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還沒上任,就被山賊擄走,還在山寨裡乾苦力,這話誰信?
若傳到汴京,隻怕宗室都要給他除名。
紀煬一言難儘,下意識搖頭。
可既然知道這事,肯定要管。
更不用說,那關泉峰還是在太新縣內。
救下這位宗室不難,難的是怎麼不傷顏麵的情況下救他。
總不能這會去跟山賊說,你們抓了隔壁要上任的知縣?
那他們確實會放人,可之後這個宗室的名聲?
就算不管他的名聲,自己這邊也不好做。
要不是韓瀟意外被抓,估計要等朝廷那邊詢問才知曉,到時候他要死在這裡麵,那更是事。
紀煬頭疼,不過看看韓瀟。
昨日韓瀟不帶捕快回老宅,他都覺得奇怪。
這次又是?
韓瀟尷尬笑笑,他確實有秘密,也確實不是貿然過來,而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眾人見此,自然有眼力退下。
韓瀟這才起身拱手:“其實這事也不該瞞你,但事關重大,也關乎韓家基業,不好損傷。”
韓家離開時,田地分給佃戶,幾乎沒怎麼收租金,老宅封存,留了幾個不方便行動的老仆。
家裡物件還好,能帶的都帶了。
但對韓家來說,有些東西,既不好挪動,也不願意移動。
因為那些東西太脆弱,太珍貴。
他們想著,等自己安穩之後再去動它們。
那就是書。
當初韓家到扶江縣,那兩車書已經夠引人注目,也因為那些書,讓紀煬對他們關注多了不少,甚至寫信詢問這家情況。
但這樣的世家,怎麼可能隻有兩車書。
再精簡,也不可能隻剩這麼多。
大部分書都被韓家藏了起來,畢竟那時候,韓家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停下。
這些書太過珍貴,不能毀在路上。
其實韓瀟跟著紀煬回灌江府,也有過來看護書籍的意思。
這東西他們全家提心吊膽,生怕被當地賊人發現,隨意毀壞。
之前知道書沒事,也就忍了下來。
但每逢二月三月,韓家都會曬書,這次曬衙門書籍的時候,自然勾起韓瀟的記憶。
藏書的事事關重大,更是他們韓家的根基所在。
老宅也好,田地也好,在他們眼裡都不如這些書重要。
所以他隻帶了兩個下人回老宅,第二日去藏書彆院的時候,還是自己去的。
具體藏書的位置,隻有韓家不到五人知曉。
“不是故意瞞你,但韓家知道這事的都不多,而且我們走的時候,這裡山賊也沒那樣猖狂。”韓瀟邊說邊歎氣。
紀煬表示理解。
在古代,書這東西確實可以當傳家寶,更不用說這是韓家幾百年來的藏書。
想想都知道有多珍貴。
紀煬道:“幸好你被抓了,否則還不知道這位宗室被困到這。等朝廷發現,估計人都要沒了。”
就算人還在,朝廷都不好意思繼續用他。
汴京到灌江府這樣遠,等汴京那邊詢問你們知縣上任了沒有,他們這邊再回複沒有。
兩邊再找找的時候,估計小半年都要過去。
困在賊窩小半年,紀煬都要為這位宗室捏把汗。
就算再冷門的宗室,那也是家裡仆從甚多,怎麼吃得了這種苦。
不過算著時間,估計剛過完年,這位就從汴京出發,前往灌江府上任,也是個有點進取心的。
衝著這點,紀煬肯定要救。
韓瀟無奈:“看著他十分年輕,身上臉上傷痕累累,估計想要逃走,但被打得很慘。”
既如此,就更要救了,那邊肯定缺醫少藥。
紀煬想了想道:“你還記得是那個山嗎?我們一起去看看。”
???
一起去看看???
你可是知縣!
