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星費勁撐起傘, 跟在韓沐琳身後,她把傘全打在韓沐琳的頭上, 自己則全露在大雨中,風逆著吹,走一步都費勁。
有雨水從外麵吹進來, 打到韓沐琳的臉上,韓沐琳捂住嘴,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縱使心如磐石, 可也難逃責難, 韓沐琳從傘中衝出去, 不過一瞬, 就被雨水淋了個精濕,她仰著頭大步往回走, 采星在後麵追著。
韓沐琳不打傘, 采星自己也不敢打,隻能用手擋在頭上,省著雨水把傷口弄濕,采星跟的費勁, 把傘打開一點點遮著臉, 道,“小姐,您小心一點啊!您打上傘吧,這秋日的雨又冷又涼, 當心染上風寒啊!”
韓沐琳聽不清,失手害死韓母一直是她心裡的一道坎兒,今天被血淋淋地挖出來,韓沐茗說得對,若是她娘沒死,現在的所有事兒都不會發生,什麼都好好的。
可韓沐琳又不知去怪誰,她向來對自己仁慈,她能怪韓老夫人,怪顧寧舒,怪韓沐茗,怪她哥哥不當事,可狠不下心怪自己。怎麼怪自己?殺人償命,她難道要去賠命嗎!
韓沐琳撒了好一通脾氣,屋裡的東西被她摔打了個遍,她又看向采星手裡拿著的油紙傘。
采星被韓沐琳森然的目光嚇了一跳,道,“小姐,萬萬不可啊,這明日還要還給七小姐呢!”
韓沐琳一步步走過去,道,“給我!”
采星也想遞過去,韓沐琳現在發瘋,什麼都摔,可明日要是找不見了,被罰的還是她,采星把傘往身後藏了藏,為難道,“小姐,真的不行啊。”
韓沐琳道,“你也想往大房那邊爬?衝著我叫!真是條好狗!滾出去,去院子裡跪著,你不是護著這把傘嗎,滾出去護著!”
采星手足無措,她驚慌道,“小姐……外麵,外麵……”
韓沐琳道,“外麵怎麼了?不過是下了雨而已,不是給了你一把傘嗎?”
采星眼睛有些濕,從雨中走過一遍,臉上的傷口也泛白,她點點頭,抱著那把油紙傘道,“奴婢這就出去。”
韓沐琳道,“滾啊!還不快滾!”
韓沐琳看采星跪在大雨中,想要把她叫回來,她嘴張了張,又把話咽了下去,韓沐琳乾脆把門給關上,眼不見心不煩。
采星在院子裡跪著,傘抱在懷裡,雨水順著臉流下,傷口又癢又疼,忽然間,采星感覺沒有雨滴落在身上了,她抬起頭,一把油紙傘遮在頭頂上。
采星揉揉眼,道,“……七小姐?”
韓沐茗自己撐著一把傘,木黛給采星打著傘,韓沐茗皺了皺眉,“怎麼弄的這麼狼狽,臉上還有傷?”
采星低下頭,道,“七小姐,沒關係的。”
“怎麼沒關係,在這兒跪上一夜,身體還要嗎,起來!”
采星搖搖頭,道,“是小姐讓奴婢跪的,小姐不發話,奴婢不敢起來。”
韓沐茗道,“她讓你去死你也去死嗎?起來!”
采星揉揉眼睛,道,“可是,可是……”
韓沐茗道,“可是什麼可是,能走嗎?能走的話自己撐傘走。”
采星跪的時間不長,自然是能走的,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韓沐茗道,“怎麼?還舍不得?”
采星慌忙低下頭,道,“可小姐若是找不見我,我……”
韓沐茗道,“等她找見你你就是死人了,還不快走。”韓沐茗不欲多廢話,撐著傘往回走,走了一段路,韓沐茗回過頭,采星打著傘在大雨中瑟瑟縮縮的走著,雨夜黑的很,她深一步淺一步往前走,身子搖搖晃晃的,臉上的那道疤在雨夜中卻很醒目,一眼就能望見。
采星見韓沐茗回過頭,瑟縮了一下,把傘抓的越發的緊,她張了張嘴,道,“七小姐……”
韓沐茗衝著采星笑了笑,道,“走吧。”
韓沐茗覺得奇怪,尤其是在她說了那句話之後,韓沐琳尤其奇怪,像是聽見看見了什麼十分可怕的東西一樣,魂都丟了。
韓沐茗仔細想想,自己也沒說什麼,隻是說了若是大伯母沒死,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若說韓沐琳對她母親有多深的感情,韓沐茗覺得那倒未必。
以往大房三房走得近,韓沐茗都沒見韓沐琳對韓母畢恭畢敬過,怎麼人死了就幡然醒悟了?好似韓母去世這件事在韓沐琳麵前連提都不能提,而且,韓沐琳將采星甩出去的時候,為什麼表情那麼難看,即做了關心之態,又為何讓采星在雨中罰跪?
