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4352 字 3個月前

吳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閬州的糧商為什麼會忽然拒絕再給他供貨。他隻能把錯誤歸咎於他派去洽談的人, 一定是這人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 得罪了閬州的商人。

於是他把此人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這人當然委屈,一再解釋自己絕對沒有亂說話, 全都是照著樓儀和吳良的吩咐做的。然而遠在閬州的事情, 任他長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吳良一口咬定是他辦事不利, 當下撤掉了他的職務,命人把他打了一頓扔出去了。

除去那個倒黴鬼外,樓儀也是挨了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畢竟這個主意本來就是樓儀想出來的,如果沒有他瞎出主意,根本不會有這麼一出事。

樓儀也是連連叫屈。他怎麼想也想不通, 閬州的糧商們到底發了什麼瘋, 會把上千兩的生意往外推。

最後念在樓儀以前立了不少功勞,也幫他賺了不少錢的份上, 吳良隻是罵了樓儀一頓, 罰了他幾個月的工錢, 還是留下了他的掌櫃職務。並且又另外派了一支隊伍再去閬州, 重新找閬州的商人談判。

——鬨到這個份上, 切不切斷非奸糧行在閬州的貨源都是其次了, 他必須得保住自己在閬州的貨源啊!原先他以為是彆人巴著他的事, 轉眼已變成他眼巴巴求著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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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連山正在主簿衙裡審批著公文, 忽聽外麵一陣喧鬨, 有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聲音打擾到了他的清靜, 他看了半天公文也看不進去,隻能支使身邊的小吏:“你去看看外麵為什麼這麼吵?”

小吏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就回來了:“陸主簿,吳良帶了一批人來送禮,正在對麵的州丞衙跟人聊天呢。”

一聽到吳良的名字,陸連山快把白眼翻上天了:“又是他!他到底當這州府是什麼地方?!”

小吏也跟著嘀咕:“他不就是這樣麼……彆說咱們州府裡了,在整個渝州,他都是想什麼就乾什麼的……”

陸連山一臉煩躁,卻又無可奈何。對方畢竟是王州牧的小舅子,他就是想把人趕出去,也沒這個本事。他問道:“這家夥怎麼回事?最近為什麼跑州府跑得這麼勤?”

以前吳良也會來,這人明明不是當官的,卻把州府當自己家似的。他來了以後,對小官小吏往往頤指氣使,隨意支使人們給他做事。對於有實權有背景的大官,他就送禮籠絡,稱兄道弟地巴結,最終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讓對方幫自己辦事。

陸連山作為州府的主簿,按理說也該是吳良籠絡的對象。吳良以前也的確籠絡過他,隻是他實在瞧不上吳良那副做派,對其也總是敷衍了事。時間久了,吳良心裡也明白,也就不怎麼往他跟前湊了。

但以前吳良就算愛跑州府,跑得也不勤,一月來一兩次頂多了。最近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這已經是他十天裡來的第三次了。

小吏道:“還能為什麼?肯定是為了糧鋪的事唄!”

陸連山看了小吏一眼:“糧鋪?糧鋪又怎麼了?我昨天去城南,看他的正大糧鋪已經關門了。他還沒死心?”

“死心?”小吏誇張道,“陸主簿,你開玩笑吧?!吳良怎麼可能死心!”

這幾天正大糧鋪的確沒開門,不為彆的,因為開了也不會有什麼生意。而糧鋪裡這麼多夥計,開工了還得給他們發工錢。原本暴利的生意倒成了虧本的買賣。

看起來吳良在非奸糧行的來勢洶洶之下已無勝算,此刻要麼關門大吉,要麼好好調整自己的經營模式再重振旗鼓。然而會這麼做,他就不是吳良了。

這小吏為人機靈,經常在各衙活動,消息很靈通。他湊到陸連山耳邊,小聲道:“他正到處收買人,想狠狠坑非奸糧行一回呢!”

