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怔愣,不留痕跡地瞥了眼隔壁的小洋樓,上上下下打量鄭西洲,“你問這個乾什麼?”
鄭西洲說謊不眨眼,擺出了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前段時間整修婚房,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張房契證明,你看——”
正說著,鄭西洲把證明條子拿出來,“這張房契應該是我爸留下來的,上麵還寫著我的名字呢。我想著,好歹是花園洋房,肯定比我住的那兩件破房子好多了……”
話音剛落,旁邊豎起耳朵偷聽的婦女憋不住,嚷嚷道:“憑啥小洋樓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俺也能寫張一模一樣的證明條子呢!”
薑萱插嘴:“證明條子上有蓋公章的。”
“不就是紅戳嗎?俺也能蓋一個!”婦女不依不饒。
剛才她聽得清清楚楚,花園洋房317號,那不就是隔壁荒廢閒置的小洋樓嗎?
二層獨棟小洋樓,雖然占地麵積不大,但也是相當不錯的房源,好多人盯著這個住處呢。
奈何當年有街道的工作人員駐守,不允許隨便搶占,必須按照章程分房,上頭甚至派了兩個解放軍同誌維持秩序。
那時候不是沒有人凱覦這棟孤零零的小洋樓,可惜門口守著解放軍,沒人敢隨便造次。
再後來,街道辦的主任也是再三強調,不允許任何人強占小洋樓,一經發現,全家都要被趕回鄉下,城鎮戶口和鐵飯碗工作統統沒了。
有了這般嚴厲的警告,誰敢偷偷闖進小洋樓?
一個兩個巴不得繞道走呢。
自己住不了,不代表就能眼睜睜看著彆人舒服地住進去!
婦女嚷嚷:“小洋樓憑啥是你的?俺不管,那個證明條子俺不認。”
老大爺本來也是這麼想的,直到低頭看清證明條子上戳的公章,包括右下角的領導名字,目光頓時變了一變。
鄭西洲微笑:“大爺,我還有小洋樓的鑰匙,就是不知道具體地址在哪?這附近也沒有路牌標示。”
“就、就在——”
婦女打斷:“那小洋樓早就塌了,鏟平了。”
所有人:……
薑萱欲言又止,餘光瞥見鄭西洲似笑非笑的臉色,想了想,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另一個婦女也湊熱鬨,“這小洋樓一定是地主崽子的,你是哪裡人?家在哪?在哪條街挑糞桶呢?”
眾人哄笑。
隻有老大爺臉色紅紅白白,“都給我閉嘴,這張證明條子是真的,人家是好同誌!”
“什麼好同誌?挑糞桶的地主崽子嘛。”
薑萱快氣炸了。
婦女看著薑萱白裡透紅的臉蛋,陰陽怪氣地問:“你們兩個什麼關係?”
其他男人聞言,眼睛紛紛瞄向薑萱。
鄭西洲一下沉了臉,把人拉到身後擋得嚴嚴實實,撩起眼皮,看向婦女和方才開口嘲笑的男人。
他把話原原本本地還回去,“你們又是哪裡人?家在哪?想在哪條街挑糞桶?”
老大爺幫忙打圓場,“同誌,彆和這幫人計較,他們都是農村來的,沒文化……”
“沒文化?”鄭西洲冷道,“沒文化也不是這麼用的。我隻是來問個路,你們一個兩個這種態度,真把我當成軟柿子捏了?”
老大爺討好:“你不是找小洋樓嗎?就在隔壁,你看,那棟荒廢的花園洋房就是……”
鄭西洲瞥了一眼,目光幽幽地看向土高爐,上方黑煙滾滾,不偏不倚地吹向小洋樓。
老大爺乾笑,估計也是知道自己理虧,解釋道:“當初以為這棟小洋樓沒人住,就在這裡搭了一個煉鐵爐……”
“然後天天煉鐵,熏黑了彆人家的房子?”鄭西洲輕笑。
老大爺張了張口,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婦女叉腰:“煉鐵咋了?為鋼鐵事業奉獻,你還有意見了?”
鄭西洲咳咳兩聲。
薑萱秒收信號,及時冒出了腦袋,義正嚴辭地說:“一切都是為了煉鋼,我們沒有任何意見!”
這下子,薑萱終於明白狗男人嘴裡說的剮點好處是什麼意思了。
薑萱痛心疾首:“就算小洋樓被熏得烏漆麻黑的,刮風下雨掉牆皮,爛磚破瓦露出來,破的不能再破,那都是為了煉鋼!”
“我相信,組織絕對不會虧待我們的,什麼糧票紅糖雞蛋花生油的,給了補償,我們也不能收!”
聲音清脆響亮,態度端正無私,一度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鄭西洲眼角微抽,默默給薑萱極其上道的發言點了一個讚。
彆看平時傻乎乎的,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要論心眼和計策,薑萱根本玩不過他。
但是把這個傻妞兒拎到外麵去,憑借這個機靈的反應,絕對足夠應付外人了。
其實說了一大通,重點還是最後那段,收不收補償是薑萱和鄭西洲的事情,組織上給不給,那才是關鍵所在。
給了吧,舍不得。
不給補償,白白禍害了人家的小洋樓,也說不過去,總得表示一下組織上的態度?
也怪街道考慮不周,當初急著搭建煉鐵爐,連夜搬磚弄粘土,隻想著旁邊的小洋樓沒人住,十來年都沒有看到房主露麵,估計人家在哪個旮旯地兒艱難求生呢。
沒想到過得還挺好的。
來頭也不小。
房契證明是江東市當年的市領導親自開的,彆人不熟悉這個名字,不代表老大爺不熟悉。
當初的市領導年紀大,如今早就跟著兒子去了西北頤養天年,但是上頭剩下的那些官兒,哪個敢輕慢老領導留下的叮囑?
好歹是為了支援煉鐵工作,必須給點補償,多少也是一個態度。
老大爺沉吟,似乎在考慮著怎麼補償,“這樣,街道給你補發十斤的細糧票——”
婦女急得跳腳:“憑啥給糧票?那是地主崽子,咱不能給,趁早讓他們回家挑糞桶!”
老大爺嗬斥:“閉嘴!”
薑萱微笑:“誰說我們是地主崽子的?大媽,你眼睛瞎了就去看醫生,彆出來瞎嚷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