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208 字 3個月前

募兵之事進行得如火如荼, 隻一個月左右, 便有五千人從層層選拔中脫穎而出,被送往軍營。

募完兵後, 朱瑙將兵卒交給虞長明和衛玥訓練,往後便專心管起政務來。

眼下他既已降低了田稅, 官府的收入便減了不少。然而養兵乃是不小的花銷,錢還得想辦法掙。再則眼下正是民生凋敝之時, 富民更是當務之急。

幸而蜀地本就是天府之國,朱瑙將官府的各項收支理清楚後,很快便有了想法。

……

錦官城是成都裡的一個內城, 高高的城牆圈起一大片寬闊的區域。內間被劃分了數個區域,有繅絲區、染□□、織錦區和洗滌晾曬區等。這裡是成都府官辦的織錦作坊, 有上千名工匠在城內勞作忙碌, 每天都有數匹蜀錦在這裡製作完成。

曾幾何時,這錦官城內繁盛至極, 成都府的大半收入都來自於這裡產出的蜀錦,即使輕徭薄賦府庫仍能被填得滿倉滿穀。可惜這些年來, 錦官城內已現衰敗景象。

在織錦區羅列著數百台的織機,不過眼下這些織機隻有一小半正在運作。許多織女甚至沒有坐在織機前, 趁著眼下無人看管, 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

一個名叫王小月的織女道:“昨天我陪著丞官去城裡買東西, 路過布莊的時候我看到了鄭娘子織的百花孔雀錦……天啊, 實在是太漂亮了, 她織的孔雀簡直跟活的一樣。光孔雀的羽毛就用了十七八種顏色的織線, 太陽照在錦上,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她到底是怎麼能織出那麼漂亮的錦來?”

立刻有人道:“我也聽說過鄭娘子織的錦是全成都最好的錦,她一匹錦賣的價錢是咱們織的官錦的五倍呢!當真有那麼厲害嗎?”

王小月道:“當真!官錦放在她織的錦邊上,就像是……就像是……”她沒有念過書,想不出斯文的比喻,絞儘腦汁想了會兒,一拍大腿道,“就像是地裡呱呱叫的癩□□放在了玉打的□□的邊上。”

周遭頓時一片驚歎聲:“哇……”

“當真有這麼厲害?我也好想見一見。”

“要是我什麼時候有機會能用百花孔雀錦做套衣裳就好了……”

“你快彆做夢了!咱們這輩子要是能用官錦做一條帕子,那都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你還想用鄭娘子的百花孔雀錦做衣裳?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不如現在趕緊一頭撞死,趁早重新投個胎吧。”

“就你嘴碎!”

蜀錦乃是十分昂貴的料子,隻有權貴富人買得起。普通老百姓一輩子未必有機會摸上一摸。這些織女已比普通百姓運氣好得多,至少她們能天天用自己的手撫摸潤滑柔軟的絲線,她們能自己動手編織出昂貴華麗的蜀錦。隻不過製作好的蜀錦就不會再與她們有任何牽扯了。

片刻後,一名織女愁容滿麵地另開了一個話題:“我聽說這兩個月朱禦史為了削減官府的開支,已陸陸續續裁撤了許多尚方。你們說我們織造坊會不會有一天也被裁撤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立刻有人反駁。

“不可能!織造坊可是官庫收入的重要來源,再裁撤也裁不到我們頭上啊!”

“就是啊,那些尚方是因為耗費銀銀才被裁撤了的,我們織造坊可是能掙銀錢的,怎麼會被裁撤呢?”

又有人道:“掙錢也是前幾年的事了。這些年賣絲能掙錢,織好的錦卻賣不出去了。”

“是啊,織造坊或許不會被裁,可是我們這些織娘就不一定了。現在蜀錦的銷售一年比一年少,我聽說就連八年前織的錦都還屯在庫裡沒賣完。安排我們做的活兒越來越少了,織造坊不需要這麼多織娘,把我們撤了不是沒可能……”

聽到這話,織女們全都變了臉色。

她們中的大多人都是犯了罪的女囚,被抓來織造坊勞作贖罪。雖然是強製的勞作,可這份工作對她們來說卻是非常難得的。在織造坊工作至少有東西吃,閒下來還能跟人聊聊天說說話,而且學會織造至少也是一門手藝。隻要年限到了她們就能被放還。可如果不在這裡工作,她們可能會被抓去做更加辛苦的工作,比如和男人一起壘牆挖河,也可能會被關回又臟又臭的監牢。被關回牢裡是最糟的,因為不勞作,每天隻能喝點稀湯,那簡直隻有等死的份了。

以前活多又累的時候,織娘們都叫苦不迭。可如今活兒少了,她們反倒更加不安,隻怕自己要被趕出織造坊。誰也不願離開,於是大家趕緊又回到織機前繼續勞作,希望自己表現得好能夠留下來。

可惜製作蜀錦並不是隻靠織女就能完成的,由於蜀錦的銷量越來越少,織造坊送來的絲線也越來越少,她們就是想乾活也沒有那麼多事情可做。

王小月坐在織機前無聊地撥弄著絲線,腦海中卻又浮現起昨日她在布莊上看到的那匹百花孔雀錦來。

她忍不住想到,要是什麼時候她也能織出那麼漂亮的蜀錦就好了。那孔雀是真的漂亮啊,感覺隨時能從錦緞上跳下來,變成一隻活生生的孔雀,展開五光十色的孔雀屏。要是她有那樣好的手藝,她就不用再擔心會被織造坊趕走了。而且等服刑的時間過了,她還能用她的手藝繼續織造賺錢,讓家裡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

