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曾經的男朋友莫寧病情穩定。
穩定到一切藥物對他都不起作用。
這怎麼可能？
那些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藥物,都是有足夠醫學論斷認定有效的。
比如最常見的三環類抗抑鬱藥tca，就是通過阻斷胺泵、減少突觸前膜對生物胺的回收,增高突觸後受體部位的有效神經遞質濃度,來起到抗抑鬱作用。
這些藥物使用之後,在人體內是肯定會起到作用的,至於最終治療效果好不好另說，但一定不會說吃了藥沒反應。
那莫寧到底是怎麼回事？
池漾這位在精神衛生研究所的老同學名叫吳淮。
吳淮說：“藥物該有的副作用他都有，但藥物該有的正反應,他是一點兒都沒有。”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吳淮又說：“一開始我們以為是藥物的原因，那就換藥啊，病人對某些藥物不敏.感這太正常了，可是目前市麵上的所有對症的藥物都給他試了一遍，沒一個起效的。”
吳淮笑了笑：“這個莫寧啊，現在我們研究所誰拿他都沒辦法,他就跟個治療黑洞一樣，任何治療都不起效。”
池漾說：“是不是還有一種電擊療法？”
吳淮無語：“那叫電休克治療,電擊什麼的，搞得跟戒網癮學校一樣。”
池漾：“行行，電休克治療，那跟電擊有什麼區彆？”
吳淮說：“這種治療目前來說已經很安全了，比如女性抑鬱症,這種療法的效果就很好,當然了,副作用也有,頭暈惡心記憶力減退等等。這是通過電流刺激大腦，最終達到控製情緒的目的。那些戒網癮學校，生生把電休克療法給搞成了歪門邪道。照我說啊，應該被電腦子的不是那些網癮少年，是網癮少年的父母。”
池漾無奈搖搖頭：“扯遠了，回歸正題。你說，這電休克療法對莫寧起效嗎？”
吳淮歎氣：“一樣不起效，隻有副作用，看不見丁點兒效果。”
吳淮又攤了攤手，“有時候我都懷疑他腦死亡了。不過呢，他唯一能記得的人就是他前女友吧，他安靜下來的時候，總是會小聲叫熙熙熙熙，以前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熙熙，不過據他家人說那個熙熙應該就是他前女友。”
池漾和沈西園一同去看莫寧。
被關押在最高等級病區的莫寧，因為隨時都可能會暴起傷人，他是沒有辦法自由活動的，隻能永遠待在獨立病房之中。
此刻，外麵陽光正好，一縷陽光從窗台投射進來，灑在室內，照亮了其中一個角落，莫寧盤腿坐在地板上，任由投射進來的陽光灑在他身上。
一身純白色病號服的莫寧，頭發是很短的板寸，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瘦削，但也很乾淨。
清冷瘦削單薄，莫寧看起來還像是一個少年。
“一切治療對他來說都隻有治療和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沒有任何正麵所用，所以他食欲一直都不好，就越來越瘦。”
吳淮說，“我們對他的治療會分階段，一個階段不行，就會留出來一個月的時間斷絕一切治療，給他恢複的時間。其實吧，我覺得這樣是挺殘忍的，他就跟……人形小白鼠差不多。已經這麼久了，我是覺得治療對他意義不大，且隻有副作用，但他的家人不肯放棄。”
吳淮歎了口氣：“他現在的治療，浪費錢就不說了，純粹就是在受罪。可他家人總希望有一天他能夠恢複正常，授權我們在他們資金許可的範圍內，給予他一切可能的治療。”
“有很多精神病人的家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根本就不想再要這個病患家人，畢竟精神病可以治好，但之後稍不注意，一刺激就又會發病，往往是一輩子的事。”
“莫寧的家人始終不願意放棄，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吳淮說的，池漾沒搭腔。
這是彆人的事情，能做決定的隻有莫寧的家人。
池漾說：“他現在看起來很安靜，不像是很狂躁的樣子。能不能跟他聊聊天？他總有可以正常聊天的時候吧。”
吳淮：“當然，他也不是永遠都處在發病之中。但即便是看似正常，看似可以交流，有時候依舊會因為意外戳中某個點，導致他瞬間病發。”
池漾看向屋內的莫寧：“我現在能跟他聊聊嗎？”
吳淮：“可以，但是門不能打開，不能放你進去。”
“好。”
聊天是通過掛在門上的對講機。
按一下，在外麵說話，裡麵的喇叭就會同時響起，讓莫寧聽到聲音。
“你好莫寧。”池漾打了聲招呼。
陽光中坐著的那個人，紋絲不動。
池漾繼續說道：“我是池漾，負責袁熙失蹤一案。兩年多以前，在袁熙失蹤之前，唯一跟袁熙接觸過多的人就是你，袁熙在跟你分手之後就失蹤了。你有沒有什麼線索要跟警方說？”
陽光中坐著的，瘦削單薄的莫寧，終於回頭，看了過來。
他身上瘦，臉上更瘦，一雙眼睛顯得尤其大。
眼神……
沈西園有些說不上來。
儘管莫寧的眼神很古怪，但再古怪的眼神池漾都見過，辦案多了，他很清楚要如何把握時機。
池漾也盯著莫寧，目光平靜。