紀煬道:“那山賊不敢碰你,更不敢碰我。多費幾句口舌的事,就說這是祖輩故交認識的,給些銀子,把人撈出來。”
這些山賊隻是求財,就算不表明身份,給些銀子也成的。
而且紀煬一直對此處山賊有些好奇,順便也要去看看。
這些隱患遲早要清除,提前了解也行。
對於這些山賊,紀煬想的當然是招安,強行攻進去,山上那麼大,人家還了解地形,會非常吃力。
萬一再直接撕票,那就白忙活了。
而且這些山賊裡,有許多都是被那三家逼得沒辦法,這才落草為寇。
隻要三地治安恢複,讓他們知道山下日子比山上好過,自然而然便會回來。
當然,裡麵也有真正的窮凶極惡之徒,那必然殺之。
可這個想法,就不用說出來了。
紀煬既是要救隔壁今安縣的知縣,又要了解此處山賊情況,自然要親自去談。
倒也沒那麼傻,直接去他們寨子裡,隻要在山腳走一走,說明情況,那邊便會有定論。
對彆人來說棘手的事,放紀煬這根本不是問題。
但說實話,這樣做還是有很大危險。
彆說韓家下人不同意,紀煬的手下們自然也反對。
平安跟淩縣尉更是異常反對。
“那是山賊,雖說他們膽小,但您的安全才最重要。”
“對啊,您不能不顧自己安危,那小子是個蠢的,活該他。”
“就算隻有一點危險,您也不能去。”
紀煬笑:“這點事都不能麵對,還守什麼邊關,若有朝一日,讓我們去定江關守城門的時候,難道我也要往後推?”
“知縣大人,這不一樣。”
不過衛藍反而開口:“我相信咱們知縣大人,他肯定有把握。”
見衛藍這麼說,平安跟淩縣尉立刻瞪眼。
但他真的這樣想啊!
這可是知縣大人!
紀煬反而拍拍衛藍腦袋:“盲目崇拜要不得。”
“要學會質疑我。”
眾人聽得更是摸不清頭腦,那這去還是不去?
當然去。
他們這些人當中,隻有韓家人沒有拳腳功夫。
紀煬,衛藍,淩縣尉,乃至平安,平日都有練習。
旁的不說,跑還是行的。
韓瀟見此,隻得點頭。
不過他也是信任紀煬,他的想法一向都靠譜。
但今天肯定不行,都已經晚上了,還是讓韓家下人先去衙門報平安,他們明天再回。
報平安的時候肯定都穿著小吏的衣服,淩縣尉差點把官靴脫下來給他們。
好在一路安全,第二日清早,紀煬等人便起來了。
大家都換了平常的衣裳,如果穿著官服過去,會讓他們成為驚弓之鳥,以為韓家要報複。
能用錢把人換回來,那還是用錢吧。
韓家眾人看著知縣大人,韓瀟家主,淩縣尉,衛捕頭,平安一起往上次被擄走的地方。
估計那邊山賊也疑惑。
不是都把你放了!
怎麼還過來?
還帶著人?
但這也不多啊!
關泉山上的關泉峰山賊,自然跟他們寨主說了這個消息。
好在沒等他們詢問,也沒等組織人過去,方才值守的人又來報。
說下麵韓家人講,他昨天在寨子裡見到一個年輕人,說他跟自己朋友有些關係,想用五百斤大米來換他。
寨主聽此,自然讓人把他們所說的年輕人給提上來。
一起拉過來的,還有年輕人身邊的護衛,一共五個人,那四個護衛身體還算強壯,但寡不敵眾,這周圍地形山賊們又熟,自然一起抓來當苦力。
年輕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所以在旁邊砍柴。
那四個護衛因為身體好,又有些功夫,所以雙腳都帶著沉重的自製枷鎖。
他們被提上來的時候,自然一臉不解。
這些日子他們也嘗試逃跑,但實在跑不掉,有個人的腿都被打瘸了,最近才沒行動。
這是乾嘛?
年輕人想到昨天的事,心裡有些激動,但也不好表現出來,隻問喊他們做什麼。
那寨主敢想踹他,又想到下麵的韓家人,以及五百斤大米,開口詢問:“你認識灌江府韓家的人?”
年輕人眼前一亮,昨天他聽說那同樣被找來的書生是灌江府韓家人,便急中生智告訴他自己的姓氏。
原本就是試一試的態度。
誰不知道韓家人膽小怕事,說不定再也不回來。
可現在他又來了?
看來猜到他的身份?
眼看寨主要不耐煩,這個叫徐銘的年輕人忽然想到:“認識!認識的!”