原本這種事情吳良隻要找王州牧就能解決。但這回有周夫人進來攪合,王州牧已經被夫人們的一哭二鬨三上吊鬨得頭大不已,躲著他們走了。王州牧懶得管,吳良就自己另外想辦法,反正王州牧即使不幫他也不會出來阻撓他。

陸連山皺眉:“他要怎麼做?”

小吏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知道他有這個打算。”

州府裡有上百個官員,人一多,自然會有派係。有人願意跟吳良拉幫結夥,比如對麵的州丞劉如虎,也有人瞧不上吳良的做派,對他敬而遠之。陸連山就是後者。

陸連山是本地的大戶人家出身,自幼讀書,倒不是說有多清高,但骨氣和底線還是有一些的。在他眼裡,吳良這樣的人簡直就是攪屎棍,無論是對民生、對工商還是對吏治,都有百害而無一利。隻可惜自己的權勢還不夠高,為官者有很多無奈,其中一個最大的無奈便是做任何事前有一個必要的前提:他得先保全自己的位置,才能決定做什麼。要不然連官位都丟了,也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小吏還在八卦:“我聽說前幾天吳良派人去閬州,在閬州吃了個大虧……具體怎麼回事我不太清楚,不過閬州的商人可真神奇……”

聽到“閬州”這兩個字,陸連山眉峰動了一下。他的腦海中瞬間蹦出了閬州牧朱瑙的名字。

渝州和閬州互相毗鄰,閬州有任何風吹草動,第一個就傳到渝州來。想當初朱瑙剛剛登上閬州牧一職的時候,渝州也是為此熱鬨了好多天,街頭巷尾人人都談論著這個奇妙的人。

朱瑙到底是不是皇子,陸連山並不清楚。不過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反感。他隻知道,打從朱瑙上任之後,閬州氣象為之一新。尤其讓他羨豔崇敬的是,朱瑙竟然將閬州府的吏治也給整頓好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閬州府的吏治之混亂,可絲毫沒比現在的渝州府好到哪裡去!

這有多難得,做了好幾年官的陸連山非常清楚。這樣的人,管他是不是妄人,至少有一點是再明確不過——他是當今的時局之下,當今的官府裡最需要的官員!

外麵的人不知道說起了什麼話題,忽然變得亢奮起來。哄笑聲不斷傳入屋中,伴隨著一些下流的詞彙對話,“勾欄”、“小倌”、“牝戶”……

陸連山一點不想聽,他還有一堆事情沒做。奈何對方聲音太響了,他捂著耳朵都擋不住。

心煩氣躁之下,他又想起了鄰州的朱瑙……

他心裡有一個秘密,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也不敢向任何人說。

——如果有這麼一個機會,他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像朱瑙那樣的妄人。頂替了那狗屁長官、革了那些糟心下屬,趕走吳良那樣的王八蛋,重整一個乾淨利落的渝州府。

然而……

他歎了口氣。

然而,他沒有那樣的本事,也沒有那樣的膽識和機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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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忙完了公務,陸連山換了一身常服,去酒館喝酒。這是他最常去的一間酒館,每當心情煩悶的時候,他就來這裡喝幾杯。

他剛坐下沒多久,對麵的椅子上忽然多了一個人,他愣了一愣,抬起頭,隻見對麵坐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微胖白皙,有些眼熟,應當是從前見過的。

那人低聲道:“陸主簿,在這裡遇見也是巧。我能請你吃頓酒麼?”

陸連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起他的名字了:“你是……李……李鄉!”

李鄉臉上扯出一個笑來:“陸主簿認得我?”

陸連山皺著眉頭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如今城裡糧行糧鋪之爭鬨得這麼大,陸連山當然知道李鄉是什麼人。兩人雖不熟悉,然而李鄉因為經商的緣故會和州府裡的官員打交道,因此以前他們倒也是見過的。

對方說是巧遇,但他心裡很明白,肯定不是如此。他非常喜歡這家酒館的酒,因此時常來光顧。城裡的老百姓雖未必認得出他,然則有些歪心思的人打探到他的習慣,就常常會來這裡守他。李鄉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對方開門見山,李鄉也不再假模假式了,他乾笑了兩聲,低聲道:“陸主簿,這裡人多眼雜,可否找個清淨的廂房,我請陸主簿小酌兩杯,聊聊閒話?”

