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扶江縣茉莉花產業,從最初的十六位娘子,已經有了四五十人經常過來,采花,洗花,晾乾,再到磨粉。
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人手。
扶江縣不少婦人女子都從中掙了些銀錢,能掙來錢的,在家裡說話自然硬氣些。
最明顯的便是水淑敏。
她生下女兒之後再無所出,家裡公婆嫂子,乃至丈夫都對她冷眼相待,有時吃些酒,甚至還動手。
但現在水淑敏明顯是香粉作坊的二號人物,沒有哪個再敢說什麼。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放在他們身上也一樣。
如今水淑敏把女兒送到官學讀書,也都是自己出的銀子。
每日早起吃過飯,送孩子上學,自己去香粉作坊,平時伺候花朵,得空還能跟作坊識字的女孩子們學學算數認認字。
一天下來,水淑敏自己都覺得快活。
但她們也沒放鬆,她們現在開耕的官田,還不到十分之一,如果全都開耕好?
那是不是有更多女子跟她一樣可以在這個作坊做事?
每每拒絕過來找活計的女子,水淑敏總是於心不忍,但沒辦法,現在規模就這樣大,四五十人已經足夠了。
如果多開耕土地,就有更多工作機會。
等第一批茉莉香粉賣出去之後,她們還能繼續雇人開耕!
現在香粉製作已經到最後的步驟,大家力求把香粉研磨得越細致越好,這是頭一批,質量肯定要好。
紀煬過來,便看到大家忙到熱火朝天的景象。
之前開耕一百六十畝土地,一共種了一百二十畝的茉莉花,其他四十畝則是其他花朵。
現在收第一茬,預計能做出近百斤香粉。
到花期中期,那開得更盛,得出的香粉也多。
紀煬準備等這次全部收獲之後再送到汴京售賣,因為總體算下來,也不過有七千斤左右。
聽著不少,但放到汴京的市場上,也不過幾天的銷量。
汴京最大的香粉鋪子,一天就能賣出一兩千斤的貨物,更彆說汴京的香粉行當至少有一兩百家。
平價又實用的茉莉香粉,是不愁賣啊。
而且紀煬遍觀各色香粉,知道他們扶江縣做出來的東西,質量絕對上乘。
有些香粉裡麵摻了不知什麼東西,既不如他們的潔淨,也不如這裡的芬香。
現在磨出來的香粉,都被小心翼翼放到油紙包當中,回頭一層層包裹,放到船上送到汴京。
紀煬看著,估計到六月底,估計能湊齊七千斤花粉,可惜那會運河還沒開通,否則走他們自己的碼頭,豈不是更暢快?
不過運河那邊的動作已經很快了,年底前肯定能修好。
紀煬在查看香粉情況的時候,被安置在上集村跟馬家灣中間的一群人則在討論。
他們這些人雖然一起過來,其實並不算熟悉。
大致分為涼西州跟灌江府的人。
也有些零散的農戶是跟著隊伍過來,其實並不依附他們,這些農戶到了指定的地方之後,立刻開始收拾房屋,萬分欣喜的跟著小吏,去看他們分到的荒地。
他們再三確認,就算是非編戶也可以低價使用耕牛跟農具,而是可以賒賬的時候,他們隻覺得來對了地方,幾乎剛歇息一會,就準備勞作。
這部分人是融入最快的。
剩下的人則還在商議。
這些人跟紀煬說的一樣,大多有些家底,甚至還有仆從,在他們當地的時候,估計還是中等鄉紳地主。
不知為何遷徙。
這不難猜,要麼得罪當地的人,要麼覺得那邊沒有發展空間。
還有一部分人,完全是因為擔心戰禍。
其中那位想求見紀煬的劉家家主,臉色十分難看。
他兒子剛進扶江縣,就被當地兵士踹了一腳,然後押送到衙門,三天後才能放人。
是,他兒子是說話難聽,但就能動手打人?
換做在涼西州,知縣都要親自勸和,沒想到來了這,迎頭便是冷遇。
若不是那事,他們劉家何苦去其他地方。
經過這事,劉家已經萌生退意,看看身邊同樣是涼西州的人,還有灌江府的人,開口道:“看來扶江縣也並非什麼好地方,官員如此蠻橫不知禮數,恐怕沒有我們容身之處。”
另一人陰惻惻道:“不過是個知縣,等我們走通門路,還怕他個七品小官?”
“就是,這扶江縣人這樣少,聽說也就兩千多人,加上流民也就兩千七百左右。咱們隻要抱起團,也占了扶江縣三分之一呢。這地方聽誰的還不好說!”
跟紀煬猜的沒錯,這些人來到其他地方,並未把自己當流民,而是想要抱起團爭取更多的東西。
“扶江縣基本分東西兩邊,竟然把咱們分到西邊。要知道扶江縣東正在修運河,很快就能通到縣城,去東邊修整才是最好的,以後離運河近,做什麼都成。”
“對,要不然就在縣城周邊,為什麼要把咱們扔到這麼遠的地方?縣城周邊還有空地啊。”
“這個小知縣也太不知好歹,難道不知道我們跟其他人不同?”
這些群情激奮,反倒是灌江府的人開口道:“你們去吧,我們決定留在這裡開荒建房。”
不等涼西州的人反駁,就聽他們繼續道:“你們來之前,必然知道些扶江縣情況。”
“能把一個沒有官道,沒有運河,還貧窮的小縣城變成今日的模樣,他真的不知好歹?還是看出來什麼?”
