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將她帶進去逛了一圈,宅子是舊的,但裡麵的東西和建築都被翻新過,二進落的結構,前堂和後院都不算特彆大,但若是讓紀雲蘅一個人居住反倒顯得空蕩。
地契與鑰匙等東西都擺在正堂的桌子上,由蘇漪親手交給了紀雲蘅。
十八歲生辰這日,蘇漪傾儘家產,讓紀雲蘅在泠州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座宅子。
正午吃過飯之後,紀雲蘅就回了小院。
今日收獲頗豐,她將那些禮物都好好地收進盒子中,藏在了自己認為的,絕對隱蔽的地方——床榻下麵挖的洞裡。
下午的時間門,她將衣裳洗了洗掛去後院晾曬,坐在院中逗小狗玩,又看了會兒書,日頭開始朝西邊落下。
今日六菊送的晚飯比平日晚了足足一個時辰,紀雲蘅餓得肚子咕咕叫,還以為今晚沒得吃時,六菊前來敲門。
她趕忙跑去開門,就見六菊慌慌張張地往裡進,用肩膀將門給抵住,道:“大姑娘,快吃吧,這是奴婢從後廚找來的,雖說不算好,但能填飽肚子。”
紀雲蘅掀開蓋子一看,果然菜色要比之前差許多,且像是中午剩下的。
她將食盒接過來,見她麵色凝重,問道:“怎麼了?”
六菊朝外張望了幾眼,這才小聲道:“出大事了,二公子被抓了起來,如今關在獄中呢。”
紀雲蘅驚訝地睜大眼睛,頓時也覺得不餓了,拉著六菊細問,“因為何事,什麼時候被抓的?”
“未時那會兒傳來的消息,老爺聽了後立馬就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夫人和三姑娘一直哭呢,宅中現在亂得很,後廚就沒開夥。”六菊壓著聲音,又道:“奴婢聽外出才買的家丁說,好像是二公子在萬花樓裡與人爭搶遊陽舞姬,與人大打出手,鬨到了太孫殿下的麵前,這才讓人給抓了起來。”
紀雲蘅的思緒瞬間門給串上了,原來在萬花樓鬨事的人,正是紀遠。
她道:“可是皇太孫不是與紀遠來往親近嗎?為何會將他抓起來?”
“大姑娘有所不知啊,前些日子太孫殿下說了來宅中做客卻沒來之後,就與二公子疏遠了,這才好不容易又將二公子喊過去一同賞舞,卻沒想到他鬨了這樣大的事。”六菊嘖嘖歎息,碎碎念道:“定是喝多了,這酒就是穿腸的毒藥,喝多了一定會出事……”
紀雲蘅連道三聲原來如此,“那什麼時候會將他放出來?”
“沒個準,老爺已經出去許久了,應當是走動關係,撈人去了。”六菊也不敢多說,草草將消息傳遞給紀雲蘅之後,便匆忙告退。
紀雲蘅關上了院門,拿著食盒回了房中去。
日落之後,天很快就暗了下來,紀家的前堂後院都點了燈。
唯有紀雲蘅的小院是暗著的。
她抱著小狗坐在院中,黑暗裡,月亮就尤其顯眼。
潔白的月牙懸掛於夜幕之中,紀雲蘅仰頭看著,保持一個姿勢許久未動。
許君赫穿成小狗的時候,就立馬感覺到自己正被紀雲蘅抱著。她喜歡把小狗放在雙腿上,然後揉捏小狗兩隻肉乎乎的前爪。
小狗的鼻子比人類要靈敏,這樣近的距離,許君赫聞見紀雲蘅身上散發出來的皂角香氣,氣味中有一絲甜,還冒著水汽,顯然是剛洗完沒多久。
他頓覺不適,撲騰了兩下爪子,要從她懷中出來。
紀雲蘅就掐著小狗的兩隻前爪,將小狗翻過來,去撓小狗的肚子。
從未有人對許君赫做出如此親昵又僭越的舉動,他隻感覺紀雲蘅的指腹柔軟,在他的腹部上撓的地方留下的觸感又輕又癢,使得他全身汗毛戰栗。
於是小狗蓬鬆的毛發在瞬間門炸開一樣,齜著牙衝紀雲蘅叫,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汪汪汪!”
紀雲蘅已經不再害怕小狗衝她凶叫,咯咯地笑出聲,順手將小狗放在地上。
許君赫一個蹬步立馬躥遠,狠狠瞪著紀雲蘅。
半濕的烏黑長發散在身上,紀雲蘅披了一身月華,臉頰更顯得白嫩無瑕,如玉一樣美。
她的心情像是很好,兩手托著臉蛋,搖頭晃腦,墨染的眼眸映了光,“學學,你知道樂極生悲是何意嗎?”