陸連山淡淡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他之所以坐在大堂裡,就是省得有人私下裡跟他亂攀關係。

李鄉見他無動於衷,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陸主簿,你覺得閬州的朱州牧,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連山一愣,詫異極了:“什麼?”

李鄉又道:“若有機會,你也能成為朱州牧,又或是陸州牧,陸主簿會願意麼?”

陸連山的心跳猛地漏了數拍,臉色“唰”得一變,端酒杯的手抖得差點把酒撒出來:“你、你、你胡說什麼!”

李鄉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哎,酒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亂語。其實我就是想找陸主簿隨便聊聊。我剛都說什麼了?”

陸連山:“……”

他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對方,李鄉眼神是清明的,根本沒有喝多的樣子。對方看似胡言亂語,然而他的指甲輕輕摳著桌麵,竟有幾分緊張的樣子。

陸連山愣了一愣,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如同中了定身術一樣僵在原地。

片刻後,他冷冷道:“醉鬼,回你自己家去,彆在這裡糾纏我!”

一麵說,一麵將手指刮過杯口,沾了點酒水,在桌上草草寫了幾字,起身拂袖而去。

陸連山回到住處,沒過多久,下人來報:“陸主簿,外麵有個姓李的前來求見。”

陸連山道:“讓他進來。”

又過沒多久,李紳入到屋內,拱手行禮:“陸主簿。”

陸連山麵如玄鐵,指著他的鼻子:“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不,你身後還有什麼人?你剛才跟我說那些話到底什麼意思?!”

李鄉沒有正麵回答陸連山的問題,反而開門見山地問道:“陸主簿,你想執掌渝州嗎?”

陸連山:“……”

這種你想不想買隻雞回去燒的口吻是怎麼回事?!他這是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啊!!

他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所所所以你……真真真的……是朱州牧?”

他這話說得亂七八糟,李鄉倒是聽明白了。他不置可否,就是默認了。

陸連山又吸一口冷氣,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天呐……”

李鄉笑了笑,又重新問了一遍:“陸主簿,你想執掌渝州嗎?”

陸連山擺擺手,示意他先彆說話。再刺激一下,他就要厥過去了。

良久,陸連山終於將震驚壓下去不少,神色複雜地問道:“你們為什麼找我?找我想乾什麼?”

李鄉用眼神確認了一下,陸連山確實允許他提問,於是他第三次問道:“陸主簿,你想執掌渝州嗎?”

陸連山:“……”

他欲言又止,心情複雜。理智告訴他應該去給王州牧提個醒,甚至給成都府寫封信。可一股莫名的力量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椅子上起不來。

他也不知道這個李鄉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但他內心傾向於相信。非奸糧行的開張,他之前就覺得有些奇怪。李鄉從前不過是渝州一個普通的商人,甚至經營得還不太好。而這樣一間糧行,彆看規模小,實際上花錢絕對不少,光是要維持商隊快速的運送,以及給周夫人和官員們的各種送禮打點,花銷就很高。沒有強大的財力做依托,這間鋪子根本不可能開門。如果李鄉的背後另有其人,很多事情就好解釋了。

他緩緩問道:“為什麼找我?我是說,為什麼,是我?”

李鄉道:“因為陸主簿能勝任。比渝州府裡的任何一個官員都能勝任。”

“勝任什麼?”

“勝任執掌渝州。”

“……”還有沒有彆的話可以說!

事實上朱瑙最終選擇陸連山,經曆過許多考慮。他最近一直在調查渝州府中的官員們,了解了眾人的性情、派係等許多情況才做出的決定。這個決定的依托是什麼,就連李鄉也不是很清楚。可事實證明,朱瑙看人的眼光的確很準。

陸連山臉色複雜。他也不知道李鄉剛才說的話到底是哄他的還是什麼,沒人不喜歡被誇獎,他心裡免不了還是有點高興的。可更多的是驚嚇。

“我執掌渝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