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可稱一門學問。
年少的趙嚶閉門幾日都能想明白這些彎彎繞繞,難道朝臣不知?陛下不知?
就在這誰動都不妥當的節骨眼,陸綺騎著小白馬溜溜噠噠出來,將腦袋發熱的書生們訓斥一頓,口氣之大,年歲之小,睥睨的風姿深刻留在趙嚶心裡。
當時見著這位陸小少主她就在想:這人太討人喜歡,聰明地不像話。
她很期待陸綺長大後的卓然風采,更想陪著她一起成長。
“哎呀!阿姐怎麼帶人溜了?”陸綺一拍腦門:“她們肯定發現咱們了!”
趙嚶很想摸摸她的腦袋,生生忍住:“那咱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她們玩她們的,咱們玩咱們的,涼拌!”
“……”
她說風就是雨,拉著趙嚶去馬場賽馬,玩夠了又去河邊釣魚。.
宋徽緊張地抓著陸翎衣袖:“怎麼樣?甩開她們沒有?”
“甩開了。”
陸翎笑得溫溫柔柔。
宋二姑娘“呀”了一聲,急忙鬆開手:“我,我……”
“可以握著。”陸翎親自將自己那截袖子塞到她掌心:“你好好握著,咱們才不會跑丟了。”
這話意味深長,宋徽聽懂了。
她臊紅臉,握著那截衣袖隨人走了一段路,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小溪,水流清澈,天地寧靜而廣袤,冷淡清冽的氣味縈繞在側。
宋徽忽然道:“你對我,是一時的真心,還是隨性而起的追逐?”
這話不好答。
前者後者都不對。
陸翎斂笑:“你如果不是很討厭我,等阿娘和母親回來,自有長輩去你家提親,我們陸家不忘本,謹記祖宗規訓,這輩子隻能娶一個妻子。”
她忐忑道:“我,我隻鐘意你當我的太女妃,你覺得我……還夠資格嗎?”
堂堂皇儲,此時眼睛流露出的是滿滿的小心翼翼和緊張。
宋徽一反常態地沒移開眼:“你得到了,不會不珍惜罷?”
“成親前可以請阿娘賜下‘打君棍’,我敢欺負你,你儘管提著棍子抽我,我絕不敢還手。”
“……”
流水淙淙,飛鳥越過林木落在溪水旁,仿佛有不合時節的柳絮迷了宋徽的眼,她眼眶發紅,害羞地笑了笑:“再看罷。”
陸翎笑著追上去。
.
陸綺和趙嚶忙活了小半日,精彩的戲份全錯過了,眼前不見阿姐,耳畔聽到的卻全是關於阿姐的好。
趙嚶存心想教出一個疼愛妻子的良人,良人自是要從小培養,她全然沉浸在對陸綺潤物無聲的熏陶,打算讓陸綺多學學太女殿下追人的熱切專心,哪曉得惹急了陸綺。
“阿姐阿姐,從馬場出來你嘴裡念叨的都是阿姐,那麼喜歡阿姐,你怎麼不去做太女妃?口裡說著我厲害,心裡想的都是反的!煩死了!”
“欸?你——”
陸綺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算了!我哪配得上和趙三姑娘玩?你去找彆人罷。”
她煩躁轉身:“以後也不要來找我了!”
“陸綺!”
“彆喊我!”
“陸綺你站住!”
她越是喊,陸小少主跑得越快。
趙嚶被她丟在半路,回想自己先前做了何事,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小混蛋不會以為她在騙她,從頭到尾沒真心相待罷?
是她急於求成了。
可她是真眼饞陸綺能對她好。
兩人說掰就掰,以前鬨了矛盾至多兩天就會和好,這次反常,陸綺嘴裡不再提她的“嚶嚶姐姐”,陸家的大門也不再對趙嚶敞開。
她擺出一副再也不和你好的架勢,趙嚶慌得找不著北,忍了兩天,實在憋不住躲在閨房哭了一回。
英勇伯站在女兒房門外愁得頭發要白了:“嚶嚶,心情不好也要吃飯啊,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飽哪有力氣哭?”
趙嚶在外頭受陸綺的氣,回家還被她爹取笑,氣得一陣哭一陣笑:“你還說
!她真不理我了!”
她看好的小良人跑了!
陸綺這個沒良心的!
“她去找彆的漂亮姐姐了!”
“……”
小女兒家的私情當爹的哪懂,英勇伯揪了揪他的美須:“那你也找彆的漂亮妹妹啊,氣死她!”
趙嚶哭成小花貓,隔著門和她爹哭訴:“這管用麼?”
“不試試怎麼知道?”
“可她氣性那麼大,萬一氣出個好歹……”
“她都不理你了,也不和你好了,你管她死活!”
趙卜的話刀子似的往親閨女心口紮,趙嚶想想也是,擦乾淚:“不錯,誰沒個氣性了,就她氣性大,就她會找漂亮姐姐,不慣著她!”
她很快振作起來,當天廣發帖子請一眾姐姐妹妹們來家玩。
兩人隔空‘吵架’,一時之間洛陽城的貴女們忙得很,今天盛裝打扮去陸家,明個兒搽了胭脂去趙府。
沒有硝煙的戰火,竟鬨得格外凶。
便是再不理會這些閒事的陸翎也有所耳聞,得知妹妹是其中的一位當事人,她抽空回了趟莊園。
陸綺拎著一根魚竿在湖前釣魚。
“你怎麼來了?”
陸翎心生詫異:“怎的了,連‘阿姐’都不喊了?”
陸綺閉了嘴巴,左等右等釣不來一條魚,眉頭擰著。
婢子從不遠處疾步而來,見了陸翎率先行禮,而後和陸小少主耳語:“趙姑娘又設宴了。”
“氣死我了!不釣了!”
