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煬笑著道:“這也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們自己掙來的。”
吳將軍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這是他們掙來的。
但沒紀煬,又怎麼能說得清楚。
紀煬以後,就是他們定江關所有將士的恩人。
不說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至少誰欺負紀煬,就是他們過不去!
他們肯定不會同意!
有仇必還,有恩必報!
否則還是定江關的將士?
幾乎一夜之間,定江關所有兵士換上新的盔甲,拿起嶄新的武器,弓箭都補充了許多。
聽說戰馬會在年前送來。
原本就是驍勇善戰的部隊,這下更所向披靡。
紀煬等人也為他們高興,淩縣尉更是混入其中,摸了好幾次盔甲,看來也很是喜愛。
汴京來的內官同他們一起喝酒吃肉,麵子更是給得很足。
這消息傳到周圍營地裡,估計其他地方要羨慕死。
這種臉麵,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要說定江關,也不是沒有落寞的人。
吳將軍跟紀煬走過去的時候,裴又鋒穿著小吏的衣服,跟眾人格格不入,臉上半點高興都沒有。
吳將軍輕咳:“裴家主,你怎麼不去吃酒。”
裴又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扭過頭:“吳將軍還記得我啊。”
紀煬聽著想笑,開口道:“我先回去了。”
聽此,吳將軍裝模作樣:“知縣大人彆走,其實有件事想共同您商議。”
“我想問你要個人。”
“裴家之前也為守衛邊關做過犧牲,他許多族親,都死在戰場上。”
“到底是民兵,以前的知縣也沒記過,所以您去幫定江關弟兄請封的時候不知道這件事。”
紀煬故作驚訝:“還有這回事?”
不過紀煬躊躇片刻,還是道:“可惜了,若是定江關的人,這事必然能成。但到底不是朝廷的將士,不好請封啊。”
“所以我想請裴家主到定江關任職,您看可行嗎?”
聽到這話,裴又鋒趕緊抬頭。
紀煬卻道:“雖有些不合規矩,但也可行。隻是一進軍營,他這也沒什麼居功,隻能委屈為裴家主從最開始做起。”
最開始,不就是小兵?
他當小兵?!
好在吳將軍幫他說話:“以裴家主的能力,當小兵屈才了,不如在我身邊做個副手,也不算辱沒吧?”
當將軍的副手,自然不算入目。
裴家主見紀煬還在猶豫,開口道:“知縣大人,我真的為承平國守過邊關。”
“您看我這背上的刀疤,就是當時留下的。”
“當時我爹見此地盜賊橫行,又有外敵入侵,就組織鄉親守衛家園,最後吳將軍招攬我家,也是出過力的。”
當然,從中也收攬不少錢財,殺人放火,趁火打劫的事也沒少做。
紀煬適時點頭,最後道:“隻是你家要怎麼辦?裴縣令也要離開,你也要走。那裴家?”
說到這,裴家主笑笑,看向紀煬:“知縣大人,您就彆裝傻了。”
“我是真傻,但也不至於特彆蠢。”
裴家主是想不明白的。
但他身邊要走的裴縣令,都姓裴,裴宸在昨晚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裴又鋒。
從最開始的計劃,再到調他倆離開裴地。
一步步地,全都在紀煬的計劃之內。
他算無遺策,兩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不止他們兩個,還有劉家,鮑家。
裴又鋒知道真相後想要生氣,可卻聽侄兒道:“不瞞您說,若現在舍棄家業,還能保住性命。”
“否則,會死的。”
“您若不信,就去定江關先躲躲,看看劉家,鮑家的下場再說。”
如果是最開始的裴又鋒,或者紀煬剛到那會的裴又鋒。
定然不會這樣聽話。
可就像他說的,他是不聰明,但沒那麼那麼蠢。
蠢到如今的形式都看不清。
紀煬這人,跟其他知縣不同,不管是他本身的能力,還是他背後的人。
都證明一點,太新縣要變,灌江府要變。
不是一個裴家可以阻攔的。
裴又鋒有著奇怪的敏銳,在這種時候,又有侄兒攔著,總算冷靜下來。
這會紀煬跟吳將軍一唱一和,便是要他留在定江關,至於裴家?
