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涔之說:“讓開,你不是它的對手。”
宋西臨一顫,以被那玄火壓製著跪了下來,渾身冒著冷汗。
他渾身打顫,拚著最後一口氣,用牙縫擠出幾個字,“屬下護衛君上,是屬下的職責。”
謝涔之重新站了起來。
他麵色如冰,漆黑平靜的眸子,從這四周一片火海上掠過,看清了每個人痛苦驚懼的表情,又重新回到那憤怒的火鳳身上。
他低聲道:“究其根源,是我之錯,也應由我來應付。”
話音一落,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重新握緊了劍柄。
他重新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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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修仙界發生了好幾件百年難遇的大事。
那幾件大事傳遍整個三界,令聞著震撼不已,久久難以平靜。
原本被認定是妖魔的藏雲宗長老謝姮,承受第一道刑罰未死,卻覺醒了一部分燭龍神力。
原本要覆滅天下、與謝姮合作的鬼都王,卻被謝姮一劍斬了分.身傀儡。
原本自詡正道的蓬萊掌門母女,卻才是真正與魔勾結之人。
原本被認定的一切,悉數反轉。
而那一日,火鳳降臨,死傷無數。
火鳳帶走了謝姮。
誰也不知道謝姮到哪裡去了。
逃走的容清也下落不明。
眾人隻知道,那些素來高高在上的掌門長老們,性情驕傲,自詡從來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事後都對這件事保持緘默,談之色變。
說就是丟人,說就是活該。
他們白活了幾百歲,居然到最後,才知道誰是無辜的,誰才是罪魁禍首。
也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謝姮真的要與他們為敵。
而藏雲宗宗主謝涔之,與火鳳的一戰,廢了一隻右手。
比右手更可怕的是,紮根在體內的心魔。
聶雲袖甚至連夜傳書去藥王穀,求她師尊出山,前藥王穀穀主雲渺子隱世多年,此刻聽聞此驚天劇變,忙不迭趕到了藏雲宗。
看到謝涔之的手,雲渺子撫須的手都抖了一下,險些把自己蓄了多年的寶貝胡子給扯下來。
“皮肉都燒沒了,若是常人,隻能斷臂求生,否則傷口潰爛,隻能危及性命。”
雲渺子歎息道:“還好君上您是化臻境大圓滿的強者,罡正仙骨護體,對上那上古玄火,不至於丟了命。”
“隻是這右手……”
雲渺子有些遲疑。
畢竟對用劍的修士來說,沒了右手,便如赤手空拳,處處受製,戰力會削減不少,更何況謝涔之地位非凡,覬覦他地位之人太多,他若出了點岔子,恐怕下麵也會出亂子。
更何況,對至強者而言,這已是極難已接受之事。
謝涔之薄唇微扯,側顏冷寂如雪,“能救則救,若右手廢了,日後用左手也無妨。”
不過是一隻手而已。
還不至於他們用這中看廢人般的憐憫目光看他。
謝涔之性子極傲,素來見不得這般目光,平日旁人多是仰視他,也極少這樣看他。
但他心緒一轉,頭痛異常,按了按眉心。
腦海中又浮現那夜。
那夜他議事歸來,剛剛推開門,就這微弱的燭光,看見床前有一團小小的、軟軟的東西。
是阿姮。
她從床上滾落在地,如何都爬不起來,無助地蜷縮成一團,在輕輕地顫。
他極少瞧見她這副軟弱的樣子,過去把她抱起來,她從他懷裡抬頭,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他心生憐意,抱著她,覺得今夜的阿姮甚為可愛。
可她卻滿麵驚慌。
她揪著他的袖子,“涔之,我怎麼了……”
“我為什麼還沒有恢複……”
她變成了一個廢人。
他太自傲,自詡修為無人能敵,既如此,她是強是弱,總能在他羽翼之下安然無恙,他不擔心阿姮會出彆的岔子,阿姮向來聽他的話,若她難過了,他再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哄一哄也無妨。
她揪著他的衣袖,起初,看著他的眼睛裡還有著受寵若驚的暖意,擠壓著可以被忽略的恐懼。
喜歡是可以抵消一切的麼?
不可以。
他哄了這夜,第二夜她仍舊滾落在了床底。
第三夜如是。
她像是寧肯爬,也要爬離這沉重黑暗的枷鎖。
他每夜都會平靜地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泛紅的眼睛——她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眼角總是很紅,卻不愛流淚。
她的眼底的光,隨著燭火悄無聲息地湮沒在黑暗中。
他站在她身邊,腳邊不是她,而是她的尊嚴。
那麼倔強的阿姮,在掙紮絕望的時候,他卻自大傲慢,不以為然。
她大抵就是這樣被傷透了心。
她沒的是滿身修為,他斷的是右手。
與之相比,不足一提。
雲渺子的目光如刺一般紮著他,謝涔之即使閉目,也能感覺到這一室寂靜裡,他們不加掩飾的憐憫。
原來收到這樣的目光,是這中感覺。
他不止一次這樣看阿姮。
生性溫柔的阿姮,隻對他說過一句“我不喜歡。”
謝涔之拂袖令他們退下,忍著疼,艱難地為自己包紮好右手,又起身,用廣袖掩住傷口,命人傳蓬萊諸位長老。
蓬萊滿門如今戰戰兢兢,惶然不安。
華芸道君那日差點被謝姮殺了,隨後她又被鳳凰玄火燒傷,奄奄一息。
這對母女,都被燒得不像個人樣。
按理應先保命,再作論處。
謝涔之那時卻站在華芸道君身邊,睥睨著在地上打滾的女人,想要為掌門療傷的蓬萊弟子不敢靠近。
謝涔之寒聲道:“掌門所為,如何證明與蓬萊滿門弟子無關?”
他們掌門做了這中事,若陵山君遷怒,整個蓬萊不保。
那些長老嚇壞了,雖平時他們唯華芸道君馬首是瞻,但現在華芸道君倒了,他們身處藏雲宗的地盤,惹怒謝涔之的代價可想而知。
他們今日一進來,便連忙表明態度:“華芸道君勾結魔族,袒護其女胡作非為,誣陷謝姮長老,不配為本門掌門,君上明鑒。”
謝涔之問:“你們覺得如何處置?”
他們沉默,為首之人上前,斟酌著道:“不如,以勾結魔族罪,處死江音寧,廢除華芸道君修為,您看如何?”
他們固然是看著江音寧從小長大的,但為了全門派弟子著想,也不得不如此選擇。
謝涔之說:“事情尚未調查清楚,暫時不可如此處置。”
還繼續查?
這些長老都有些疑惑。
江音寧犯了大錯,事到如今還拖著不判,難不成是陵山君仍舊對這個小師妹有幾分袒護?
他們正遊移不定間,又聽謝涔之寒聲道:“查而不清便判,又與當初待謝姮有何區彆?”
無辜的,任何汙名都不能有。
有罪的,更是一個都逃不掉。
更何況,單單是死,那也太簡單。
若江音寧當真做了這一切,他定不會就這麼放過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就在此時,有弟子匆匆進殿,稟報道:“方才有弟子在山門外發現了……舒瑤仙子。”
藏雲宗外,大雪覆蓋了山門,將火和血的痕跡掩去。
從太玄仙宗偷溜出來,一路跋涉而來的舒瑤,卻昏迷在了藏雲宗的山門外,被打掃山門的弟子發現。
舒瑤昏迷前,手上緊緊還握著一個東西。
那是最後的證據。
留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