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1 / 2)

季維聽到話的一瞬間,怔了怔。

像是在他的世界裡撕出一片天光,漫天瘋長的荒草終於停下蔓延,從遮得嚴嚴實實的草木之下。

他看到了,光。

少年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可下一刻——

他輕輕地沾上顏料,在行星軌道上落下一筆光。

如同陸慎行所言。

冷寂的宇宙裡,行星停止轉動,軌道上帶著長長的橢圓形光暈,永遠盛著光明,哪怕光芒極為微弱。

*

出發的時間定在了晚上七點。

可除了他們和黃伯,其他人紛紛表示沒有準備好,陸媽媽可以理解,但季維不是很理解他爸爸為什麼也沒準備好。

黃伯打過去電話,客氣地問:“季先生,你還沒準備好嗎?”

他開的是免提,於是季維就聽到黃伯的手機裡傳來他爸的聲音:“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可維維幾個姨媽說俄羅斯化妝品便宜正給我列清單……”

黃伯又給陸院長打電話。

“老黃,你知道我有強迫症,我最後清點一遍我的收藏就走!真的就一遍。”

黃伯:“…………一個小時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陸慎行從沙發上站起來,抬手看了眼腕表,淡淡地說了句:“不等了,我們先走。”

黃伯作為唯一能一起去的長輩,自豪的同時也於心不忍:“那我給他們報個夕陽紅旅遊團吧,我朋友說萬鬆旅行社最近在搞遊輪活動,最適合他們那種老年人。”

他的重音落到了最後三個字上。

季維知道黃伯在華庭有兩個每天約著一起買菜的好朋友,不過他們那種老年人……

黃伯好像沒有自己年紀最大的自覺性。

應關霄的車停在樓下,和他們一起去了機場,因為私人飛機需要提前幾天提出申請,所以他們訂的是俄航的頭等艙,先飛葉卡捷琳堡再轉飛柯裡斯。

俄航的風格與俄羅斯的氣質如出一轍。

極其簡單粗|暴。

在晚上起霧視野不明朗的情況下,其他航班都停飛了,隻有俄航的飛機按原定計劃起飛。

季維走進頭等艙坐下,每排隻有兩個分在機身兩側的座位,除了他們四個人,還有一個老頭帶著一個大約八|九歲的混血小孩兒。

老頭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一上飛機就不停地在咳嗽,脾氣也不太好。

他戴著老花眼鏡似乎在寫什麼東西,總在罵罵咧咧,空乘稍微慢一步回答就會招來他的苛責,有一個新來的中國空姐甚至被他說出了眼淚,跑出了艙室。

小孩兒一頭卷發,祖母綠的眼珠,或許是混血的緣故很少見的可愛,不知道會不會說中文,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不哭也不鬨,顯得怯怯的。

季維因為下午剛吃了藥的緣故,有些發困,閉上眼準備睡過四個小時。

航班飛得不是很穩,機身經常大幅度抖動,應關霄直接吐了,他比應關霄好一點,但也睡得不踏實,止不住地頭暈目眩。

“有筆嗎?”

他聽見老頭的聲音,以為在和他孫子在說話。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粗聲粗氣的一聲:“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嗎,筆!有筆嗎!”

他從睡夢中驚醒,才發現那個老頭是在對自己說話。

“彆搭理他。”

坐在他前麵的應關霄低聲說道:“讓他找空乘去,這種人最會欺軟怕硬了。”

可季維看老頭咳嗽得厲害,想著隻是一支筆而已,他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拿出了一隻繪畫用鉛筆,遞給老頭。

老頭隻是看了他一眼,接過筆,也沒有說謝謝,把墨用完的中性筆扔在了地上,繼續在紙上寫著東西。

“還好嗎?”

陸慎行低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季維用手按了按太陽穴,回答了一句:“挺好的。”就是有點暈。

換了一個空乘走進來時,陸慎行叫住了她:“要一杯溫水,謝謝。”

空乘說了聲“好的”。

應關霄也受不了了,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透氣:“還好不是直飛柯裡斯,不然七八小時的航班真受不了,你好有香檳嗎?”