裴又鋒看看紀知縣:“我家那些人,怎麼辦?”
這說的自然是私兵,紀煬道:“能用的,就請吳將軍挑一些用。剩下的該回家回家。”
裴又鋒並不言語。
五千私兵,這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他甚至有種拚死一搏的念頭。
但看著虎視眈眈的吳將軍,看著上次過來的涼西州兵馬。
還有當了正規軍所得的封賞。
更有他侄兒暗地裡說的後果。
按理說裴宸不用講的,反正他馬上要離開這裡,不管這裡如何,跟他關係都不會很大。
就算有所牽連,也不至於是死罪。
可他侄兒還是說了。
不想死,就留在定江關。
看看另外兩家的下場。
裴又鋒狠狠點頭,他就看看,如果後果真的那麼嚴重,他以後就踏踏實實在定江關。
要是有機會,說不定還能回來。
私兵散是散了,回頭他大手一揮,還能聚集不少。
抱著這樣的想法,裴又鋒的事情已經定下。
或者說,裴家已經定下。
等再回去,便是私兵遣散,之前把持的田地也要還回去,特彆是幾十萬官田,皆數歸還。
裴家裡再挑個人幫忙打理莊子。
以後真的靠種田為生了。
他自己則要在定江關,成為正式的將士。
要說憋屈,那也有。
可裴又鋒也算鬆口氣。
因為他發現,汴京來的內官看他似笑非笑。
總不會汴京的人也知道他那些事吧?
封賞隊伍回去的時候,內官意味不明說了句:“你也算有功,功過相抵,如今算占了便宜。”
內官同裴又鋒說話的時候,可不像跟吳將軍等人講話那般和善。
語氣之刻薄,紀煬聽了都揉揉手臂。
這一嚇,讓裴又鋒回到裴家的時候,立刻著手遣散私兵,吳指揮使派了人跟在身邊,確保這件事順利進行。
而內官見到紀煬,又笑眯眯道:“你看你這,咱家過來,原本想當個好人。你還讓我去嚇唬人。”
紀煬笑著回禮:“多謝內官大人了,這情,紀煬記下。”
“好說好說,回頭你跟林家娘子回汴京,有的是日子交好呢。”
不怪內官客氣,而是像紀煬這樣年輕有為的官吏,如今最得陛下喜歡。
那麼多年輕小官裡,紀煬還是最突出那個。
他這人最會看眼色,自然對這位伯爵公子不同。
等回到太新縣,封賞隊伍在此暫時歇腳。
林婉芸則帶著不少當地好物過來,自然是送給內官等人,讓他們這一趟也算沒白跑。
內官見此,笑眯眯收下,對林婉芸同樣客氣。
這可是林大學士的孫女,豈能怠慢?
不過內官在太新縣待了幾日,越待下去,聽到的事情越多。
這夫婦兩個,一個整治豪強,收回土地,一個行醫施藥,照拂百姓。
配合得夠默契啊。
等太新縣的情況了解的差不多,封賞的一行人真的要回去了,回去的時候坐車坐船都可,估計會先到潞州,然後坐船回汴京。
此地的消息也會送到汴京皇帝手中。
第一手的消息,自然不普通。
內官覺得,這裡的事說給陛下聽,陛下一定會滿意的。
送走內官等人。
又要送走裴縣令。
或者也喊裴知縣,他不日就要上任,雖說那地方距離太新縣五千多裡,年底能到都夠嗆。
所以現在就要出發了。
這事耽擱不得。
裴縣令要離開,裴家主裴又鋒也是,他看著紀煬收走近七十萬官田,急得跺腳。
但吳將軍派來的人生生按住他,不讓他亂動。
都是定江關的人了,難道還不聽命令?
