就算一天往你這跑十趟都沒有關係,但你吃一次紅豆便傷一次身體,怎能不好好注意?”
祁丹朱吐了吐舌頭,虛心受教道:“我一時不察。”
“還有!我說過多少次了,你要放鬆心情,不要胡思亂想,多注意休息,可你為什麼就是不聽?”柳太醫忍不住越說越氣,嘀咕道:“也不知道你這公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明明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可每次給你把脈,脈象總顯示你憂思過度、思慮過重,你這身體總也不見起色,老夫真不知道你小腦袋瓜裡整天在想什麼。”
祁丹朱垂眸,淺笑了一下。
柳太醫看著她,無奈歎息了一聲,苦口婆心道:“殿下,您尚未足月便出生,身子本就弱,經不起折騰,可您這些年來大病小災不斷,您總不知愛惜自己,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老夫就是有靈丹妙藥也沒有用呀。”
祁丹朱當初還在柔妃肚子裡的時候,就是他在照看,他當初親眼看到柔妃吃了很多苦頭,才千辛萬苦地生下祁丹朱。
祁丹朱出生後,這些年來也是他在看顧,每次有什麼病痛都是他前來診治。
當年祁丹朱被歹人割了手腕,九死一生才保住了性命,從此以後元氣大傷,身子總比旁人弱些。
她這樣的身體,要好生休養才可福壽綿長,可他每次好不容易給她調養的差不多了,沒多久她就又將自己折騰病了,如此反複,他屬實無奈。
祁丹朱麵色依舊蒼白,虛弱地笑了一下,道:“您放心,丹朱以後一定多多注意。”
柳太醫忍不住搖頭,恨鐵不成鋼道:“你每次都這麼說,沒有一次做到的。”
青枚看著強顏歡笑的祁丹朱,低頭站在一旁,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委屈地癟了癟嘴。
這又哪裡是她們殿下想做就能做到的。
柳太醫一邊將桌上的瓶瓶罐罐放到藥箱裡,一邊忍不住嘀咕,“你這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了你母妃,你母妃當年剛進宮的時候,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整天都鬱鬱寡歡,身體弱得差點保不住你,我幾次將你和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勉強用藥吊著她的命,以她那個時候的狀況,根本就不適合生下你,可是她性子倔,說你若沒了,她就也不活了。”
“陛下給我下了命令,說我若保不住你們母女的命,就一起給你們陪葬,我那個時候年輕,怕啊!每天提心吊膽地守著你母妃,睡覺都會驚醒,如此挨了幾個月,你才好不容易順利生了下來,你生下來後,我依舊沒閒著,你們母女倆,一個身子嬌弱,一個多災多難,沒一個能讓我閒著。”
祁丹朱靜靜地聽著他說起往事,微笑道:“您是好人。”
柳太醫輕輕搖頭,聲音惋惜道:“可惜我還是救不了你母妃,你母妃過世前那段日子其實身體已經不行了,積鬱成疾,藥石無靈……”
他想起往事,忍不住歎息一聲:“我以前對你母妃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讓她想開點,說得我自己都覺得煩了,可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我讓她想開什麼,我是大夫,卻根本不知道她的病因在何處,因何而愁。”
祁丹朱垂眸,輕聲道:“人生在世,總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您不必自責。”
柳太醫看向她,沉聲道:“你現在也跟你母妃一樣,思慮過重,造成氣血不暢,老夫真的不想讓你走你母妃的老路。”
祁丹朱知道他兜兜轉轉說了這麼多,是想要勸自己,抬眸鄭重道:“您放心,不會的,我保證。”
她不求死,隻求活。
柳太醫點頭,這才放心了一些,想叮囑一下注意事項,想了想,擺手道:“算了,你都過敏這麼多次了,估計我不說,你也知道都需要注意什麼了,我就不反複嘮叨了。”
祁丹朱靠在軟枕上,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行了,老夫回去了。”
“您慢走。”
習綠走過去引路,聲音微澀道:“柳太醫,奴婢送您出去。”
柳太醫走後,祁丹朱躺回床上,疲憊地閉著眼道:“若明長問起,便用同個理由回複。”
“……是。”青枚吸了下鼻子,低聲應道。
窗外的月亮掛在柳梢上,屋內靜悄悄的,祁丹朱支撐不住,又昏睡了過去。
三日後,祁丹朱身子好了一些,勉強能從床上坐了起來。
錦帝聽到消息,新的賞賜又到了,那日錦帝賞了一碗紅豆羹,今日錦帝賞了三塊紅豆糕,紅豆糕夾雜在一堆各種口味的糕點裡,說是錦帝聽說祁丹朱病了,賞賜給祁丹朱補身體的。
實在有些可笑,祁丹朱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蒼白的麵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青枚氣紅了眼睛,看了一眼傳旨的張全,上前一步道:“殿下,柳太醫叮囑過,您這幾日需要注意飲食,應該吃清淡的食物。”
