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快樂”是周人在這一天中最尋常的問好,哪怕生出罅隙的街坊鄰居見了麵,對方肯洋溢著笑臉問候你一句“立冬快樂”,你都不能給她冷臉。
若給了冷臉,說不得這個冬天都得被溫暖、福運冷落。
周人的執迷和可愛恰巧就在於此。
家家戶戶吃餃子道快樂的時節,京都最繁華的長街,新張羅好的門店正式開張,豔麗的紅綢唰地掀開,簇新燙金的牌匾在陽光下閃爍奪目——
“陸氏書局?”
守在門前的掌事生著一張和藹可掬的臉,胖胖的身材,藏青色衣衫不顯貴氣也不顯窮酸:“不錯,這正是陸氏書局,隸屬陸家,是在【書局司】過了明路、合法經營的店麵。”
陸氏的招牌打出來,即便不識字的百姓也願意逗留一會,看看熱鬨。
“請請請,裡麵請,新店開張,三日內上樓看書分文不取!”
“不識字?眼睛昏花?沒問題沒問題,一樓剛好有‘聽書’的地方,不騙人,入內一觀便是。”
率先進去的不是飽學之士,而是穿著布衣的普通百姓——看書、聽書不花錢,隻要不花錢,那就是好東西!彆管識不識貨,先把便宜占到手再說!
駐足在書局門口的文人士子三三兩兩結成隊,掌事手抄進衣袖,腰杆直著:“咱們這不僅有市麵看得見的,市麵看不見、千金難尋的,這兒也有。”
為首那人嗤笑:“好猖狂的口氣,你當古聖先賢的教誨是爛大街的白菜不成?”
掌事不急不躁,派人取出事先備好的木牌掛在門前——‘立冬,殿內陳設:《沉吟明法集》。’
“失傳二百年的法學經典?”
站在錦衣男子身後的少年一甩衣擺三兩步走上前,手持木牌打量一二,問掌事:“是真跡?”
胖掌事撫須:“內容是真的。”
彆管哪個是真,少年毫不遲疑地衝進去:“《明法集》是我的,誰也彆和我搶!”
自矜自傲的文人們麵色微變,忙不迭湧進書局。
書局分三層,一層設聽書席,二三層為閱覽區,甫一踏入二層樓,書架滿滿當當存放的書籍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在‘一書貴於千金’的大周,能有一座儲藏量如此豐富的書樓,是天底下所有讀書人想做都不敢做的美夢。
“《明法集》……”
“這裡也有《明法集》!”
“安靜!”負責守在二層樓維持秩序的侍者輕聲提醒。
二層樓霎時靜下來,彆管進來這的是何身份,每個人都對書籍抱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敬畏之心。
“《明法集》……,是真的《明法集》……”少年眼裡升起無限狂熱,帕子仔細擦拭過每根指節,擦去浮汗,當即盤腿坐在原地潛心拜讀。
陸氏書局門口出來的人少,進去的人多,約有六成奔著‘免費’而來,四成是被門前木牌所刻的“明法集”字樣吸引,想一探究竟。
車簾放下來,陸漾坐在車廂笑道:“鳶姐姐,不出三日,陸氏書局必將人滿為患,沒準門檻都能被人踏破。”
“這是應該的。”
桃鳶出身桃家,最明白有個好出身能給人帶來的好處:“古聖先賢著書立說一為揚名,二為傳世,三為育人,然一代代的傳承積累引得世家寒門差距愈大,以至形成文化斷層。
“是貧寒子真不如世家子勤勉有天賦?不是。是他們祖祖輩輩都輸給了有權勢的人。
“朝廷按才取士,就真是按才?也不是,是按祖祖輩輩積累下的榮光。
“大周勳貴世襲,祖宗好,子孫好,祖宗沒出息,後人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辛苦才能有幸站在世家子女出生的起點。
“這在某種程度來說是相對公平的,世家當然可以儘情享受祖宗為他們打下的江山,當然可以揮霍世代積累的榮光,但他們藏書於庫,令明珠蒙塵,就違逆了先賢最初的意誌。
“先賢嘔心瀝血著就的心血不該成為推動世道不公的器物,隱在書中治世做人的道理,理應被更多人看見。”
四千八百六十二字的明法集引燃讀書人的熱情,造成小規模的轟動,更有寒門學子晝夜不歇滯留書局,隻為將完整的明法集汲取吸收。
第二日,早早候在陸氏書局的人更多了。
三教九流、有功名的士子,布衣、錦衣、粗布麻衣,隨處可見,擠擠挨挨地等著門開。
書局大門敞開,迎四方賓客。
陸氏書局背靠陸家,昨日能拿出一本‘失傳’的明法集已經夠驚人,再拿出一本名家所著恐怕強人所難。
許許多多人提著衣擺急不可耐地朝二層樓去,便見二層樓門前同樣掛著刻字木牌。
“來幫我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書局大門口,六旬老者拽著掌事袖口急問。
掌事笑臉以待:“沒錯,今日店內主打《繁儒筆記》,我家少主費力求來的。”
老者呼吸急促,顫巍巍往二層樓小跑。
“慢點,您慢點……”
要說《明法集》隻是吸引愛好法學的一部分人,那麼許多年不曾問世的《繁儒筆記》,更能激發人們的熱情。
慢慢的一傳十十傳百,鄰縣的書生也被吸引過來。
“陸氏書局?好大的手筆,這也太大方了!”
“不愧是陸家,格局是我等想象不出的大!”
書局名聲響起,不僅吸引了寒門子弟,午後更有一波世家子弟踏足此門,忽略一層的‘聽書區’徑直往樓上走。
“這不是你家的藏書麼?”
聽到友人的問詢,桃二公子麵如土灰。
是啊,他家不外傳、不外借的藏書,怎麼就流傳到外麵來成為人人都可免費閱覽的賠錢貨?
到底是誰在搞鬼,存心針對桃家?
“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