“有的。”

空乘記下他們的需求,轉身出去了。

等進來時,先把香檳端給了應關霄,然後經過季維的身邊,準備把溫水遞給陸慎行時,季維聽到男人平淡地說道:“麻煩遞給前麵這位乘客。”

空乘愣了一下,把溫水端給季維:“你哥哥很關心你。”

季維眼裡也閃過一絲錯愕,他以為他愛豆聽不出來的,可好像每一次自己在他麵前都藏不住,然後被溫柔地對待。

他接過水,音量很輕地“嗯”了一聲。

在心裡默默更正。

不是哥哥。

是伴侶。

——想要攜手一生的伴侶。

原定於晚上十一點到達葉卡捷琳堡,但飛機隻飛了三個小時就到了,一下飛機就有不少乘客嘔吐。

還要轉飛柯裡斯。

季維他們沒有離開機場,在候機室裡等待。

陸慎行坐在他的身邊,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暈嗎?”

季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點點。”

“忘了帶苯海拉明片。”

男人眉頭皺起。

應關霄去洗手間吐去了,黃伯卻精神抖擻,一點也看不出乘坐三小時飛機的疲憊感:“我也沒帶,坐飛機從來不用,小關和維維的體質還是差了點。”

季維正想搖頭表示沒事,陸慎行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抱進懷裡,胳膊肘隨之靠在他肩膀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一下一下地揉著。

力度不輕不重地。

“好點了嗎?”

過了會兒,男人問。

季維被陸慎行抱著懷裡,好受了很多,可鋪天蓋地都是男人身上冷冽的草木氣息,像是被緊緊占據著,他“嗯”了一聲,不禁說道:“可好像更暈了。”

“被你抱著。”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臉有些紅,聲線也變得不平穩了。

男人沒說話。

他的頭正好倚在陸慎行的心臟的位置,男人心跳聲就在他耳邊清晰可聞,正常人的心跳聲是每分鐘60至100次每分,而陸慎行此刻的心跳是100次每分。

高得不可思議。

陸慎行收了收手臂,把少年抱得更緊了:“看來是抱少了。”

季維默默地在心裡想了想他們結婚以來的擁抱次數,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少吧?可在他愛豆懷裡,他總忍不住……害羞。

眼看著登機時候快到了,季維他們從候機室裡站了起來向外麵走去,沒走幾步就看到前方陷入一片喧鬨。

之前飛機上的那個老頭臉色焦急地拉著機場的工作人員,用極不熟練的英文大聲吼著,說到急的地方時下意識用了中文。

季維隱隱聽見了“孩子”、“走失”幾個詞。

他們望向老頭的時候,老頭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們,或許是終於發現同胞的欣喜,讓他完全忘了之前飛機上的小不愉快。

老頭急忙拉著工作人員朝他們走來:“中國人,他們也是中國人。”

應關霄抽了抽眼角,可他也不是小氣的人,見老頭一副急迫的樣子,主動開口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一聽到中文,老頭忍著的眼淚就嘩啦呼啦地流了出來:“候機的時候我去上廁所,可一出來我孫子就不見了,我找了快半小時都沒看見,跟這些紅頭發的毛子說又說不明白……”

應關霄隻能慶幸這老頭不會說英語,不然非得吵起來,他把老頭的話經過委婉的加工後複述給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立馬懂了:“我們會立即在整個機場發送廣播,不過怕您外孫聽不到,能不能提供一下您孫子的照片呢?手機上有嗎?”

老頭聽懂了“手機”這個詞,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按鍵式的老年機,應關霄問他有沒有照片,他搖了搖頭。

“機場這麼多工作人員,連個小孩兒都找不到嗎?棕色頭發綠眼睛,特彆可愛,怎麼會找不到。”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說著說著眼眶就濕了。

黃伯遞過去一張紙,安慰道:“會找到的。”

機場已經開始在放廣播尋人,可還是一無所獲,季維安靜地打開背包,因為黃伯在行李箱帶了很多吃的,他的畫具便放不下了。

但除了素描本與筆,還帶了一個平板。

——可以畫畫。

他一邊在腦海中回憶那個孩子的樣子,一邊打開繪畫軟件迅速用鉛筆筆刷起稿。

比起他在家裡需要連電腦的數位板,壓感並不高,但畫人像足夠了。

畫好草稿,他並沒有再建圖層重新勾一遍線,而是打開了另一個圖層,直接在草稿上鋪上大塊的色彩,肉色、永固紅、石黃、普綠潑灑。

跟過來的人群中,有幾個乘客注意到了季維這邊,不禁朝他走得近了點,想看看他在畫什麼。

有筆刷的幫助,季維畫畫的速度很快,隻用五分鐘就繪出了大致輪廓,他又用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進行細節刻畫。

短短片刻,一個棕色頭發、祖母綠眼睛的混血男孩就出現在了屏幕上。

還可以畫得更細。

甚至說細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