張全連忙諂媚道:“陛下關心公主,自然知道公主這幾日的飲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陛下早就叮囑過禦廚們了,這些糕點都是少油少糖,全是用清淡的食物所做,例如鮮花、紅豆、糯米……這些對公主身體無害的東西。”
青枚氣得說不出話,咬牙看著那些紅豆糕,替公主感到難過。
祁丹朱淺笑了一下,拿起紅豆糕看了看,慢慢放進嘴裡,“告訴父皇,我很喜歡。”
“是。”張全領了賞錢,眉開眼笑地走了出去。
青枚看著祁丹朱將紅豆糕一口一口吃下,眼淚沒忍住從眼眶裡流了出來,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偷偷背過身去。
陛下是在用這種方法處罰公主,因為魏沁雪的事,故意懲罰公主。
可是那天她雖然不在,卻也知道是魏沁雪先欺負到公主頭上,公主才會打了魏沁雪,陛下著實是不講理,不問對錯,隻知道懲罰公主。
祁明長推著輪椅從屋外走了進來,聲音比平時要低沉一些,“阿姊,我聽說父皇又賜了你不少精致的糕點,我正好饞了,想來跟你蹭幾塊紅豆糕。”
祁丹朱動作微頓,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突然來了,手裡的紅豆糕想藏也來不及。
祁丹朱抿了抿唇,繼續吃著紅豆糕,儘量語氣輕快道:“彆的東西我都能跟你分,可這紅豆糕是父皇單獨賞賜給我的,我不給。”
祁明長促狹地笑了一下,看著她道:“阿姊,彆那麼小氣嘛,你將剩下的紅豆糕都給我,我用桂花糕跟你換。”
祁丹朱錯開眼,將嘴裡的紅豆糕咽下去,口齒不清道:“你想吃讓嬤嬤給你做,父皇賞給我的紅豆糕隻有三塊,我一塊也舍不得分你。”
祁明長看著她虛弱的麵色,忽然笑了起來,寂靜的室內都是他的笑聲,屋內的宮婢們都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他笑了許久,指著祁丹朱,笑地眼角噙淚,“阿姊,你好生小氣。”
祁丹朱慢條斯理地將三塊紅豆糕吃完,風輕雲淡道:“明長,阿姊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三塊紅豆糕下肚,她已經逐漸難受起來,祁明長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在他麵前發病了。
祁明長沒有動,他笑過之後倏然安靜下來,微微抬著頭看著窗外,似乎正在出神。
屋外的陽光被窗前的樹擋住,在屋內投下一片陰影,他整個人半遮在陰影裡,讓人分辨不清神色。
祁丹朱見他久久不言,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兩下,又喚了一聲:“明長……”
祁明長緩緩開口,也許是因為剛才笑得太久、太大聲,所以聲音顯得有些嘶啞,“阿姊,我聽說,魏沁雪說父皇因為你害的我殘廢,所以遷怒於你?”
祁丹朱抿了下唇,輕輕皺眉。
祁明長短促地笑了一聲,眼神卻有幾分陰鬱,“可笑至極。”
他似乎覺得這十分可笑,又自己一個人大笑了兩聲,笑聲在寂靜的屋內顯得突兀而刺耳。
他指著外麵的宮牆,笑道:“這碧瓦紅磚的高牆裡藏著太多秘密,外麵的人隻窺探到一二,便自以為知道到了全部,可他們卻不知,就算是這高牆內的人,也是這個知其一,那個知其二,真正了解全部真相的又有幾個呢?”
祁丹朱眸色微動,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微微抿緊了沒有血色的唇。
祁明長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冷聲道:“這世上有太多不知真相卻自以為是的人,魏沁雪也是其中一個罷了。”
祁丹朱伸手按了按有些眩暈的額角,問:“明長,你真的喜歡魏沁雪嗎?”
祁明長提起魏沁雪的時候,她從祁明長的語氣裡感覺不到絲毫愛意。
祁明長淡淡道:“想娶她而已,談不上喜歡,不過,我現在已經開始有些討厭她了。”
祁丹朱蹙眉,不輕不重地說:“明長,我希望你能娶你心悅的人。”
祁明長沉默片刻,挑了挑眉,忽而不正經起來,揶揄笑道:“你連塊紅豆糕都不舍得給我,我才不聽你的呢。”
祁丹朱一愣。
祁明長的目光從她蒼白的麵上掠過,推著輪椅往外走,聲音張揚道:“阿姊如此狠心,我隻好去找嬤嬤給我做紅豆糕嘍!”
“習綠,你去送送他。”
祁丹朱靠在門邊,目送他走遠,才支撐不住地彎下腰去。
冷汗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淌落,她咬緊了下唇,沒有發出一點聲。
青枚急忙讓人將她扶去床上,自己趕緊跑出去找太醫,屋內亂成一團。
屋外陽光有些刺眼,祁明長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冷冷瞥著習綠道:“彆忘記母妃生前的囑托,保護好阿姊。”
“是。”習綠低頭頷首。
祁明長聽著屋內傳來的驚慌吵鬨聲,輕輕閉了閉眼,眉宇間漫過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