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隻是想讓自己致富,當此地百姓身上的人上人,那就不準了。
想要來這把當地百姓抹吃乾淨,要看他同不同意。
說到底,這些人不事生產,妄圖用弄權之術吞下好處,誰看了都會不爽。
就在紀煬接到知州信件當天,上集村的裡長忽然趕來,直接揪著臉色難看的兩個村民。
這邊還沒說話,馬家灣的裡長也來了衙門。
紀煬,玉縣丞,淩縣尉看著他們,眼神有些疑惑。
誰料上集村裡長一開口,就讓紀煬直接皺眉。
“知縣大人,新來的那群浮客,竟然要買我們村的土地,還遊說了幾家,要花三兩一畝的價格,把他們幾十畝土地買了。”上集村村長都想打眼前的兩人,“不僅是莊稼地,還放話說,種葫蘆的地也要買。”
紀煬除了起先的皺眉,之後並未表情,可熟悉他的平安等人知道,知縣大人這便是真的生氣了。
紀煬看向馬家灣裡長,這裡長也道:“我們村也是這個情況,還放出話,要買幾百畝的田地。村裡難免有眼皮子淺的,覺得這是高價,想要賣出去。”
“還覺得反正有荒地,他們可以下力氣開荒。”
上集村裡長直接指著他帶來的兩個人道:“這倆人也是這麼想的,你們蠢不蠢,田地賣了,你們今年怎麼吃喝?沒有田地就要變成非編戶。”
“說什麼不賣完,留一兩畝地,然後去開耕荒地?”
“就你能,就你知道這事怎麼辦?現在已經六月份,耕地也來不及,今年你們吃什麼?喝什麼?”
“我看你們最近就是吃得太飽了!”
被上集村指著鼻子罵,那村人小聲道:“我家還有葫蘆地啊,賣葫蘆,或者去化肥作坊做活,我家娘子還在香粉作坊,吃喝不愁的。”
紀煬看看他們,見馬家灣裡長同樣痛心疾首,估計他們村裡想賣土地的,也是這樣想的。
見知縣大人不說話,這兩人才有點慌,麵對裡長還能狡辯,但對上知縣大人,總是有些心虛的。
可他們一想到一畝地能賣三兩銀子,心裡就高興得很。
他家有力氣,可以再開耕!
但這種好機會可不多,等有了銀子,家裡孩子上學,家裡的房子,都不用愁了。
自己一家多賣力開荒,明年還能種糧食。
紀煬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們的想法,閉了閉眼,隨後才道:“隻有你知道,你家可以開荒,那彆人家不知道?”
“上集村現在有三十多戶,馬家灣七十多戶。再加上開耕的非編戶們。”
“還有多少荒地能供你們使用?”
“接下來開荒的荒地,質量隻不是更差?”
“你們想過嗎?”
“就算荒地充足,那要多少年,才能攢夠你家的三十畝田地?”
紀煬一字一句給他分析,幾乎要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還有,你們會開耕荒地,買你田地的人就不會了嗎?”
“他們本人是不勞作,但他們的家仆可不少,你們占地,能搶過他們?”
“他們多少人,你家多少人?”
不怪紀煬越說火氣越大。
這群來扶江縣的人,還真是不知好歹。
給他們地方安置,自己開荒就開荒,卻想著買當地百姓的田地。
“再說,他們是在騙你,現在一畝田地三兩銀子,看著是不錯。等年底運河一開,這田地價格就會翻升。”
“這些人是在騙你們。”
那兩個裡長,心裡隻是覺得不對勁,但聽紀煬一說,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想買地的人,知道運河開通之後扶江縣土地價格必然上漲,所以靠著普通百姓們不清楚這事,直接低價購買。
等到年底,這些價格可就不同了。
隻要他們再侵占大量荒地,立刻開耕,其他百姓便會被擠壓的沒有喘息空間。
一部分生存不下去的百姓便會被迫成為佃戶,
在古代失去土地,跟失去半條命沒區彆。
好啊,人還沒站穩呢,就想著兼並土地了,還要再扶江縣成為豪強?
旁的紀煬也不說,隻道:“等你家沒了土地,或者土地太少,遇到災年怎麼辦?難道也要賣兒賣女?難道也要成為流民?”
“現在是風調雨順,可隔壁涼西州就覺得去年會有雪災嗎?”
“化肥作坊,葫蘆作坊,香粉作坊。”
“等到災年一來,你們覺得這些作坊就能正常運轉?”
這幾乎是紀煬說過最重的話。
平日裡幾近溫和的知縣大人頭一次這樣有壓迫感。
兩個村民已經被嚇得冷汗津津。
是啊。
現在豐年,什麼都好說。
要是災年了,涼西州來逃難的人什麼樣,他們不知道嗎?
