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0906 字 3個月前

兩日後。

陳武坐在茶館的二樓窗口,一邊喝茶, 一邊盯著窗外看。

今日乃是公休日, 茶館裡頗為熱鬨, 到處都是人,不過二樓仍有個雅座的位置空著,那是留給店內的熟客的。

陳武看了眼街上的影子。午時已經過去了,太陽開始漸漸向西, 依稀可判斷出時辰。

終於, 一道眼熟的身影在大路上出現,慢悠悠向茶館走來。陳武立刻向窗子後頭閃了一下,以免對方發現他。

那人並未看見陳武,哼著小調, 輕鬆地走進了茶館。

……

錢青進入茶館,一進門, 幾個熟人和店裡的掌櫃都紛紛跟他打招呼。

“嘿, 老錢!”

“錢兄, 你來啦。”

錢青笑嗬嗬地一一回應。他是這家店的常客了,每逢公休日的下午都會來坐坐。他隨口與眾人寒暄了幾句,又向掌櫃吩咐:“還是老規矩。”

“好嘞!”掌櫃滿口答應。

錢青便向樓上雅座走去。

陳武就坐在靠近樓梯的地方,錢青從他身邊路過,由於他一直低著頭,錢青並未注意到他, 徑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便開始等待茶點。

店裡跑堂的夥計從陳武身邊經過, 被陳武低聲叫住。

陳武向錢青的方向指了指,小聲交代了幾句。夥計了然,應道:“客官放心,包在我身上。”

陳武點點頭,那夥計便跑開了。

……

茶點還沒上,樓下忽然響起一陣歡呼和口哨聲。陳武忙探頭往下一看,原來是個唱曲的姑娘登台了。凡高雅些的茶館都會安排些唱曲說書的招攬客人,今日唱曲的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姑娘風鬟霧鬢,唇若塗朱,麵若敷粉,長得好生漂亮。

店裡有不少輕浮的客人,姑娘還沒開始唱,口哨聲和歡呼聲就已不斷。陳武收回視線,繼續觀察錢青,卻見錢青竟然也扒著欄杆,眼睛發亮地盯著那姑娘看,笑得眼角疊起數道褶子。

陳武微微蹙眉。

歡呼聲和口哨聲在茶館裡響了一陣,那姑娘開始彈唱,龐雜的聲音才終於漸漸小下去了。

陳武端起茶喝了一口,繼續默默打量錢青。

為了能用最小的代價除掉朱瑙,成都府的打壓派們處心積慮想要利用閬州的各股勢力。雖然他們已經接連在百姓、廂兵、富商等多處地方受了挫,可他們仍然沒有放棄把心思動到閬州府的官員身上。

據他們先前的調查所知,朱瑙當上廊州牧後,雖然啟用了一些新的官吏。但仍然大量沿用了以前宋仁透留下的班底。同時他也對這個班底做了大幅度的調整的,有些人被提拔,有些人被打壓。其中被打壓得最厲害的人,當屬錢青。

當初在宋仁透的手下,錢青可是主簿,掌管府中機要事務,權力極大。可自從朱瑙來了以後,他被貶去統管稅務,瞬間降級不少。隻衝著這一點,錢青就必然會對朱瑙有所不滿。

而且錢青做過主簿,在州府裡有相當的勢力。如果能夠拉攏他,讓他站出來振臂一呼,很有可能能將州府中所有對朱瑙不滿的官員都帶動起來!

因此,成都府的官員們便將注意力重點放在了錢青的身上,暗中對他做了不少調查。昨天晚上,陸甲找到陳武,請他今天來見錢青,探一探錢青的口風。

想到這裡,陳武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他其實並不算打壓派的人,而陸甲之所以把件事拜托給他,一來是因為他的官職更高,他出麵更能表達成都府的誠意;二來,由於打壓派之前鬨出了一係列的笑話,打壓派與拉攏派矛盾日益加深,陸甲已被徐乙派人嚴加盯梢,難以脫身,才不得不委托陳武來幫忙。

陳武接受了他的委托,此刻也確實已經坐在了茶館裡,可他的心情頗為微妙。這種微妙,從幾日前他們的客棧被閬州百姓圍住就開始了。

在此之前,他之所以傾向打壓派,與他的陣營派係無關,隻與他的個人喜好有關。當他第一次聽說朱瑙冒領閬州牧的時候,他簡直嚇壞了。也叫他不是府尹,他要是府尹,一定立刻派人把這個瘋子拉去菜市口砍頭!