裴又鋒活了三十多年,最近感覺到憋屈的次數最多。
還好,他家民田還在,雖說也被弄走不少,而且還答應紀煬,以後本地哪家來贖回民田,他不許阻攔。
都進了體製內,這些上級的命令,他以後不聽也要聽。
裴又鋒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可裴宸在旁邊幫他收拾,就想到他說的劉家,鮑家下場。
還是先跑為妙吧。
官田回來的時候,也才剛剛八月,現在給百姓們分分土地,絲毫不耽誤今明兩年的種植。
甚至還能容納另外兩個地方百姓過來。
七十萬畝田地啊!
足夠讓全縣百姓來種了!
甚至可以吸納周圍其他地方的百姓!
裴又鋒臉又一黑,可看著歡騰雀躍的百姓,這才意識到。
這些人也有高興的時候?
以前沒見過他們這麼高興過啊?
在紀煬快速處理下,甚至整修牧場的趙大人都過來幫忙。
七十萬畝官田徹底收回,之前的契約作廢無用。
裴家兩個主事的人,陸陸續續離開。
隻留下一個空架子裴家宅子在這,之前他家爪牙還住在宅子後院,如今更是茫然。
主人家都走了,那他們呢?
好像都把他們給忘了?
那五千私兵,定江關的人隻帶走五百,剩下的四千五百人皆分了土地,留在本地種田。
也有些懶散的,但他們的身份契約已經到了衙門手中,除非直接落草為寇,也隻能在規定的地方待著。
這些人還要慢慢安撫。
紀煬儘量讓他們的家人把他們帶走。
好在他們大多都是本地人,回家也不是難事。
等這些全都處理完,距離裴宸離開,已經有小半個月。
連裴又鋒也去往定江關四五天。
這兩人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也宣告裴家徹底打散。
而此地的名字,也由紀煬宣布,恢複原本的名稱,滄依。
原本這地方叫滄依縣。
比什麼裴縣好聽不知多少倍。
如今不是縣了,大家都喊滄依村。
隻是如今這村也太大了。
紀煬一邊給過來的百姓分土地,一邊在地圖上規劃整齊的村落。
滄依這地方太大,足足劃了十三四個村子,莊子,才算完。
每個村莊,都選出人品好,人又公平,有威望的鄉親出來當裡長。
整個八月,連中秋都在分土地麵前遜色不少。
中秋是快樂的。
但沒有分土地快樂!
原本的裴家悄無聲息消失,隻有衰敗的農田,還有緊閉的裴家正門證明他們還存在。
可左右兩邊劉地跟鮑地的佃戶,幾乎都來到滄依。
反正都是一個縣,給那兩家當佃戶,不如來這裡種官田!
大家都能分到土地,在知縣大人規定的時候建起房屋,以後擠點就擠點!他們不怕!
什麼?
之前跟那兩家簽訂的契約?明年必須給他們種田?
知縣大人說了!
讓他們儘管來!明年他解決!
西邊劉家,東邊鮑家。
眼神驚恐地看著地下幾乎所有佃戶,全都拖家帶口離開。
他們似乎被吩咐過,全都抱團離開,讓家丁去拉扯他們,反而會被這些人狠揍。
再走幾步,還有衛捕頭帶的捕快護送。
石橋還沒修好?
不好走人?
他們會遊泳啊!
不行就抱個木頭飄過去,或者排隊坐官府打造的免費船隻。
反正總能到滄依去,到太新縣衙門附近!
滄依。
是裴地原來的名字。
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也是他們都要去的地方!
想想官田的稅賦跟田租,有什麼理由不過去?!
民意滔滔,誰都阻攔不了。
在定江關的裴又鋒知道這些事,其實心裡一直不暢快。
他侄兒所說的劉鮑兩家下場,還沒有啊?
他不會是嚇自己的,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有?
如果這樣的話,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好好質問紀煬。
而紀煬現在,終於從分田地裡稍稍脫身,但十幾個新建的村子,要做的公務隻有用恐怖來形容。
之前還對公務有些抗拒的韓瀟,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牧場做事文饒縣趙知縣趙大人,也是擼著袖子幫忙。
彆說什麼文饒縣,他在那又做不成事,不如來學學這裡的先進經驗。
反正西邊那個今安縣也是照抄這裡的作業。
林婉芸同樣從公務裡起身,紀煬下意識扶了扶她,她這才站穩。
事情太多了。
多到不能想象啊!
