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兩。
這銀子一說,那瘦骨嶙峋的老人家下意識想起身。
他們普通人家,一年到頭也掙不了這麼多錢。
紀煬看著他們,就知道這門客先是用公務當借口降低罪責,然後給錢息事寧人,反正五十兩對徐興來說,就是頓酒菜錢。
而這老人家明顯是想認下的。
反正對方包孫女的醫藥費,再加上賠償,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已經知足了。
旁邊的判官推事放下心,還行,宗室那邊沒有直接撕破臉。
估計是怕紀煬真的上綱上線。
更想讓紀煬頭一次興師動眾草草收場,那以後才好拿捏。
如果這樣看,似乎是個除了紀大人之外,皆大歡喜的場麵。
誰都滿意這樣的結果。
就連紀煬都不能多乾預。
作為長官,是不是挑撥被害人訴訟的。
見紀煬並不說話,好像要認下一樣,門客心喜,以為自己已經做成這事,想到背後人的吩咐。
門客“乘勝追擊”道:“您方才說,承平國律法刑律卷十九規定,車馬殺傷人,凡無辜於街市鎮店,馳驟車馬,因而傷人者應受責罰。”
“但這條律法還有最後一句,您可知道?”
紀煬不答,看著這位門客表演。
果然門客繼續道:“那條律法最後一句是,若因公務急速而馳驟,殺,傷人者,皆以過失論。”
“我們十二王孫,他是因公縱馬,屬於過失傷人!”
“過失,因公傷人,這本就不是重罪,配些傷藥即可。”
“再說了我們十二王孫是貴族,隻要非十惡之罪,按律例可以免罪三等,交給宗室發落。”
十惡之罪,指的是最嚴重的十種罪責,比如謀反,謀大逆,謀叛等等。
俗稱的十惡不赦,指的便是這些。
意思是,貴族子弟隻要犯的不是砍頭的罪,紀煬沒資格審理。
“您作為汴京府尹,定不了我們王孫的罪過!”
門客眉飛色舞,他中過舉人對律法十分熟悉,哪像紀煬這小子,從未讀過一年的書?
如今飛黃騰達竟然裝得高高在上。
就他肚子裡那點墨水,能比得過自己?
眼看門客在掉書袋,好像立刻便能碾壓府尹紀煬,讓徐興脫罪。
甚至還質疑紀煬審案的資格。
如果真的讓他質疑成功了,以後這些王孫貴族,還不是有樣學樣?
旁邊的徐興雖然聽不大懂什麼律法,但聽到定不了王孫貴族的罪,立刻支棱起來。
“對!沒錯!小小府尹!有什麼資格審我?!”
紀煬聽此,竟然微微點頭:“定罪怕是不成,但審案還是行的。”
眾人原本以為紀煬已經落了下風,沒想到他一句話又給扯了回來。
就聽他道:“方才你說,徐興是去辦公差,那辦的是什麼公務,可有憑證,可有書信,可有官府公文?”
“若這些都無,你們是不是在冒領公差?!”
門客頓時冷汗,但想到這是背後之人的交代,那些人的身份隨便給徐興派個公差,豈不是很簡單?
門客咬牙:“怎麼會是冒領公差,琨王的孫兒,難道還不配給朝廷做事?”
紀煬隨意道:“琨王殿下一二十個孫兒,難道個個都記得?”
這位徐興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人家說不定對他都沒印象。
紀煬隨便一句話,就讓徐興跳腳,罵人這種事,一定要罵到痛點的。
說話間,這事已經從縱馬傷人,上升到冒領公務。
說起來可笑,因為徐興的身份,若後者能定罪,卻比傷人責罰還要深。
那門客跟徐興都沒留神,已經被紀煬帶偏了去。
可紀煬已經下了定論,直接道:“若徐興果真因公務馳驟傷人,那罪責是可免去一二。”
“既然牽扯到公務的事,那這案件還要繼續審。”
“來人,帶徐興下去,好好問問是什麼公務,給朝廷哪個部門做事,做的又是什麼差,幾時給的,規定什麼時候做完,都要一一記錄。判官,你帶著本官的小吏魯戰去徐興所說的部門核查,等查明真相,咱們再來辦案。”
門客直接傻眼。
帶,帶到徐興下去?!
下哪?
紀煬還“好心”道:“放心,不是進監牢,隻是去後堂問話,什麼時候問完了,什麼時候送他回去。”
這不是把人扣下嗎!
紀煬看看不知所措的老人家,開口道:“老人家的醫藥費由官府先墊付,那賠償的五十兩銀子,也先給了。”
“以後若有事,會再來傳喚。”
紀煬這麼做擺明了一點。
針對你們的,是我紀煬,跟人家沒關係。
他已經最好準備,就來過過招。
他紀煬深查此案,就是找茬的!
暈暈乎乎的老人家被送出去,全程護衛跟隨,護衛把他送到孫女所在的醫館時候,還道:“我們府尹夫人一會就來給你和你孫女看病,有什麼時候直接找衙門即可。”
這聲音喊得洪亮,又給這兩人一層保障。
事情到這。
確實跟他們兩個無辜百姓無關了。
紀煬扣下徐興,讓他根本沒時間跟周圍人通氣。
空蕩蕩的屋子裡,就讓他說出什麼公差。
說不出來?
那紀煬可就有話要講了!
可徐興什麼人?
他天天喝酒狎妓,什麼時候做過公差,這會胡亂編一個都說不出話。
審問他的,還是小吏嶽文塞,跟著紀煬做過幾年公務的左右手。
三言兩語間,這位明顯已經崩潰。
滿腦子都是,公差?什麼公差。
他真的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