後來他雖然聽說朱瑙治理山賊有功,但這並沒能減少他的反感。如果有功就能抵罪,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如果多來幾個朱瑙這樣的人,天下還不大亂了?

可直到他進入閬州,當他看到雖不富裕但井然有序的閬州城;看到那天老百姓對成都府群情激奮的樣子,又看到百姓對朱瑙愛戴擁護的樣子,他的內心不由得有一點動搖了。

倒不是說他就接受了朱瑙這個假官,但是這兩天來,他總是控製不住回想起那天圍客棧時老百姓臉上憤怒的神色和朱瑙的那聲歎氣,讓他如鯁在喉。

他今天接受了陸甲的委托,來會錢青,並不是他想為打壓派出多少力。而是他滿心的好奇。他很想親口問一問錢青,你明明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官員,到底中了什麼邪,會跟著朱瑙這麼個妄人做事呢?

這時候,跑堂終於端著錢青的茶點上來了。

“客官,你點的東西來啦。”

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和幾盤點心在錢青的桌上放下,錢青提起茶壺給自己到了一杯,喝頭兩口的時候還沒覺得,喝到第三口的時候忽然一愣,終於察覺到不對,忙叫住還沒走遠的跑堂。

“哎,跑堂,你是不是上錯茶了?”

跑堂聞聲忙跑了回來:“客官,怎麼了?”

錢青指著自己的那壺茶水:“這是十五年的陳茶吧?我不是早換成新茶了,你們該不是忘了吧?”

跑堂笑道:“沒上錯。這是那位客官送你的。”說完往陳武的方向指了指。

錢青回頭一看,這才終於看到坐在不遠處的陳武。他頓時驚呆了,好半天才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陳、陳使君?”

陳武衝他笑了笑,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水走了過去。

“錢兄,我出來喝個茶,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你,這可真是緣分。”陳武自說自話地在錢青對麵坐下,“既然碰上了,閒聊幾句,不打擾你吧?”

錢青僵硬地笑了一下,也坐回椅子上:“不打擾,不打擾。”

陳武道:“那就好。”

其實這場相遇明擺著不是巧合。陳武送給錢青的茶是十五年以上的陳茶,也是錢青去年以前最愛點的茶,隻是從今年起,他開始改點兩年以內的新茶了。不為彆的,陳茶雖香卻貴,新茶雖澀卻便宜。今年他被撤掉了主簿一職,俸祿降低了不少,喝的茶品自然也隻能降了。

這一點能被陳武知道,顯然陳武事先調查過他的喜好,這一壺茶就是對他的示好。

果不其然,陳武下一刻就開始套話了:“錢兄,這幾日我們來訪,可辛苦你們了。”

錢青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我看你方才進來的時候,與店裡許多人都打了招呼。你是這間茶館的常客?經常來嗎?”

錢青拘謹地答道:“平日不大來,隻有公休日才來坐坐。”

“這樣啊……你是不是操持公事,十分繁忙?”

“前陣子的確忙一些,秋收結束就閒了許多。”

“哦。”陳武意味深長地看看他,“錢兄,不知你現在在閬州府是負責什麼事務的?”

錢青小心翼翼地有一句答一句:“我現在是負責統管稅收的。”

陳武挑了一下眉:“統管稅收?我若沒記錯,你以前應當是閬州府的主簿吧?”

錢青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喘。

陳武道:“是不是從朱州牧上任之後,調動了你的職務?不知新的職務你可還適應?”

錢青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他並不傻,他隱隱察覺到了陳武的用意,斟酌再三,謹慎地答道:“還、還行吧……”

陳武皺了下眉:“什麼叫還行?究竟是適應,還是不適應?”他生怕錢青不明白,又善解人意地補上一句,“你若有什麼不適應,大可以同我說說。”

錢青默默掬了把冷汗:“那個……就是……時間久了,還行吧……”

這下陳武的眉頭擠得更用力了。他的這個問題已經暗示得非常明顯。假若錢青說一句不適應,便代表他對現在的職務有所不滿,也可以說,他對朱瑙是有怨氣的,那後麵的談話大家便有了相當的默契;而他若答一句適應,便表示他已經接受了現狀,無心改變。但是他采用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陳武抿了抿唇,把話說得更明白了:“錢兄,其實我以前聽說過你的一些事跡。據我所知,你是個頗有才乾的官員。朱州牧對你的調動,讓不少人覺得可惜……不知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錢青整個人繃得筆直,卻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