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2277 字 3個月前

樓儀收完一筆錢抬頭,隻見窗外站著的是個衣著窮酸的男子。大冬天了,這人還穿著麻衣短打,一瞧就知是城裡給人做工的雜役。

樓儀語氣不善地問道:“要什麼?”

男人在兜裡掏了半天,終於用滿是繭子的手捧著一把銅錢慢慢遞了過去:“我想買點豆子……”

他遞錢遞得很慢,像是不舍得把錢交出去似的。樓儀卻劈手一把奪了過去,粗略數了數,回頭叫道:“一升大豆!”

男子有點急了:“我這錢隻能買一升?”

樓儀拿冷眼瞧他:“這麼點錢你還想買幾升?天冷了,糧食又漲價了,你不知道嗎?”

沒多會兒,一袋包好的豆子就送了出來。樓儀往那男子麵前一推,就準備招呼下一個客人了。

那男人捧起豆子,小小一袋,揣著壓根沒多少分量。他哭喪著臉道:“樓掌櫃,這也太少了,再包點兒吧。”

樓儀不耐煩地揮手:“趕緊滾,後麵人等著呢。”

男子苦苦哀求:“我家裡有個孩子,這點實在不夠吃啊。”

樓儀已經開始翻他白眼:“沒錢就去掙錢!我們這裡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善事的!”

男子一臉無助,在窗口磨蹭,不肯就此離去。糧鋪外站著一個夥計,專門對付討價還價的客人,見狀走上前來,欲將那男子拽走。

然而趕人的夥計還沒靠近,排在後頭的一名年輕男子與一名少年忽然走了上來,擋住那夥計的路。

年輕男子走到窗口,語重心長地對那買豆男子勸道:“這位掌櫃說得極是,做生意要講規矩,多少錢便買多少東西。若他給你添了分量,其他的客人又該怎麼辦?”

買豆男子呆住,樓儀也愣了一愣。這說話的年輕人打扮雖然窮酸,麵容卻很清秀,說出來的話卻非常中聽。他連忙附和道:“就是!聽見人家說的沒有?有多少錢買多少東西。買了趕緊走,彆在這裡胡攪蠻纏!”

年輕人轉向樓儀,笑道:“掌櫃做生意這麼講規矩,一定是個誠信人。”

樓儀被人誇獎,有些小得意,摸摸胡須:“應該的,應該的。”

買豆男子欲哭無淚。他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可這麼點糧食帶回去,家裡人一定會餓得受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猶豫間,那年輕人又轉回身來,向他伸出手,溫和地問道:“介意把這包豆子給我瞧瞧麼?”

男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自發地把豆子遞了過去。

朱瑙用手托著,隻活動手腕上下掂了掂,眉頭便輕輕跳了一下。他又打開紙包看了一眼。一包豆子都不必細看,裡頭明顯有好些發黃發黑的,還混了不少泥沙。

樓儀見到他的動作,不由一驚,警惕道:“你乾什麼呢?”

朱瑙將紙包重新包好,微笑道:“我瞧這包豆子分量不太足,是不是店裡哪位夥計過秤的時候手抖了?樓掌櫃既然是守規矩的人,想必是會將短缺的分量補上的。”

樓儀:“……”

事情變得太快,他目瞪口呆,正不知該作何反應,朱瑙又道:“掌櫃不信麼?拿盞秤來秤一秤便清楚了。一升豆子三斤重,可這裡頭裝的隻有二斤六七兩。”

樓儀還沒來得及說話,店裡有個幺秤的夥計聽見外麵的動靜湊過來看熱鬨。朱瑙身邊的少年忽然撐住窗口一跳,長手長腳,竟然將那夥計手裡的秤給搶過來了。

樓儀驚呆了,拿秤的夥計看著自己空了的雙手也呆若木雞。

朱瑙動作嫻熟地把豆子往秤盤裡一放,秤砣一撥,正正好好,二斤六兩,與他估算的一點不差。他笑了笑,將秤盤推回櫃台上:“掌櫃你瞧,這分量的確差了。”

周圍一片嘩然。

這鋪子原本就是朝外的,幾人在窗口耽擱了這會兒,後麵排隊的、路上的行人,陸陸續續圍了不少人看熱鬨。都開始指指點點。

樓儀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回頭先呼了那夥計一巴掌:“誰讓你過來的?”

那夥計哪知道外麵有人身手那麼好,還會奪秤盤,可憐巴巴地捂住頭,趕緊拿了秤回去了。

樓儀又轉過身,瞪著朱瑙。

店裡缺斤少兩他當然知道。稱重、包裝都在店裡搗鼓,而不在客人麵前進行,為的就是在這斤兩和質量上做文章。這是店裡的老把戲了,本來沒什麼,可壞就壞在朱瑙方才恭維的那番話他給應了。若是他現在翻臉不認,實在有點打自己的臉。可他要是認了,幾兩糧食他倒是不在乎,以後人人來鬨可怎麼辦?

他又氣又惱,恨不能把挑起這事兒的朱瑙給生吞活剝。他猶豫片刻,一狠心,終是舍棄了麵子,無賴道:“誰缺斤少兩了?一定是你們動了手腳!”

朱瑙淡定道:“掌櫃,這話可不公道了,糧食是你遞出來的,秤是你夥計的秤,我們能在哪裡動手腳?”