“不錯,竟然有人願意贖你。”寨主嘿嘿一笑。
之前擄走這小傻蛋,也想過問傻蛋家裡要贖金,沒想到一說寄信,竟然要往汴京寫?
那麼老遠的地方,他有病吧。
勒索不成,自然扔過去做苦力。
沒想到他還跟韓家人認識。
不錯,也沒白忙活。
至少能換點銀子,算是沒有白白抓他們一場。
聽說有人要贖他們,徐銘跟四個手下大喜過望。
終於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韓家人!
他們記住了!
沒等他們再說,寨主對手下道:“你告訴山下那些韓家人,想要贖走這個傻蛋,要七百斤糧食,或者一頭200斤重的豬。”
“如果想贖這幾個護衛,那一人換兩頭豬!”
“咱們寨子好久沒開葷腥了!不如換幾頭豬上來解解饞!”
“另外一人贖金五十兩,這個少爺一百兩,同意就交易,不同意就算了!”
豬???
那他換豬???
一個護衛值兩頭,他值一頭???
山下的紀煬聽到此話,也下意識沉默,然後按了按嘴角。
不是他想笑,是實在沒辦法啊!
但這種交換方式也明白。
無非因為護衛們身強力壯,乾活比傻蛋多。
哦,傻蛋是跟著山賊們喊的,不是他起的稱呼。
而且他們也知道,韓家不缺這點錢,故意提價惡心人而已。
等紀煬討價還價,總算敲定金額。
運來一千斤糧食外加三頭肥豬,再加一百五十兩銀子,算是完成這筆交易。
傻蛋徐銘已經完全傻了。
討價還價到最後時候,他連半頭豬都不值了?
不管他心裡怎麼想,跟豬豬擦肩而過的時候,竟然為幾頭豬感到一絲難過?
不行,他一定是在這裡被關傻了。
怎麼可以這樣!
但等他看到山下的人,下意識想喊句紀煬,可立刻被紀煬眼神製止。
徐銘在看向紀煬的時候,這邊自然也在打量他,看他的模樣,竟然認識自己?
衛藍等人把馬匹讓給徐銘騎,直到走出山賊視線,那幾個護衛才抱拳跪地,語氣裡全是感激。
紀煬跟韓瀟讓他們起來,隻道:“先回韓家老宅吧,處理下傷口,隨後再說。”
此處離韓家老宅最近。
而且隔壁今安縣知縣如此狼狽,也不好出現在太新縣的縣城裡。
以後肯定會被人認出。
紀煬等人不直接亮明身份,也是不想耽誤今安縣知縣的名聲。
想他在山賊窩裡咬死不鬆口,肯定有這個顧慮。
更要想到汴京那邊。
梁王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人丟這麼大的臉,不用彆人動手,梁王都會讓他喝一壺。
眾人回到韓家老宅,韓瀟的下人們總算鬆口氣。
不過也是,他們拿著東西去救人,基本不會出問題,但來來回回,也折騰快一天時間。
紀煬跟韓瀟隻等著這位宗室收拾之後過來說話。
他們兩人倒是相視一笑。
這兩日的事,怎麼想都有意思。
等到吃飯時候,收拾妥當的徐銘跟四個護衛終於過來,身上的傷口也都包紮好,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同了。
紀煬也不多說,隻道:“先吃點東西,慢慢說。”
徐銘拱手,簡單自報了家門。
跟林家傳信的消息一樣,冷門的宗室子弟。
約莫是當今聖上表叔父的重孫等等,反正宗室人不少,這種冷門宗親更多。
名叫徐銘,今年二十四歲,原本今年是要科考的,但在梁王的考核裡提前過關,權衡之下,決定還是走梁王這層關係。
畢竟就算科考上來,沒有人脈還是不成。
宗室尋個蔭封,這也很正常。
他認識紀煬的原因也簡單,紀煬的名字誰人不知。
去年在汴京時候,他偶然見過一麵,隻是紀煬沒看到他而已。
紀煬見他,眼神清澈有些銳氣,隻是行為莽撞,又沒什麼經驗,所以還沒上任,就有這場災難。
等吃過飯,徐銘跟四個護衛說起這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徐銘也覺得這地方太亂,所以想輕裝簡行到任地上,一路上特彆低調。
什麼官服官印,都藏得嚴嚴實實,還分成好幾個包裹。
山賊來的時候,那些包裹在逃跑路上丟得七七八八,連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他要是張口說自己是誰,那山賊也不認啊。
畢竟想方設法要跑的人多了。
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說破大天也沒人信。
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這五個人便被拘到山賊窩裡當起苦力。
說過後,徐銘問道:“你當初還帶了女眷,身邊人也不算多,難道沒遇見山賊?”
