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2 / 2)

惹朱色 說給月亮 11166 字 5個月前

花總會開,該來的也總會來。

君行之和祁丹朱回京的時候已經是秋天,轉眼便到了沈厚處斬的日子。

這天一早,祁丹朱就帶了一盤糕點,一個人去了牢裡,探望沈關山。

牢房昏暗,不見天日,一個個麵目可憎的犯人被關在牢房裡,祁丹朱由官差帶著,走進了牢房最深處。

沈關山畢竟是重臣,還沒有徹底定罪,所以住得不算太差,至少牢房裡乾淨整潔,他一個人占了一間牢房。

沈關山看到她沒有驚訝,隻是掀了掀眼皮,聲音蒼老道:“你終於來了。”

官差將門鎖打開,祁丹朱吩咐讓所有人都退下去,不可靠近,然後才抬腳走進了牢房。

她進去之後,抬眼四處看了看,牢房裡隻有一張石床和一張木桌,石床上鋪著稻草,上麵放著一張有些破損的被子,桌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昏暗的牢房裡顯得更加陳舊,她看了沈關山一眼,在桌旁悠悠然坐下。

沈關山不聲不響,盤腿坐在石床上,背靠著牆,神色漠然地看著她。

祁丹朱將食盒放到桌上,抬頭對沈關山淡淡一笑,“你既然猜到我要過來,可猜到我所來為何?”

沈關山下了床,腳上的鐐銬嘩啦啦地響,他在桌旁落座,姿勢端正,依舊是一副從容的做派。

“你既然來了,或是心裡有疑問,有事想要問我,或是心裡有不甘,想來罵我幾句,當然也有可能,你隻是單純想來看看我這個糟老頭子落魄的模樣,反正總會有個緣由,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想看便看,想罵便罵。”

祁丹朱莞爾一笑,“你倒是想得開。”

她從食盒裡端出一盤芙蓉糕放在桌子上,“我娘說過,你最喜歡吃芙蓉糕,所以我給你拿了一盤芙蓉糕來,芙蓉糕現在還熱著,你嘗嘗。”

沈關山看著盤子裡的芙蓉糕微微愣了愣,看了半晌,拿起一塊芙蓉糕看了看,神色複雜道:“難為你娘還記得。”

祁丹朱桃花眸含笑地望著他,眼底卻像粹了細碎的冰碴,她紅唇輕輕闔動道:“我娘還說你最喜歡吃她親手做的芙蓉糕,對麼?舅舅。”

沈關山麵色不變,輕輕轉了轉手裡的芙蓉糕,“對,你娘從小就蕙質蘭心,她親手做的芙蓉糕模樣精巧,甜而不膩,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芙蓉糕。”

祁丹朱唇角揚起漫不經心的笑,看著他聲音冰冷道:“可惜我娘已經死了,世上再也無人能給舅舅做你喜歡吃的芙蓉糕了。”

沈關山動作微微頓了頓。

“這些芙蓉糕是禦膳房的廚娘做的,你多擔待,將就吃點兒。”

沈關山咬了一口芙蓉糕,輕輕嚼了嚼,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和暢然,“確實不如你娘做的好吃,你娘心靈手巧,世上再無人能及她的手藝。”

祁丹朱看著他將一塊芙蓉糕吃下去,勾著唇角問:“舅舅就不擔心我在裡麵放了毒藥,將你毒死?”

“你如果隻想讓我那麼輕易的死,就不會設計了這麼久,一點點將我抓到你的籠子裡。”

沈關山仰頭笑了一聲,祁丹朱也低低地笑了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相談甚歡。

沈關山隻吃了一塊芙蓉糕,就未再動,他看著祁丹朱跟沈柔雨有幾分相似的麵容,問:“你何時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年在行宮,我差點出事,醒來之後,我娘擔心我死後連自己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彆到了閻王爺那裡還認賊做父,所以就將一切都告訴了我。”

沈關山沉吟片刻,問:“你娘……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祁丹朱袖子輕輕拂了拂,看著繡著精致刺花的袖口,幽幽道:“如果我娘不明真相,恐怕還天真的活在你們為她編織的夢裡,以為你是疼愛她的兄長,陛下是敬愛她的弟弟。”

“可惜,她從未相信過你們的鬼話,她知道我爹根本不可能背叛陛下,更不會想做什麼皇帝,我爹隻想在戰勝之後解甲歸田,跟我娘歸隱山林,如果我爹和你們之間有人在撒謊,那麼一定是你們在撒謊。”

祁丹朱放下袖子,抬頭看著沈關山,“所以我娘努力堅持著,她在等待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想知道我父親經曆過什麼,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大家口中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後來,我娘終於等到了,我父親身邊的副將輾轉找到了她,將真相告訴了她。”

沈關山露出了然的神態,“原來是秦清淮,他竟然沒有死。”