樓儀氣得牙癢癢,又開始胡攪蠻纏道:“你們肯定是一夥的,你們想訛詐我?來人啊,把他們趕出去!”

早在旁邊等著的夥計忙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拉朱瑙。然而他的手還在半空中,卻被程驚蟄捉住了手腕。那夥計頗為詫異,想把自己的胳膊拉出來,然而程驚蟄的手竟如鐵鉗一般,捏得他紋絲不動。這夥計見程驚蟄明明是個少年,力氣卻如此之大,不由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朱瑙搖頭:“掌櫃的,我瞧你長得儀表堂堂,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

樓儀:“……”他寧願這人跟他罵起來。可這人這麼說話,反而比罵人還要討嫌。他要是堅持不講道理,不就否決了他儀表堂堂麼?還讓不讓人好好耍無賴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對錯如此分明的一件事,圍觀者心中自然有數。終於有人看不下去。

一名老者站出來道:“小夥子,你是異鄉來的吧?這家糧鋪一向如此,買的東西要不缺斤少兩才是見鬼了。”

老者起了這個頭,立刻有更多人加入聲援。

“我上次買了三斤米,也少了我三兩。我找他們問,他們死活不承認,一樣倒打一耙,說我訛詐他們。”

“我也是我也是!我每回都買五斤麵,他們給的量越來越少。從前買一袋能吃倆月,如今買一袋剛一個月出頭就吃完了!”

“缺斤少兩算什麼?每回糧食裡還摻一大把泥沙呢。有這麼做生意的麼?”

“就是就是。價還成天漲,根本就是奸商!”

這城裡最大的糧鋪就這麼一家,集市裡小商小販的東西少的搶到搶不到,因此城裡大多人都在這裡買過糧食,也都吃過虧上過當。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本隻是為了公道說兩句,越說越群情激奮。

眼瞧著事情快要鬨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樓儀終於忍無可忍,高聲嗬斥:“不買的就全都給我滾!!再在這裡鬨事,我叫官差來把你們全抓起來!”

此言一出,哄鬨的街上瞬間安靜了下來。人們麵麵相覷,露出恐懼神色。

樓儀見此招有效,立刻趁勝追擊:“滾!全都滾!有本事永遠彆來買糧食,餓死也沒人管你們!”又指著那買豆男子道,“你帶頭鬨事,是不是想坐牢?!”

那買豆的男子頓時驚恐不已:“不、不,我沒有,彆讓官差抓我……”

他後退幾步,想起什麼,一把奪回朱瑙手裡的豆子,戰戰兢兢道:“我我我,我不要了。我先回去了!”

朱瑙和程驚蟄皆是一怔,微微皺眉。

那男子搶回豆子,轉身就跑了。程驚蟄欲追,朱瑙按住他搖了搖頭,他便沒追過去了。

眾人仍圍在店外,樓儀囂張道:“他都走了,你們還有誰想鬨?不怕官的儘管來!”

事主都已離開,此事終究無公道可討。人們互相對視,激憤的情緒退去,剩下的是隱忍和悲哀。

人們漸漸散去了。

散去的不止是圍觀的人,還有原先排隊購買糧食的客人,亦隨之一同散了。人們早就知道這家糧鋪不厚道,可因沒得選,也隻能忍著。然而今日這一鬨,他們雖無法討還公道,壓抑良久的憤怒卻爆發出來。凡還有氣性,又暫時不至餓死的客人大都負氣離去,用他們的方式表達抗議。

樓儀原本見鬨事的人群散開還挺得意的,可扭頭一看,發現客人也都走完了,愣了一愣,登時又火冒三丈。他“唰”地回頭,狠狠地瞪著朱瑙和程驚蟄。

“你們是不是來找茬的?”

朱瑙一臉無辜。這還真冤枉他了,這店差成這副模樣,缺斤少兩,質量低劣,掌櫃夥計還囂張跋扈,客人不是他趕走的,談何找茬呢?

樓儀磨牙謔謔:“要不是為了找茬,你們不買東西,到這兒來乾什麼?!”

朱瑙眉峰一挑,笑道:“買東西……倒也可以買。隻怕生意太大,你這掌櫃做不了主。”

樓儀愣住。

他呆了片刻,又氣又惱,斥道:“窮鬼快滾!老子什麼都不賣你!”

朱瑙卻悠然道:“我便說了,這事輪不到你做主。煩請回去給你們東家帶個話,問問他,這間鋪子五十兩銀子賣不賣?”

樓儀還想罵人,卻在聽了這話後變得目瞪口呆。買店鋪??這人莫不是個瘋子吧?!

“你你你……五十兩銀子,你見過這麼多錢麼你!”樓儀氣得都結巴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東家是誰啊你?”

朱瑙攤手:“不論是誰,你們東家必定是不太會做生意的。既然如此,趁早把店麵盤給我,便算我幫他一個忙吧。再過段時日,怕是三十兩都賣不出手了。”

樓儀:“……”

他就沒見過這麼瘋的瘋子,揮舞拳頭道:“滾滾滾!再不滾我真的報官了!”

朱瑙微微一笑:“記得轉告你們東家。”說罷不再多言,帶著程驚蟄轉身揚長而去。

樓儀在他們背後狂翻白眼,翻得眼珠差點落不回來。還五十兩、三十兩?他就應該把他們鋪子的賬本甩在那瘋子臉上,讓他好好看看這間鋪子一天能賺多少銀子。隻怕這瘋子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