韓沐茗總覺得有些事是她不知道的。韓沐琳那種反應分明心裡有鬼!
韓沐茗放慢腳步,等回到院子,她讓木黛備下熱水,韓沐茗道,“給拿一身沒穿過的衣服,讓小廚房備上紅糖薑茶,木黛,采星今晚和你擠一下,明早早些回去,五姐姐不會發現的。”
采星跪到地上道,“七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奴婢……
韓沐茗笑了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去吧,早些休息,明早也早些回去,省的受責罵。”
采星又扣又謝,感恩戴德地跟著木黛走了,韓沐茗覺得困乏,倚在桌子上任錦碧給她捏肩,錦碧幾次想開口說話,都把話咽下去了。
韓沐茗道,“怎麼?想說什麼?”
錦碧道,“小姐去接采星難道不是想要問什麼嗎?”
韓沐琳有什麼事兒,身邊隻有采星能知道。經過今晚,也算是撕破了臉,錦碧覺得韓沐茗過去,就是為了采星,現在什麼都不問。
韓沐茗道,“我過去三房,韓沐琳明日能不知道?我問采星,采星難道會說?避難事小,背主事大,不過,韓沐琳那性子,避難恐怕都不會輕易放過。”
韓沐茗說完,纖纖手指按上了眉心,她想要去將軍府看看,又擔心給顧寧舒惹來麻煩,韓沐茗道,“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整個豫州城都飄起大雨,風雨交加,天一下涼了不少,顧寧舒裹著小被子,坐在貴妃榻上,隔著窗子看雨,雨水順著玻璃窗劃下,窗子上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顧寧舒忽然想起一首詞。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顧寧舒攏了攏被子,她剛沐浴過,長發未梳,一頭青絲搭在肩上。青絲襯著雪顏,柳眉彎彎,丹唇點點。顧寧舒認真聽著雨聲,心道,“好孩子,娘同你們說,這一滴一滴落在窗子上的聲音就是雨聲,你們也算好好聽過下雨的聲音了。隻是這屋裡又沒歌舞,又沒紅燭,也沒羅帳,隻有你們爹在燈下捧書夜讀……”
顧寧舒心道,“秦禦如今也是少年,都要做爹啦。我也是少女啊,雖然就要當娘了吧……”
顧寧舒托著下巴望著外麵的雨幕,轉過頭對秦禦道,“長風,等孩子大一點了,我們去江上聽雨好不好?”
秦禦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麼,他把書卷放下,走過來坐到顧寧舒身邊,道,“好。”
顧寧舒嘴角揚起,伸出一根手指在秦禦麵前搖了搖,道,“我是說不帶孩子,就我們兩個人去。”
秦禦道,“我說的也是。”
顧寧舒摸摸肚子,道,“聽見沒,不帶你們,你們在家裡愛怎麼玩怎麼玩,翻了天都沒人管!長風,到時候孩子大了也該懂事了,咱們就可以放心的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雨,今天好冷啊,你說明天早上會不會下雪?”
秦禦道,“興許會下,我也說不好。”
顧寧舒伸手碰了碰窗子,冰涼無比,她把手縮回來,道,“這麼大的雨,就算明天下雪,地上的雪也都化了,特彆濕,都不好走路。哎,就算下了雪,我也不能去玩啊,還不如不下呢。”
秦禦攥住顧寧舒的手,道,“外麵冷,屋裡暖和。”
顧寧舒是覺得北地更冷一些,現在剛十月初,她就已經裹得嚴嚴實實了,從屋裡出去發冷,可走上一圈之後又出汗,顧寧舒懶得去外麵,現在都在屋裡繞圈散步。
顧寧舒往前坐了坐,紗簾垂在一邊,嫩黃嫩黃的,和這雨夜格格不入,顧寧舒心道,外麵風雨交加,隻要躲在屋子裡就好了,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
秦禦武將出身,雖然也讀過詩詞,卻不能理解文人墨客傷春悲秋,詩情畫意,如他所見,外麵的雨下得是大了些。但顧寧舒為何一直看他就不知道了。
反正顧寧舒坐著,他也坐著便。
兩人在塌上乾坐著,坐了大約有半刻鐘。
顧寧舒坐的腿有點麻,她揉了揉腰,扭頭道,“是不是該歇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