灌江府的人臉上都帶著疲憊跟無力,隨口:“隻要沒有戰亂,我們這些人去哪都行。”
這句話戳中所有灌江府人的心,他們這三百多人隻有一個想法。
不打仗,哪都行。
什麼扶江縣西,扶江縣東,都無所謂。
說話間,給孩子們準備好的食物跟嬰兒們的牛羊奶都已經送來。
除了他們之外,也隻有半年內生產過的婦人還有些優待,其他人再無更多幫扶。
而且扶江縣送東西過來的人,還要看著孩子跟婦人們吃下東西才走,明顯是怕有人搶了他們的。
這樣的舉動,再加上方才事無巨細地盤查登記,讓灌江府一位老者微微動容。
此地的知縣確實不一般。
不過再怎麼樣,除了已經安置好的普通農戶二十多人,這涼西州四百多人,還有灌江府三百多人,全都暫時在這歇息。
各家奴仆在此地整理東西,幾個家主則去縣城的酒樓住宿。
即使逃難,他們也不會真正風餐露宿。
這些情況也被小吏傳達到紀煬耳邊。
“涼西州基本是五家,以劉家為主,加上仆從差不多一百多人。其他四家人數也不少,也有奴仆跟著,看他們的細軟,身份並不普通。”
“灌江府那邊三百多人,則有十多家,他們要貧苦些,有一家帶了一車的書,其他也有奴仆,但條件不如涼西州的。他們看來真正像是逃難。”
紀煬點頭。
畢竟大家目的不同,但涼西州如今事情已平,他們這些人匆匆離開,隻怕原因不會簡單。
灌江府的人目的更為單純,無非是躲避戰禍。
“帶書那家情況登記了嗎?找出來我看看。”紀煬吩咐。
古代能有一車書的人家可不普通,這要重點關注。
那小吏丘益川立刻送上,隻見名冊上寫得清清楚楚,灌江府本地人士韓家,家譜上記載了至少十好幾代,比承平國曆史都長。
在先朝的時候也是功名顯赫之家,承平國創立之初,這家人自然避世不出,畢竟輔佐過前朝,今朝鋒芒要避一避。
誰知道這一避就是好幾代人,最近家中幾個子弟也嘗試科考,誰料灌江府戰事一發,家族子弟死傷不少,又是元氣大傷。
這次韓家痛下決心遷徙,便來了不算遠,但又很安全的潞州。
又從潞州中選了正在發展的扶江縣。
不過很多地方對韓家頗有微詞,畢竟怕他們跟前朝謀逆的人有聯係,再連累了當地。
紀煬翻來覆去看了又看,詳細倒是很詳細,但也太詳細了。
紀煬問道:“是你問的,還是他們主動說的?”
“回大人,那個韓家家主自己說的,小的也就記下來了。”
主動說的?
有些意思,還很有誠意。
紀煬並不覺得他家會跟灌江府謀逆的人有牽連,看他們放棄家中基業也要離開,是生怕沾染上才是。
但這事是真是假,還要查查看才是。
紀煬思索片刻,乾脆直接給他們知州寫信,知州那邊的消息肯定更靈通,而且應該也不會拒絕他?
不僅問了灌江府韓家的事,更問了逃出來的涼西州這幾家情況。
雖說請知州幫忙,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感覺,可知州這個羊毛不捋白不捋!
汴京那邊倒是幫不上什麼忙,他那群好友們玩玩鬨鬨還行,這種事就歇菜了。
紀煬繼續大筆一揮,直接謄寫勸學全篇,催催兄弟們好好讀書!
估計他們收到信件會一臉懵吧?
勸學?
你是紀煬嗎?
不過往下一翻,再看裡麵有個叫茉莉花的曲譜。
沒錯,是你了。
當然這信也不是隻給他們,還有一封是給幫他打理產業的王伯,讓他提前給茉莉香粉鋪路。
六月底送上商船,基本在七月初五左右能到汴京,還能趕上七夕!那會香粉銷量隻會更高。
這些事處理完,紀煬對流民的事心裡已經大概有數,繼續晾著他們,想安生過日子的,肯定會開始行動。
還想搞些歪門邪道的,也會行動。
實在不行,還能離開,紀煬可是不阻攔的。
雖說扶江縣想要人口,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要。
在等知州回信的時,紀煬又去運河處看了看,隻見勞工們□□上身,在河泥裡麵挖掘。
隻等挖好之後,把常華縣跟這邊連接處鑿通,這運河就能成。
其實那些遷徙過來的人,特彆是那幾個大家族,基本都是衝著運河而來。
潞州其他地方,有運河的地方,當地各個家族勢力盤綜複雜,他們不要進入。
沒運河的地方,他們又看不上。
所以扶江縣這個正在修運河,當地還沒有什麼大家族的縣城,自然成了他們目標。
他們想趁著這裡剛剛興起的時候,利用自己手裡的錢財跟人脈見識,牢牢把控各項經濟命脈。
到時候扶江縣就是他們的地方,而自己辛辛苦苦為當地普通百姓建造的東西,則成了他們撈金的東西。
這也是紀煬不見他們的原因之一。
高質量的浮客確實有好處,他們確實有見識,可以帶領百姓們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