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1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7830 字 2個月前

裴寒鬆當初送出的那封血書, 實則並不是滿篇喊冤,而是一封家書。

他在獄中時已知此事無力回天,明白是自己官場之事牽連家人, 更知道侄兒裴延文心地善良,倘若知道是自己先前為了收留那些孤兒購置的宅子而害了裴家之後,必會悔恨不已, 死不瞑目。

裴家氣數已儘,或許到最後所有人都是一個死字, 但裴寒鬆還是在牢中寫下了那封血書。

陽光依舊高照, 灑下萬丈光芒, 籠罩大地萬物。

紀雲蘅坐在門檻上, 脊背佝僂著,縮成小小一團, 連帶著影子也小小的。她手裡捧著那幾張血跡滿滿的書信, 一字一句地讀著。

血液在紙上那麼多年早就褪了色,不複當年的鮮紅,所以紀雲蘅手裡這封信,其實是被新鮮血液重新描摹了一遍。

是誰的血自不必說。

裴寒鬆在信中寫到了放心不下的妻子和愛女, 對弟妹同胞的愧疚,更在其中對侄兒裴延文說他懷有一顆憐憫之心是世間難能可貴的, 被奸人利用構陷裴氏,也不是他的錯。其後也表達了對大晏的忠心, 以及未能親眼看到愛女的孩子出生之遺憾。

紀雲蘅想,外祖父這裡說的是我。

她還看見信中提到:“紹生年幼, 家中突遭此難,無辜將其牽連,吾每每思及, 愧心難當。”

【若我裴氏兒女仍留有血脈存世,還望吾之後輩奮發圖強,終有一日重翻舊案,還裴氏之清白,將奸人繩之以法。】

紀雲蘅讀完了最後一行,才發覺手指抖成了篩糠,豆大的眼淚滾滾落下。她怕滴落在信上暈開了字跡,又趕忙胡亂用手掌和袖子蹭去,最後蹭濕了袖子,滿手心的淚水。

她小心翼翼地將信紙疊起來,拿起邊上的半根笛。在日光的照耀下,笛子的則看得更清楚。笛身被油擦過一遍又一遍,那些細小的劃痕仍留在上麵,許是年歲實在太久,難免留下陳舊的痕跡。

她的指腹沿著笛子一寸一寸地撫摸,手指摸到那篆刻的字時,緩緩伸手,將笛子拿到了金光下。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法,就見原本已經模糊的篆刻字跡,在金光的照耀下竟反射出光芒,露出金線勾勒的模樣,呈現出清逸的字體——紹生。

紀雲蘅的世界在頃刻間安靜下來,又好像劇烈的狂風從四麵八方吹來,無休無止地往心中灌。

她想起了當初的相遇,隔著遙遙距離,他站在綠地之上轉頭與她對上視線,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不過是雲淡風輕的一次相遇,如今想來,那其實是她與兄長時隔多年的初見。

裴紹生從一開始就是奔著紀雲蘅來的,他出入紀家多次,為的就是在某次一個不經意的時間,向妹妹紀雲蘅介紹自己,“在下紹生,先前與紀姑娘有過一麵之緣,不知紀姑娘可還記得?”

他隱去了姓,化名邵生度日,說了很多謊言來遮掩自己的身份。

那日在郊外的舊宅裡,他摸著紀雲蘅的頭,對她說裴延文是你舅舅,還說了許多裴家以前的舊事。說話時臉上帶著笑,將悲傷之色藏得乾乾淨淨,讓紀雲蘅看不出半分。這是隱忍了許多年養成的習慣,他已經能夠做到雲淡風輕地提起當年裴家舊事,提起那些曾經在他身邊,後來又死去的家人。所以紀雲蘅沒能在他的神色裡看出端倪。

許多記憶從腦中翻過,到最後紀雲蘅隻記得裴紹生站在她麵前,笑著對她道:“我有個妹妹倒是與你年齡相仿,我在外謀生備考,已有許久不曾回家看她,看見你便想起她了。”

裴紹生是她兄長。他們身上都流著裴氏的血,那是不管分離多少年,都無法斬斷的羈絆。

“砰!”

堂中憑空一聲巨大的聲音炸響,幾人同時僵住身體,低著頭不敢動彈。

許君赫險些一掌將整張桌子拍碎,“薛驚羽!我當初究竟是怎麼安排的?你敢違抗皇令?”

薛久縮了縮脖子,撓著後腦勺尷尬道:“這也不能怪我啊。”

“我當初安排好讓你射他一箭就好,為何你擅自做主,添了兩箭。”許君赫冷冷地看著他,極力壓製著憤怒,“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殺了他?”

薛久道:“這是他今早來找我時,逼著我答應的。他說倘若我不答應,他就自己藏個刀在袖子裡,找準時機捅自己,這我如何拒絕?”

許君赫咬緊了後槽牙,滿心的怒火難以抒發。

裴紹生的打算便是死在台上,死在泠州所有百姓的眼前。他怕這出戲演得不夠精彩,不夠壯烈,無法徹底將孫齊錚扳倒。他等這一日實在等了太久,孤注一擲,隻能儘全力讓此計成功。因此他擅自改變了計劃,將原本的一支箭,改成了三支。

站在邊上的樊文湛與戚闕也不敢為薛久說話,眼下許君赫怒火衝天,誰開口必定會遭牽連。擺在桌上的三支箭仍覆滿了血,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裴紹生的身上取下來的。

這場戲到最後一刻都做足了,很完美。可途中擅自違背命令,改變計劃,這是大忌。

“滾!” 許君赫厭煩地下逐客令,“都滾。”

幾人匆匆轉身,飛快離開了屋子。

許君赫的視線落在麵前的箭上,上麵的血已經乾涸,幾乎將箭杆都染成了紅木,鋒利的箭頭在裴紹生的身上留下了三個血窟窿,鮮紅刺目的血流了一地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他活著好像就是為了做這件事。

“殿下。”程渝在門口稟報,“遲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許君赫道。

隨後門被推開,遲羨抬步走入,冷漠的眼睛先是往許君赫身上落了一下,隨後轉身將門合上。許君赫勾著唇角嗤笑,“有什麼話這麼見不得人,還得關著門說?”

遲羨並未回應這句,將門關好之後轉身,直直地看向許君赫,“今日在草場那支刻著孫氏印記的箭,是每年遊獵會時的特製箭。”

皇帝每年都會在春天組織一場遊獵會,其中參與的大臣和世家子都要用上特製箭,以此方便記錄獵物所得。

許君赫道:“眼力不錯,所以你想說什麼?”

“孫家的特製箭在去年的四月份就由我全數銷毀,所以這支箭不是出自孫家。”遲羨道:“是太孫殿下自皇室取來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許君赫的身體往後一靠,擺出懶散的姿態,眸子輕飄飄落在他臉上,“何以證明?”

遲羨那萬年冰山一般的臉在此時終於出現了彆的情緒,眉毛輕壓,目光銳利似劍,竟像是蓄著一絲怒意,冷聲道:“原來太孫殿下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