她經常這樣跟小狗對話,許君赫已經習慣,並未理會,而是用力甩著身上的毛,將身體的那種怪異感覺甩走。
紀雲蘅又接著說:“我好想知道現在的前院是什麼樣子。”
“皇太孫把他抓起來,就表明皇太孫是好人。”
“紀遠這個人心腸太壞,最好能多關兩日,彆輕易放出來才好。”
許君赫聽著她不斷自言自語,乾脆坐了下來,心中輕哼一聲。
設了大半個月的局才將人抓進去,關個兩日就放出來,當他吃飽了撐的?
這位皇太孫設了什麼局,為的是什麼,紀雲蘅不知,紀家人也不知。
今夜紀家燈火通明,王惠的哭聲充斥著整個院落,候在院中的婢女相互看了一眼交換眼神,誰也不敢亂動。
紀老爺在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他出去奔走了兩個時辰,求見了不少人到處打聽兒子被關起來的來龍去脈,可當真見他的卻沒兩個。
旁人對他的態度與二十來天前那是天差地彆,不管攔著誰問兩句,都會被不耐煩地打發。
紀昱不得已,親自去了一趟萬花樓,花了銀錢向倒仙樓附近的商販打聽,才知自己兒子喝多了酒,不知與誰爭搶舞姬,打得頭破血流,在皇太孫麵前失儘儀態,惹得太孫大怒,這才將人都抓了起來。
七月天裡,紀昱如墜冰窖,嚇得渾身發軟。
當務之急便是找人疏通牢獄的看守,往裡砸些銀子,否則就算是在裡麵關一夜再出來,也得脫成皮。
最好能與兒子見上一麵,細細詢問究竟是什麼事,才能更好地走動關係。
紀昱累得渾身大汗,浸濕了三層衣裳,才發現這銀子沒法給出去。
一問才知,人是皇太孫調遣禦前侍衛給抓進去的,由禁軍親自看守,誰敢在這時候收銀子?紀昱想在這會兒見兒子一麵,根本不可能。
他尋求幫助又到處碰壁,六神無主地回了宅中。
王惠已經哭啞了嗓子,得知他回宅的消息慌忙迎接,連聲詢問兒子發生了什麼事,喑啞尖銳的聲音讓本就心煩紀昱急火攻心,當著一眾下人的麵狠狠甩了王惠一個巴掌,將人直接打翻在地。
“滾回去!”他大聲嗬斥。
王惠滿臉震驚,沒想到老爺會動手打她,旋即捂著臉乾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嘴裡不停地喚著“遠兒,遠兒”,紀昱越看越恨,又補了兩腳,甩袖前去書房。
紀盈盈嚇得不敢吱聲,見父親走了,又哭著將母親扶起,跟她回了寢院,母女二人就抱在一起哭了半夜。
前院再如何亂,紀雲蘅的小院都是安寧的,無人打擾。
就是這兩日的飯菜不怎麼好吃,許是主人家的心情不好,後廚的下人不敢做什麼花哨東西,多是清淡素食。
這對紀雲蘅也沒什麼影響,她白日出門去,挎著小布包,裡麵放了銀錢,看見什麼好吃就買什麼。
紀昱這兩日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沒回過宅子,四處奔波。
王惠一直將兒子視作命根子,如今一朝入獄,自己又在下人麵前被丈夫打,兩重打擊之下,竟然直接病倒在榻。
紀盈盈方十五歲,發生這樣的事就覺得整個天塌下來一樣,眼淚沒停過,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然而除了哭之外,其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照看病倒的母親。
眼下兒子被關在牢中生死不知,皇太孫那邊也半點動靜都沒有。紀昱急得滿嘴燎泡,活了大半輩子最重麵子的人,如今豁出了老臉到處求人,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總算是通過一層又一層的關係,求到了一個禦前侍衛的跟前。
說是那禦前侍衛與九靈山上行宮裡的一個太監有些交情,能讓他在皇太孫的貼身大太監麵前說兩句話,或許能夠將話遞給皇太孫。
這關係一扯就遠了去了,但僅僅是這樣的門路,已經是紀昱求爺爺告奶奶,勞累奔波五日的結果。
兒子被關在牢裡整整五日,紀昱心如刀割,都不敢想象他在裡麵經受什麼,隻求能給他留口氣,完整地出來就好。
消息遞出去後,紀昱寢食難安,沒有一刻是平靜的,每日就睡上一兩個時辰,肉眼可見地萎靡消瘦,脾氣也極其易怒,動輒對下人打罵,伺候在他跟前的下人全都遭了殃。