疲憊的眾人下意識走到外麵,看看九月秋高氣爽的天氣。
這一眨眼,都秋天了啊。
不過想到他們前段時間做成的事,到現在眾人還是忍不住歡呼。
成了。
真的成了。
讓太新縣百姓們都有田地可種。
讓三家跳腳!
但毫無辦法!
紀煬伸伸懶腰,對黑著眼圈卻精神極好的衛藍道:“去一趟石橋東邊,把劉家的給我弄過來,暗地裡再去趟鮑家,鮑家主也請過來。”
“如今他們沒了佃戶,隻怕要恨死我。”
“就給他們一個恨的機會。”
忙公務的時候,也要來個調劑吧?
這兩家就是他緩緩精神的調劑。
正如紀煬所說,劉家,鮑家,現在對他既恨又怕。
裴家隻是跟他去了一趟定江關,回來就變天了。
一個去蘇州當知縣,一個死活要去當將士,劉鮑兩家暗地裡怎麼勸都沒用。
他們兩家還指望沒腦子的裴家主幫他們衝鋒陷陣。
可裴又鋒連私兵都不要了?
兩家,乃至灌江城一些人戶。
眼睜睜看著太新縣在一個月內大變天,一個月內天翻地覆。
恨是恨的。
怕也是真怕。
此時紀煬讓衛藍去請他們過來,哪個不是膽戰心驚。
紀煬,他又要做什麼?
吃下一個裴家,難道還不夠嗎?
自然不夠。
眼看先來的是鮑家主跟鮑主簿,他們比之前更恭謙了些,但眼底的恨意根本藏不住。
紀煬抬抬下巴,那邊淩縣尉直接帶人把他們兩人捆起來,帶來的家丁一起製住。
“捆好,堵住嘴,放到廳堂旁邊的小屋子裡,讓他聽聽我跟劉家主的談話。”
腦子動多了,偶爾來點簡單粗暴的,其實也很爽。
紀煬懶得對這兩人再笑,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在鮑家暗地找著灌江城糧商跟畜牧商禁止跟他買賣,要毀他牧場,還威脅他要讓山賊過來洗劫糧倉的時候,鮑家就沒有機會了。
他給過機會的。
修橋前給過,修橋後也給過。
既然不珍惜,也就不怪他了。
鮑家兩人驚懼萬分,但被死死按在隔壁,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到兩刻鐘,劉家主跟劉縣丞果然來了。
他們也不如之前體麵,不等他們說話,紀煬像是不耐煩道:“給你們三天時間,若不說出黑市的買賣,那劉家也沒存在的必要。”
好大的口氣!
劉家主還沒說話。
紀煬直接道:“裴家怎麼樣,你看到了。”
“鮑家為了自保,已經說出劉家內情,以及劉家都跟哪些官員有勾結,還交出他們的幾十萬官田。”
“太新縣隻剩你一家,你還能撐多久?”
隔壁的鮑家人跟廳堂的劉家人同時睜大眼睛。
我什麼時候供出劉家黑市的事?!
鮑家也“叛變”?!
紀煬看著劉家人表情,笑眯眯道:“三天時間,可以滾了。”
劉金牙氣得指著紀煬。
可以滾了?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什麼時候被這樣對待過!
紀煬像是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讓淩縣尉一手拎一個,直接扔出衙門外麵。
鮑家給過機會沒珍惜。
那劉家連機會都不配有。
這滑稽可笑的場麵,讓剛分到土地,本就高興的百姓們拍手稱道。
劉家的!
也有今天!
更有些百姓大聲道:“我們分到土地了!”
“誰做你家佃戶,誰是傻子!”
“呸!還不快滾出滄依!”
“對!滾出去!”
衛捕頭在旁邊就當不知道。
他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哪有功夫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