魚竿被她冷落地丟在地上。
陸翎揮揮手,左右紛紛退下,她笑著湊過去:“阿綺,你這次可不大對勁。”
“哪不對勁?”
“以往趙姑娘惹了你,沒兩天你們又好得和一個人似的,怎麼這次惱狠了?”
“誰和她好得和一個人似的?”陸綺拿後背對著她。
她還小,如珠如寶地養在家裡,自幼學了阿娘的敏銳,繼承了母親在經商一道的好天賦,外麵‘陸小少主’的名聲一天比一天響亮,放眼洛陽誰也不敢得罪她分毫,性子難免養得獨了點。
陸翎好氣性地和她說話:“長姐如母,我可沒招你,你莫要與我撒氣。”
陸綺小身板一僵,慢悠悠記起曾經被母親教訓的酸爽,臉上一笑,頓時陰轉晴
:“我哪敢啊,阿姐。”
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曾祖母,不怕阿娘也不怕姨母,唯獨懼怕她們的好母親。
搬出母親的名頭,她才肯端正態度,陸翎心疼她這些天生悶氣,軟了聲線:“趙姑娘哪裡得罪你了?”
“她?”提到這人陸綺大為光火:“她騙我!”
“什麼?”
陸綺火氣冒到一半忽然啞了火,撓撓頭:“也不是騙我,是我會錯了意。”
“所以惱羞成怒?”
“是幡然醒悟!”
她煞有介事的一番言語聽得陸翎一頭霧水:“阿姐不懂,你再仔細說說?”
陸綺垮著小臉將事情的起因經過說明白:“我以為我在她心裡是天下第一好,結果她心裡有比我還好的,她要我學你,我很生氣。我就是我。她覺得我不是最好,那我乾脆就不和她好了,她愛和哪個好就和哪個好。”
這一通的“好”說下來,陸翎恍然大悟:“你是醋了?”
“對!”
“不是天下第一好,你就不要?”
“不要!”
陸翎一怔,坐在小凳子和她說悄悄話:“你這是挑朋友還是選媳婦呢?”
陸綺小臉通紅,羞憤咬牙:“阿姐!”
“好好好,我不拆台,你是找朋友,這個朋友不好,丟了再找個更合適的。”
“……”
等了半天沒等來她的下一句,陸綺隻能自己挽尊替趙嚶說好話:“萬一她回心轉意痛改前非呢?”
說不要就不要,她還打算給嚶嚶姐姐一次補救的機會啊。
朋友嘛,哪有不吵架的?
“可她做得太過分了,她背著你和許多姐姐妹妹好。”
陸綺沮喪地耷拉著眉眼:“我以為你是來勸我的,不曾想是來煽風點火的。”
她眯著眼:“阿姐,你再說我就要哭了!”
陸翎摟著她哈哈笑。
轉眼,陸綺和趙嚶兩人彆苗頭彆了一月,最後兩人默契地停了設宴,兩不來往。
洛陽的貴女們為此鬆口氣。
不過也有人說趙嚶膽大,招惹誰不好,惹陸家最不能招惹的小祖宗,他們等著看趙嚶栽跟頭。
結果趙嚶還沒栽跟頭,陸綺就耐不住性了。
春三月,春和景明,在莊園釣魚要釣出毛病的陸小少主領著人氣勢洶洶地往城樓走,心裡把趙嚶罵了百八十遍。
她不理人,趙嚶也不理她,這是真打算和她斷交?
這怎麼能忍?
且說陸綺出了莊園門,負責盯梢的人火速回趙家報給他們的三姑娘,趙嚶得了訊喬裝打扮出門,身後綴著一條‘老尾巴’——她爹。
英勇伯趙卜最近為女兒交友一事操碎心,戴著鬥笠扯著女兒進了靠近城樓的一處茶棚。
趙嚶嘴上起泡,惱她爹裹亂,被英勇伯按在位子上不能動彈。
“彆急,先看看她要做甚。”
陸綺肺要氣炸了,心道趙嚶怎麼比她還犟?服個軟不行麼?隻要她來服軟,她大可以原諒她,並且還和她做天下第一好。
結果呢?
整整一個月,趙嚶像是徹底忘了她。
太過分了!
你想忘了我?
沒門!
窗戶都不給留!
她蹭蹭蹭走到城樓,氣還沒喘勻,下人將備好的大喇叭遞過去。
陸綺捏捏發乾的喉嚨,準備來一波大的。
“她、她要乾嘛?”
趙嚶怕她想不開從城樓跳下去,急著趕過去。
她慌慌張張全然沒了武將家閨女的大氣沉穩,英勇伯忍無可忍低吼一聲:“你給我腦子清醒點!”
她腦子很清醒。
但她怕陸綺發瘋,城樓那麼高,這要是一不小心……
趙卜倒杯茶拿在手中,虎目抬起,也好奇這位嬌氣包的陸小少主接下來的動作。
陸綺清清喉嚨,秉承著“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的”的至理,握緊她效果非一般好的喇叭:“我!陸綺!今日在此立誓——”
哇!
立誓?!
趙嚶耳朵豎起。
全城百姓陸陸續續停下手上活計,洗耳恭聽。
從遠方歸來的一對遊人默契地抬起頭。
目下儘是行人身影,看得人眼暈,陸綺氣沉丹田:“趙嚶!我要馴服你!你給我等著罷!”
“噗——”
英勇伯一口茶水噴出來,手指顫抖:“這、這什麼玩意?”
趙嚶傻了眼。
趙嚶也搞不懂這是什麼玩意。
但她就是臉紅得和朵桃花似的,腳趾蜷縮,心跳如鼓。
城門前穿著一身布衣的陸漾含笑挑眉:“呦!這是誰家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