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8698 字 3個月前

吳東望著嶽七寫滿執著的俏臉,心中的愧疚愈發沉重:“你對我這樣好,可是我……我不知該怎麼回報你。”

嶽七一怔。

秋收過後,嶽七已換了一身新衣裳,吳東卻仍穿著打滿補丁的破衣服。其實他們兩家原是差不多的,可如今卻有了一些差距。

今年嶽家田地豐收,又趕上稅率大減,原本貧寒的家裡忽然之間竟多了一些餘錢。嶽家父母高興,就給愛女置辦了新衣服。而吳東卻沒趕上這個好時候——他在去年的時候,離家出走,當了山賊。今年他所在的山寨歸降了州府,他也就成了田奴。他去年沒種地,今年自然沒收成,新分配給他的荒地他還得花更多力氣去開墾,以準備明年的春種。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嶽七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吳東低頭看著自己破了洞的草鞋不吭聲。

嶽七卻不知他的心思,秀眉一擰,惱道:“東哥,難道你變心了?!”

吳東大驚,立刻道:“怎麼會!”

他兩人青梅竹馬,早就互生愛意。隻是時局不好,生活困頓,兩人才一直沒有結親。

嶽七跺了跺腳,臉色漲紅:“那你什麼意思?連我做的飯也不肯吃了,還說不知道怎麼回報我,你分明就是不想娶我了!你是不是離家的一年裡喜歡上彆的姑娘了?!”

吳東急得抓耳撓腮:“不是!我怎會、我……”

嶽七見他著急的樣子,火氣消了一些,噘嘴道:“那你說這話,究竟什麼意思?”

吳東與她對視片刻,敗下陣來,頹然道:“我是怕……是怕……怕如今的我已經配不上你了。”

嶽七一愣,旋即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是戴罪之身,是州府的田奴,旁人隻要交十一的田稅,可我要交十二來贖罪。農閒時節還要去州府幫做雜役,我……”吳東一臉糾結,“如今我已比不上村裡其他的男人,我怕我給不了你好的生活。”

嶽七聽他說完,頓時更加生氣了:“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你當初去做山賊,還不是因為我父親生病,我們無錢給他治病,你才落草。你覺得現在我會背叛你?你就覺得我這麼薄情寡義?!”

“不是不是!”吳東連連擺手,嘴笨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我……”

“你不想娶我你就直說!”

吳東一愣,竟沒立刻反駁。

嶽七氣登時大怒,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她狠狠踩了吳東一腳,轉身就跑。

吳東呆在原地,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哎喲!”

嶽七跑得太急,被石頭絆了一跤,撲倒在地。吳東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忙將飯碗往地上一放,快步衝過去扶起嶽七,緊張道:“七妹,你沒事吧?傷著哪裡了?”

嶽七噙著淚花不想理他,起身就要繼續跑。吳東哪裡肯讓她跑,堅持要檢查她的傷勢,兩人推搡片刻,嶽七抓起吳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這一口咬醒了吳東,他看著少女哭花了的臉龐,心揪成一團,用力把嶽七抱進懷裡。

嶽七伊始還掙紮,漸漸的,不再掙紮,靠在他懷裡嗚嗚哭了起來。吳東什麼也沒說,隻更加收緊胳膊。

片刻後,兩人的情緒平靜下來。

“我沒有變心,我心裡從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吳東低聲道,“我隻是怕……怕彆人能給你的東西我給不了。畢竟我現在是田奴……”

嶽七哼了一聲:“少在那裡找借口!不就是多交一分田稅嗎?從前十五的田稅咱也熬下來了,如今隻讓你交十二,你倒還不滿意了!”

“沒有沒有,我沒有不滿意!”吳東連忙否認。由於他所在的山寨沒做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也就是管過路的商旅收收保護費,因此州府對他們的懲處很輕。雖說是田奴,實則他們也隻比彆人多交一分田稅而已。能夠得到這樣寬大的處理,吳東已經非常知足了。但他之所以彆扭,無非是人有一種“不患貧而患不均”的心態。

剛剛過完秋收,村裡許多人家都富裕了,可他還是一窮二白。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他都必須必彆人多交田稅。想到這些,他心裡總歸不大好受。

兩人對視片刻,嶽七從吳東臉上看明白了他的糾結,氣哼哼地撇了撇嘴,豎起一根蔥蔥玉指戳他的額頭:“你可真笨!就算當田奴,也不過五年的光景。你現在多大年紀?二十而已!往後咱們還有五十年可以過呢。這五年裡,你好好種地,我也勤勞織布,比彆人多交的那份田稅還能賺不回來麼?”

吳東抿了抿唇。

少女軟化下來,歎了口氣。她勾住吳東的脖子,把頭靠到他肩上,低聲道:“東哥,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秋收剛過去,我們兩家的收成被官兵征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夠我們過冬。那時你決意要去當山賊了,我送你出村,心裡彆提多絕望。我自己回來的時候一直在想,我怕你一去無回,我怕我爹爹的病再治不好,我覺得活著已沒什麼意思……我在河邊站了很久,如果不是家裡還有親人要照顧,我那天便投河了。”

吳東回想起去年那段最灰暗的光景,不由眼神黯淡。莫說嶽七想過尋死,他亦想過好幾回。

“幸好我那天沒去投河,我等到了。等到了朱州牧上任,等到了減稅,也等到了你回來。我從沒覺得日子這麼有盼頭過。你呢?你真要為了這麼點小事再讓我難過嗎?”

吳東怔住。其實他剛回來的時候心態亦是感激的,隻是這幾日看到其他適婚年紀的年輕男子漸漸比他條件好了,他自慚形穢,生怕匹配不上嶽七,心裡才糾結起來。如今被嶽七一番開導,他忽然茅塞頓開。

他們曾一起將那樣的苦日子都熬下來了,他對他的七妹有什麼不放心?如今這點小苦頭又能算什麼?

朱州牧是如此仁義,沒有讓他們終身受罰,隻是罰了五年。五年而已,他的人生還有多少五年?又何必拘泥眼前,不想想日後的盼頭呢?

想到此處,吳東豁然開朗,用力摟住嶽七:“七妹!等明年開春,我就去你家提親!”

嶽七抽了抽鼻子,抹去眼淚,在他臉上狠狠擰了一下:“你敢不來,我非掐死你不可!”

吳東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心癢癢的,抓起她的手親了一下。這時他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跑去吃嶽七給他送的那碗飯了。

……

嶽七送完飯回去了,田埂上又從遠處走來兩個男子。他們在田埂上停了下來,遠遠觀察在田中耕作的農夫們。

“應該就是這裡沒錯。那幾個在開墾荒地的都是之前當過山賊,被閬州牧罰為田奴的人。”一人小聲。

這二人便是成都府來的官兵,今日他們喬裝打扮成了普通農夫的樣子,故意來到此地,便是衝著那些“田奴”來的。

——他們既要動搖廊州城裡的百姓,自然不會去找那些生活富足的人,而是要尋找薄弱處。什麼是薄弱處?那些剛剛被朱瑙貶為田奴的人不就是薄弱處嗎?他們必定心懷不忿,對朱瑙充滿怨恨。

兩名成都府的使者互相遞了個眼神,相視一笑,分頭朝田裡的那幾位“田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