幾秒鐘後，莫寧從地上站起來，走到了門口，他的臉貼在玻璃上，準確來說，他的臉是擠在玻璃上，鼻子臉頰都被玻璃給擠扁了。
池漾又問了一遍：“你有沒有關於袁熙的消息？”
莫寧一言不發。
池漾也不氣餒，繼續問道：“你們當初是怎麼分手的？袁熙是否遇到什麼困難？她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我已經谘詢過袁熙當年的輔導員了，她說袁熙是個很好的姑娘……”
“閉嘴！”
一張臉都擠在玻璃上的莫寧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聽起來像是聲帶遭到破壞了一樣，聲音很是滄桑。
池漾挑了挑眉，莫寧讓他閉嘴，他怎麼可能真的閉嘴？
池漾又說道：“現在有人報案說袁熙失蹤，我需要查找一些有效信息，你跟袁熙是前男女朋友的關係，袁熙失蹤是不是跟你有關？”
“你閉嘴你閉嘴！”
莫寧雙手“啪”地拍在玻璃門上，一雙眼睛凶惡地盯著池漾，“閉嘴閉嘴閉嘴！”
“你除了這兩個字，還會說點彆的嗎？”
池漾眯著眼睛問，“提到袁熙失蹤你這麼激動，難道說袁熙失蹤真的跟你有關？”
莫寧忽然愣住，他的眼神再度出現變化。
他盯著池漾說：“你在找熙熙？”
池漾點頭。
他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又不太清楚是哪兒不對勁。
莫寧上上下下打量了池漾一番，眼神很是挑剔，他忽然就皺著眉頭說道：“你又是哪兒來的富二代？少來糾纏熙熙，熙熙不喜歡你這種人的。”
池漾一愣，轉頭看向旁邊的吳淮。
吳淮聳聳肩，關掉對講機，跟池漾和沈西園說：“他的記憶又出現混亂了，他現在處於他人生的哪一段記憶，隻有他自己知道。”
池漾抿唇，重新看向莫寧：“你跟袁熙是怎麼在一起的？她為什麼會答應你的追求？”
“我沒有追熙熙。”
莫寧立刻反駁，他低著頭，麵色哀傷，“我配不上熙熙的，我怎麼可能配得上熙熙，熙熙那麼好那麼好那麼好……”
“那你們怎麼成為男女朋友的？”池漾問。
莫寧猛然抬頭：“誰成為男女朋友？”
“你和袁熙啊，袁熙不是你女朋友嗎？”
“袁熙是我女朋友？熙熙是我女朋友……”
莫寧像是魔怔了一般，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他有些狂躁起來，好像這句話對他來說有很大困擾一般。
他在玻璃門後麵來回踱步。
忽然，他一頭撞在玻璃門上，不斷地撞啊撞啊。
池漾臉色很不好看，他立刻問吳淮：“他這樣沒事吧？”
吳淮搖頭：“沒事，有時候想不通了就會這樣。”
池漾：“那他這是不是發病前兆？”
吳淮再度搖頭：“也不是，他要發病的話，是沒有任何過度的，也不會有這樣困惑的行為。”
池漾鬆了口氣，也不著急，等著莫寧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戰。
池漾又看了沈西園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沈西園點了一下頭，示意池漾，她知道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以頭撞牆的莫寧忽然抬頭看來。
他臉上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哦，熙熙說要我當她男朋友！我是熙熙男朋友了！熙熙是我女朋友了！”
他的笑容格外燦爛，發自內心得開心。
這麼陽光明媚的一個笑容，非常好看，本該讓人看了很開心的，可在當下……誰都開心不起來。
“她為什麼要當你女朋友？”池漾問。
莫寧眨了一下眼睛，笑容清冽：“好像是有個富二代要追她，她不想被糾纏，就想找個男朋友，哪怕隻是臨時的也好啊。那些富二代們仗著家裡有錢，一點都不尊重女孩子，以為有錢就能追到熙熙嗎？不可能！”
池漾連忙問：“是哪個富二代要追熙熙，熙熙不同意的？可她不同意不就行了，為什麼還非要找個男朋友當擋箭牌？”
莫寧哼了一聲：“就是杭緒林，杭緒林很不要臉的，總是糾纏熙熙。杭緒林家開那麼大的公司，眼高於頂，給杭緒林找結婚對象肯定是要門當戶對的啊。有一次杭緒林糾纏熙熙，我都聽到了。杭緒林自己喜歡熙熙，可他也隻是個學生，連他爸媽都搞不定，平白讓熙熙一個人夾在中間受罪。熙熙本來也不喜歡杭緒林，但杭緒林胡攪蠻纏，熙熙就要找個假扮她男友，讓杭緒林死心。”
池漾微微抿唇。
原來如此。
袁熙找男友，並非是真的想談戀愛，而是要徹底拒絕杭緒林的追求。也是，袁熙那樣的女孩子，忙碌成那個樣子了，她哪有時間哪有心思談戀愛啊。
“那熙熙有沒有告訴你真相？告訴你她找你就是假扮她男友的？”池漾問。
莫寧立刻回答：“當然說了，熙熙才不會騙人呢。但我很開心啊，哪怕是假扮的男友我也很開心的。學校很多很多男生都暗戀熙熙呢，熙熙還是覺得我好，才會選我假扮她男友的。”
池漾沒再說話。
他伸手輕輕地摳了摳自己的眉心，又回頭看了沈西園一眼。
想了想，池漾還是說了出口。
“如果你們是假扮的男女朋友關係，那……”池漾語速放慢，“那她應該不愛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