他甚至無心洗臉綰發,整日蓬頭垢麵,與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兩日後,有人來了紀宅,說是皇太孫有請。
紀昱大喜過望,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場暈死過去,下人手忙腳亂地請郎中。
給他灌了醒神湯之後,紀昱讓下人將他拾掇一番,匆忙去拜見皇太孫。
坐著馬車行了許久的路,一路上忐忑不安,還沒到地方,紀昱就的汗就濕透全身,形容狼狽。
其後到了一處湖中樓閣,門外站著高大禦前侍衛守著,紀昱隻剛靠近,心口就像重重壓了什麼,呼吸都掐細了。
被侍衛引路上了二樓,就見幾個麵容清秀的少年守在門外,穿著各色的雲紋袍,頭戴方巾,光是瞧著就知衣著不菲。
紀昱飛快地看了一眼後,不知哪一個是皇太孫,正要跪下行禮,卻見門邊的兩個少年同時將門給推開,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心中一凜,暗道自己險些出了大醜。
紀昱抬步進去,就見房中垂著藏藍色的紗帳,重重疊疊,遮掩了裡麵的光景。
房中無比寂靜,不知如何設計,竟充盈著涼氣,一下就將暑氣消散,連帶著他身上的熱汗也一並沁涼。
他放輕腳步,撩開紗帳向裡走,穿過了兩重帳門,視線豁然開朗。
就見寬敞的房間門內,一個身著妃色銀絲鴛鴦衣袍的男子正挑著香爐的蓋子,動作輕緩地往裡麵添香。他側臉俊挺,麵帶輕笑,氣度非尋常人能比,一舉一動透著股溫柔。
若是沒有其他人,紀昱定會將他當作太孫殿下。
可就在他旁邊的朱木椅子上,正坐著一個姿態散漫的人。
他身著黃色衣袍,上麵繡了栩栩如生的金絲四爪蟒,青絲如潑墨般散著,再往上看,發上一頂閃爍耀眼的金冠,奢華精巧。
窗子開了一扇,日光落進來,仿佛將他身上各處都照得發亮,尊貴非凡。
他聽到了動靜,將觀賞湖景的視線收回,轉頭朝紀昱看來,露出俊美無雙的臉。
這便是當今獨得聖寵的皇太孫。
紀昱渾身一震,雙膝一軟,當地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雙掌撐地,頭顱往地上一磕,“小官紀昱,拜見太孫殿下。”
許君赫慢聲道:“紀大人,聽聞你這些日子到處求人想要見我,可是有什麼事嗎?”
紀昱還未答話,身子就抖了起來,害怕得不行。
但思及兒子還在獄中,他又硬著頭皮道:“殿下,犬子前幾日被捕入獄卻未見升堂,小官跑斷了腿也不知他犯了何錯,細問才知是惹了殿下生氣,小官拜求殿下能夠看在遠兒還小的份上饒他一命,所有過錯小官願代他受罰。”
房中靜了下來,香氣彌漫,紀昱將頭壓在地上,汗水順著臉頰淌進眼睛裡,蜇得生疼,他用力眨著,不敢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皇太孫的聲音這才悠悠傳來,“哦,原來是為這事。”
許君赫擺了下手,殷琅便動身上前,彎腰將紀昱攙扶起來,低聲道:“紀大人起來說話吧。”
紀昱站不起來,險些拽著殷琅一塊摔倒,折騰了一會兒才站起。
“先前令郎喝多了酒與人動起手,打得人半死不活,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縱然是我有心不追究,也無法將此事輕易揭過,隻能暫時先將人關押起來。”許君赫說話極為客氣,語氣也輕柔,半點沒端著皇儲的架子,寬慰道:“不過紀大人放心,令郎性子好,深得我心,我特意將他好好安置,想來關個幾日也足夠了。”
紀昱一聽,瞬間門喜上眉梢,又不敢將情緒外露得太厲害,忙低著頭道:“多謝殿下恩典,不知犬子何時能歸家?”
“這就要看紀大人如何做了。”許君赫道。
紀昱有些不明白,疑惑抬頭,正瞧見許君赫眉眼帶著輕笑,態度溫和,“紀大人若有門路,可多去活泛疏通,再請看守令郎的侍衛們喝兩杯好酒,走一走場麵,動作快得話,令郎明日就回家吃頓熱飯了呀。”
紀昱醍醐灌頂,原先還因為此事是皇太孫所為而不敢肆意送禮賄賂,十分忌憚。
而今卻是得皇太孫親口提醒,紀昱一下就放寬了心,欣喜若狂地磕頭拜謝後便匆忙離開,火急火燎地命下人備禮。
前段時日那些從四麵八方送進紀家的金銀財寶,如今則正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