祁丹朱垂眸淺笑,眸中漫過譏諷,“原來你還記得沂臨軍。”

“沂臨軍……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沈關山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懷念,悵然的感慨地道:“怎麼會忘呢?他們是我的同鄉,是跟我並肩作戰的兄弟,更是一群跟我一起出生入死過的人。”

祁丹朱單手撐著下巴,欣賞著沈關山臉上的情深意重,輕笑接道:“可他們在你的榮華富貴和滔天權勢麵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關山雙手揣在袖子裡,不以為道:“我不選擇榮華富貴,難道選擇跟他們一樣成為刀下亡魂嗎?我並不覺得做聰明人有什麼不好。”

他抬頭看向祁丹朱,理直氣壯道:“我雖然給陛下遞了刀,可陛下如果不想殺人,不用我這把刀即可。”

他挑了挑眉道:“可陛下如果想殺人,我就算不遞刀,他也會想辦法殺人,與其這樣,倒不如我給他遞刀,他至少會念著我的好,予我榮華富貴。”

“嗬……”祁丹朱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將助紂為虐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還真是厚顏無恥到無藥可救了。”

她站起來,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沉聲道:“如今這個時辰,你的兒子應該就快被推出去處斬了。”

沈關山麵色依舊不變,隻是神色更沉了一些。

祁丹朱漫不經心道:“你猜他被砍頭前會想什麼呢?會不會後悔這些年來一直跟著你做事,而不是選擇自力更生,會不會恨你這個將他推出去頂罪的狠心父親?”

沈關山依舊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眉心輕輕跳了一下。

祁丹朱淺笑了一下,自嘲道:“其實我想救他的,在我鞭打他的時候,我還希望他可以變好,畢竟他是我娘的侄子,我希望他可以迷途知返,可惜他死不悔改,已經無可救藥了。”

沈關山聲音無波無瀾道:“你跟你娘一樣,太過心軟,對仇人也無法做到全然的恨,所以才會令自己更加痛苦。”

祁丹朱睫毛輕顫了一下,微微垂眸,低聲道:“我娘應該跟我一樣,也曾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她抬手輕蹭了一下鼻子,“我們確實無法做到像你一樣狠心,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可以說拋棄就拋棄。”

沈關山道:“我隻是做出了最好的選擇,我如果死了,厚兒也活不了,倒不如他把大部分罪責都擔了,保我一命,說不定沈家還有轉機,到時候我定會為他風光大葬,用長明燈供奉。”

祁丹朱搖頭嗤笑,“還真是冷靜到無情無義……”

她轉過身,雙手撐在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沈關山的眼睛,狠聲道:“我這次來,就是想要看一看你可會心痛。”

“你害死自己妹夫的時候,能做到毫不手軟,你騙自己妹妹入宮的時候,能眼睛都不眨一下,這一次,你的親生兒子被你推出去頂罪,就要被處斬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還能做到無動於衷!”

沈關山老神在在地抬眼看她,語氣平靜無波道:“你恨我,恨陛下,恨我們所有害死你父親的人。”

“對啊……我恨!”祁丹朱毫不猶豫地坦然承認,微紅著眼眶道:“我不止恨你們害死了我父親,我還恨你們將我母親圈在皇宮裡,害得她鬱鬱而終,我更恨你們害得三萬沂臨軍血流成河,你們辜負了他們的一腔赤膽,讓英雄成了白骨!”

祁丹朱說完,滿室寂靜,隻有尾音在空蕩蕩的牢房裡回響。

沈關山臉上沒有絲毫愧疚,反而眼中蔓延起淡淡地譏諷。

他近乎嘲諷地開口道:“你恨,又能怎麼樣呢?你能向我報複,向吳赤東報複,向我們每一個害過你父親的人報複,可是陛下呢?真正把刀捅向你父親和沂臨軍的鄶子手呢!你敢報複嗎?你不但不能報複,你還要認賊作父!”

“你就算殺了再多仇人又怎麼樣?你依舊沒有辦法給你父親沉冤昭雪!我若是亂臣賊子,你父親便是謀逆叛將!你看,忠臣良將和亂臣賊子的結局是一樣的,我們都是遺臭萬年,算起來還是我這個亂臣賊子賺了!”

牢房裡回蕩著沈關山歇斯底裡的吼聲,祁丹朱後退一步,不再看沈關山那張厚顏無恥的臉,背過身去。

她走到牢房裡唯一的小窗前,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外透進的陽光輕眯了一下眼睛。

她聲音清冷而緩慢地道:“此恨有三,一恨君主無道,二恨爾等叛徒,三恨含冤亡魂不得安。”

“無道君主要改,亂臣賊子要誅,含冤亡魂該沉冤得雪。”

她驀然轉過身去,目光堅定地看向沈關山,擲地有聲道:“我自會撥亂反正,還英雄清白,讓忠臣良將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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