紀煬跟韓瀟對視一眼。
徐銘剛想說,哦,有韓家在。
韓家在這素有善名,大家也會給個臉麵。
“倒不是因為我家。”韓瀟已經有些不忍心說下去了,“紀大人上任的時候,並未遮掩,都是穿著官服行走的。”
穿著官服?
並未遮掩身份?
紀煬也笑:“徐公子,你可聽說過一句話?”
“這山賊有兩不劫,可是哪兩個?”
“不劫婦孺?不劫婚喪?”
紀煬聽到這,確定眼前這位徐公子,必然從什麼話本裡得來“經驗”,還憑借那些經驗來應對路上的麻煩。
至於他身邊的護衛,也是汴京長大,宗室那邊的護衛,出身估計不俗,沒有真正跟三教九流打過交道。
韓瀟嘖嘖兩聲。
宗室這都是什麼人啊。
難道都是一群紙上談兵的?
不劫婦孺,不劫婚喪?
明明是這幾種最好劫才是!他們真的不是綠林好漢。
紀煬笑:“是不劫本地走鏢的,不劫外地當官的。”
眼看徐銘迷茫,紀煬好心解釋:“能在本地走鏢,那必然有身強力壯的鏢師護著,而且對本地什麼營什麼寨十分熟悉,所以不能劫。”
“外地當官的,要麼朝堂派來,要麼上麵派來,反正一定有名目。真搶了他們,那就是打朝廷臉麵,山賊們不會自找麻煩。”
徐銘不是個真正的蠢人,隻是“理論”知識過多,實踐太少。
被紀煬這麼一說,瞬間滿臉通紅。
這大概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傷害零點五?
徐銘頓時羞愧難當。
他以為,他以為低調前行就好了。
沒想到高調才是正理。
這下不僅丟了官服官印,人還路上那個就被擄到山賊窩裡。
他這張臉,真的沒法要了。
當時四個護衛還勸過他,可他信誓旦旦說,這樣肯定沒事。
這叫沒事嗎!
還是人家太新縣知縣紀煬救得他!
用豬把他換回來的!
紀煬又笑,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同山賊說,讓他們給我寫信。你應該知道我在太新縣。”
徐銘眼神亂飄,最後小聲道:“咱們不是競爭關係嗎。”
以為你不會救我啊!
你是林家的女婿,我是梁王的人!
怎麼可能救啊!
難道不會看著我死嗎!
韓瀟都笑出聲,讓他這個悲傷家族笑出聲的人可不多。
“紀煬啊,你這名聲,真是沒救了。”
眾人忍不住都笑。
徐銘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紀煬清清嗓子:“下次有事,可以來尋我。”
“咱們皆被朝廷派來平亂,應該守望相助才是。”
“汴京那邊,跟我們沒什麼太大關係。”
就算有,也是回京之後的事。
那邊吵吵嚷嚷那麼多年,一直維持著平衡的關係,陛下心慈,鮮少真正殺過那個大臣。
中間的微妙關係,不是非黑即白。
說不定特定時候,梁王還會親自救林大學士。
黨爭是要死人。
但也要死對地方。
他們這種邊陲小官,顯然不在這個行列。
再說了,直接把人救了,再送去汴京嘲笑,豈不是更爽?
當然,紀煬也懶得那麼做。
他隻想好好修此地的橋,好好種這裡的田。
這事揭過,紀煬跟韓瀟都是厚道人,懶得再提。
徐銘緩口氣,看向紀煬,詢問道:“那我們,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紀煬放下茶盅,反問道:“什麼怎麼辦?”
“他們這樣猖狂,我們要不要剿匪?”
此處的關泉山上關泉峰山賊,確實很猖狂,但處在太新縣境內,他不好插手。
若在他的任地今安縣,一定要派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