=====

負責看管工人的令丞趴此刻正趴在桌上呼呼睡覺。

他夢到自己穿著工巧至極的百花孔雀錦走在大街上,路上的所有人見到他都發出了羨慕的驚歎聲。忽然,前麵的路上來了一隊達官貴人的車輦。

往常遇上這樣的貴人,他都得給對方讓路。然而這一回,那貴人看見了他身上華麗的衣袍,忙從車上下來,命令仆從們趕緊牽著馬退到一旁,把路讓給他走。

令丞心裡那叫一個得意。他挺胸抬頭,趴開手腳,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他正要從那達官貴人的麵前耀武揚威地走過去。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幾下。

街上的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大街也跟著一起消失。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這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美夢被人打攪,他沒好氣地回頭,隻見吵醒他的是個穿著樸素的年輕男人。那男人很麵生,他從前沒有見過。這人皮膚白白淨淨,眼睛微彎,臉上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笑。

令丞還以為這是工坊裡哪個新來的工人,立刻凶神惡煞地站起來,一麵斥罵一麵伸手去推那人的肩膀:“不去乾活站在這裡乾什麼?想挨打嗎?!”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那人,忽然從斜裡躥出一名少年,抓住他的手腕向後一擰。他頓時痛得發出了慘叫聲:“啊!”

他還以為是工人造反了,一邊掙紮一邊罵道:“渾蛋,你們瘋了嗎?!我明天就把你們都發配去開礦!”開礦可比在織造坊工作辛苦多了,而且還經常會弄出人命。大多犯人都不喜歡去礦場工作。

這時候他看見管理織造坊的錦官匆匆忙忙跑了過來。他頓時大喜:“哈,這下你們兩個完蛋了!”

然而錦官跑了過來,先劈頭蓋臉打了令丞幾個巴掌,罵道:“渾蛋,你竟敢衝撞朱禦史,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錦官狠狠打了手下,然後又趕緊朝那年輕人與少年下拜:“求禦史開恩,是下官管教無方,下官一定會好好教訓他的!求禦史千萬開恩呐。”

令丞頓時傻眼了:禦史?哪個禦史??

朱瑙淡淡道:“驚蟄,放了他吧。”

程驚蟄將令丞鬆開,令丞卻如同中了定身術一般,隻有一對眼珠能動,驚恐地從下往上打量朱瑙。

這一打量他才看清,朱瑙穿著雖質樸,氣質卻不凡,哪裡像是工坊裡常年勞作的囚犯?再看邊上的錦官還在那兒不停跪拜求饒……所以,這人真的是朱禦史?!

令丞頓時嚇得腿都軟了,實在不知道禦史怎麼會紆尊降貴地跑到這裡來,更不知道禦史怎會穿著打扮得如此樸素。他趕緊趴在地上拚命叩頭:“禦史饒命,禦史饒命!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朱禦史饒命啊!”

朱瑙好笑道:“不要你們的命,起來吧。”

令丞和錦官仍不停磕頭求饒。他們還從來沒有的罪過那麼大的官,真是嚇得肝膽俱裂。

驚蟄冷冷道:“讓你們起來就起來,彆耽誤禦史的時間。”

聽他這麼說,兩人才灰溜溜地從地上爬起來。見朱瑙沒有怪罪的意思,他們一邊捏了把冷汗,一邊又暗自慶幸:外麵都傳言朱禦史是個對手下很寬厚的官員,看來傳言是真的。這要換做袁基錄,隻怕早把他們拖出去了。

朱瑙仍是和顏悅色的:“我方才在工坊裡走了一圈,發現許多織娘無所事事,這是怎麼回事?”

令丞嚇出一身冷汗,忙又要往地上跪:“是小人監管不嚴,讓那些混帳偷懶。小人這就去教訓他們。”

朱瑙卻看著錦官,等他的回答。

錦官伊始還有些不敢開口,可被朱瑙的目光盯著,盯得他頭皮發麻,噗通一聲又跪下了:“禦史恕罪。是下官辦事不利。”

朱瑙無奈地歎了口氣。成都府的這些官員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跪倒是跪得非常勤快,話卻都說不清楚。辦事不利,是怎麼個辦事不利法呢?可有什麼改善之法?這倒一句都沒有。

其實並不是錦官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而是他不敢說。

織造坊開辦已有百餘年的時間了,全盛之時幾乎全國的綾羅綢緞都由此地出產,甚至許多西域蠻國的商人都會千裡迢迢來此求錦。那時候織造坊裡上千名織娘日夜勞作都來不及織錦,織出的錦立刻就會被搶購一空。與此同時,成都府的府庫也被填得滿滿當當。

然而這些年來,蜀錦的銷售越來越不濟。此間原因有三。

其一是北方起了戰事,受到戰事的影響,蜀錦在北方的銷售日益減少;其二是江南的養蠶人越來越多,江南的織造業逐漸興起,南方的豪族富人對蜀錦的需求也在降低;其三則是蜀錦雖有官府開辦的織造坊,卻並未壟斷此業。民間亦有許多織造匠人,而民間匠人做出的蜀錦質量遠勝於官錦。於是就連蜀中本地的富戶也願意向民間匠人訂購錦緞,而不會購買官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