如果真到那種地步,家裡的田地才是救命稻草,銀子反而很虛。
他們還真是過了兩年好日子,便忘了許多事。
忘了以前對土地有多珍重。
紀煬見他們臉色慘白,就知道聽進去了,讓平安給他們上杯熱茶,繼續聽兩個裡長說事。
從昨天開始,涼西州幾家便陸陸續續出動,他們被安置在上集村跟馬家灣中間,也就去這兩個地方遊說買賣土地。
兩個裡長調查的情況來看,他們胃口不小,一家至少要上百畝田地,而且涼西州的五家似乎商量好一般,各自更是規劃好地方。
等裡長們說完,就見知縣大人已經拿出此地輿圖,稍微指了指:“這哪是上百畝田地。”
“你們仔細看,他們想要的土地附近都是荒地,這些若是都圈起來,一家胃口至少在上千畝。”
紀煬見那兩個村民茶都喝不下去了,開口道:“他們是要在扶江縣生根啊。”
也是,鐵打的鄉紳,流水的知縣。
不是極端情況,他確實不能在扶江縣一輩子,但這鄉紳們卻可以。
所以知縣的臉色可以看,但不用一直看。
但如果真讓他們兼並土地,成為豪強,他們田地產出的米麥便會影響當地糧食價格,甚至造成壟斷。
至於積壓百姓,魚肉鄉裡,更是稀疏平常。
某種意義上,壟斷土地,可比壟斷運河嚴重多了。
隻怕他們都有想法才是。
估計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小小的扶江縣,他們在自己當地如何如何,難道來你這還不成?
紀煬冷笑,開口道:“上集村跟馬家灣可有人賣出田地?簽了契約?”
“尚未簽契約。”上集村裡長連忙道。
他發現的及時,而且上集村因為葫蘆作坊,其實並沒有那麼缺錢。
而馬家灣裡長則歎氣:“有三家簽了,共賣出五十九畝田地。”
馬家灣跟三江村一直是扶江縣最窮的兩個村,三兩一畝地的高價,他們實在抵抗不住。
紀煬點頭知曉,開口道:“還好,還有機會挽回。”
“但接下來,千萬不要再買賣土地,否則這事麻煩了。”
紀煬又看看手裡知州寄來的書信,灌江府韓家跟涼西州這幾家的情況都有說明。
紀煬先挑了涼西州的情況來看,臉色愈發不好看。
“好一群蛀蟲,被知州嚇走,又來禍害扶江縣。”
涼西州已經被他們知州平定,該賑災賑災,該幫百姓修補房屋修補房屋,期間一些惡性買賣土地的事也被清查。
大多低於市場價買賣的土地物歸原主。
這些都在慢慢處理,但問題來了。
誰趁著天災**故意壓榨百姓,強硬低價購買?
還有誰假傳征兵提前征收稅款?都要一一清查。
之前來扶江縣一家流民。
先是被惡意壓價賣了土地,然後又被後者假傳征兵索要加派,導致土地跟錢財全都沒了。
九口人隻剩六口,瘦骨嶙峋的來到扶江縣,被他們救扶。
知州先處理的,肯定是更嚴重的加派,這些間接導致不少百姓家破人亡。
收拾這些人以及最大豪強的時候,那些惡意壓價收購土地,體量較小的豪強則四竄逃走,明顯怕臨時過來的知州一一清查。
而涼西州這五家,便是四散逃走的一部分。
他們在涼西州低價收購土地,趕在好年頭高價賣出,吃了一大波錢。
受苦的隻有被騙著賣了土地的百姓,以及那些為了活下去賣掉土地,以後再也買不回來的百姓。
沒有土地,從此便是非編戶,是浮客,是流民。
更要背井離鄉,去其他地方討生活。
在涼西州做了這些,又要來扶江縣故技重施。
紀煬讓平安把兩個村民送出去,看了看玉縣丞跟淩縣尉等人,開口道:“是時候發筆橫財了。”
橫財?!
兩人皆是不解,不過對這些涼西州鄉紳豪強的憤怒是一樣的。
禍害了自己家鄉,又來禍害其他人的家鄉。
實在可惡。
難道這筆橫財要在他們身上發?
兩個村的裡長更是迷糊。
紀煬開口道:“淩縣尉你去幾個村子都跑一趟,就說以前各村用荒地,隻要跟裡長交代,裡長半個月來彙報一次。”
“現在改成,每家占用荒地,必須經過縣衙批準,沒有我跟玉縣丞兩人的印章都不行。”
交待完這些事。
紀煬又看向上集村跟馬家灣的裡長,緩緩道:“你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同意買賣田地。”
同意?
方才知縣大人那樣分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不該賣地啊。
隻聽紀煬繼續道:“一畝地五兩銀子,有多少賣多少。”
“隻是買賣之後,收集好所有契約跟銀子,全都交到縣衙,我會派捕快穿便衣在你們身邊監督。”
“不是想買賣土地嗎,我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