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208 字 3個月前

官府的織造坊除了有工坊外,還擁有大片桑田。眼下對於織造坊來說,寧可將繅好的絲或是染好色的絲高價賣給民間的織錦人,也好過由坊內的織娘繼續織造。如此一來,大量的織娘自然就空閒下來了。

其實出現這樣的狀況,身為錦官,本該想辦法改革,提高官錦的質量與銷量。然而這錦官才能平庸,並沒有這等本事。又或者,錦官該將此情況上報官府,削減工坊內的人數,以免造成官府花錢養閒人的浪費。然而工坊內的工人越多,錦官的油水也越豐厚,因此這一點他也未曾上報,還是朱瑙自己研究了賬冊才發現的問題。

朱瑙在這裡與錦官說著話,不遠處的勞工們發現了狀況,逐漸圍過來看熱鬨。

看到一向頤指氣使的錦官和令丞跪在地上叩頭的場麵,工人們頓時議論紛紛。

“哎,那兩個人方才不是到我們這兒看過嗎?他們是誰啊?”

“噓,你們輕一點,聽聽看他們在說什麼。”

“禦史……他是朱禦史?!”

“天啊!!那是朱禦史!!剛才他從我身邊走過,他還衝我笑了笑!!!”

工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官,全都嚇呆了。有人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等他們漸漸接受了那兩個年輕人是朱禦史與他的侍衛之後,他們又專心聽起幾人的對話來,想知道朱禦史親自來織造坊有什麼目的。

那一頭,錦官向朱瑙認了半天的錯,然而他越認錯,朱瑙就越搖頭。錦官意識到朱瑙已經了解織造坊裡的情況,恐怕自己不說點什麼實在話是過不去這關了。

於是他隻能忍著肉痛提議道:“禦史,眼下實在是流年不利,蜀錦的銷售一年不如一年,才會造成織娘空閒的狀況。為了節省官府開支,不如將織娘裁去一半……”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都是淌血的。如今織造坊有五六百名織娘,因為是犯人,工錢倒是不用給,但飲食上的花銷是少不了的。他從飲食上克扣,能挖出不少油水。裁去一半,他的油水也就少了許多。

邊上的織娘們聽到這話,全都大驚失色。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們剛說完怕會被裁,現在就親耳聽到錦官說要裁人了。這一裁還直接裁一半,這下人人都岌岌可危啊!

就算在織造坊經常會被丞官們訓斥毆打,就算辛勤勞作也得不到工錢,但這已經是她們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她們絕對不要被裁啊!!

“朱禦史!”

王小月忽然從人群裡衝了出去,徑直奔向朱瑙。丞官們嚇了一跳,想要攔她,可她衝出去的太突然,誰都沒能攔住。一轉眼,王小月已跑到朱瑙麵前。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朱瑙麵前,哀求道:“朱禦史,求求你不要把我們從織造坊趕出去。離開這裡我們可能會死的。我們一定會更加努力地乾活,求你開開恩吧。”

她聽說過朱瑙是個仁慈的好官,沒準能夠體恤她們的苦楚,再加上一時心急恐懼,所以就衝出來了。

令丞被她嚇得半死,生怕她衝撞了朱瑙自己要攤上罪名,忙要上前把她拖走,卻被驚蟄攔下了。

朱瑙瞅了瞅王小月,溫和地問道:“你在這裡做織女,是犯了什麼罪?”

王小月低著頭道:“我、我妹妹生了病,餓得一直哭,我就去地主的家裡偷了一隻雞。”

朱瑙“唔”了一聲。在織造坊工作的工人大多犯的不是重罪,要不然沒有機會被分到這兒來。

周圍的織女們雖沒人有王小月這麼大的膽子,敢跑到朱禦史麵前說話,但她們也都目光殷切地看著朱瑙,或是遠遠向他做出叩首乞求的動作,希望他能開恩,不要把她們趕出織造坊。

朱瑙笑了笑,道:“彆怕,我不會把你們趕出去的。”

王小月和周圍所有的工人們聽到這話,頓時大喜過望,有人甚至喜極而泣了:太好了,朱禦史說了,他們能夠留在織造坊,不用擔心被關回監牢或是被趕去做更加艱辛的工作了!

不僅工人們高興,錦官更是喜上眉梢。他還以為這回裁人裁定了,沒想到一名織女出來求個情,朱禦史竟就鬆口了。朱禦史簡直仁慈得不像一位大官,能在他手下做官簡直太好了!

他的嘴角剛咧到耳根,就聽朱瑙叫他:“錦官。”

錦官忙低頭道:“下官在!”

朱瑙道:“你被撤職了。”

錦官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他被……撤職了?撤職了??!!

他臉色驟變,忙不迭準備求情,希望朱瑙也能對他網開一麵。卻聽朱瑙又道:“啊,對了。”

錦官滿懷希望地抬起頭,希望會有什麼轉機。卻見朱瑙衝著他微微一笑:“給你兩天的時間吧。自己去官府呈報你一共貪了多少銀子。若填補得上,可對你從輕發落。嗯,希望你兩天裡能算清楚。”

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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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的另一邊。

布莊的夥計來到一間院子外,拍了拍院子的門:“鄭娘子在不在?”

過了一會兒,裡麵傳出女子懶洋洋的聲音:“誰啊?”

夥計道:“林記布莊的。”

又過一會兒,院子的門被打開,一名身著彩色織布、耳頸戴滿華麗首飾的女子迎了出來:“什麼事?”

夥計從兜裡掏出一個錢袋遞過去:“鄭娘子,又有人訂了兩匹孔雀錦。”

鄭娘子接過他的錢袋,打開數了數,神色還算滿意:“知道了。三個月後過來取吧。”

夥計急道:“三個月?太久了,這回人家是要壽宴時穿的,著急要,不能快些嗎?”

鄭娘子橫眉冷對:“織錦技藝繁複,三個月還不夠快?有本事你自己來織!”

夥計又好氣又好笑:“什麼叫我來織,我要是能織誰還找你?買得起你孔雀錦的都是達官貴人,萬一等得太久,人家惱火了,你開罪得起嗎?”

鄭娘子不屑地嘁了一聲:“開罪就開罪,老娘怕過誰?再說他們要是怪罪我,你們布莊跑得了嗎?少在這裡嚇唬我。”

夥計:“……”

這倒是實話。鄭娘子隻是個織錦人,不是商人。林記布莊的掌櫃看中了她的才能,替她接些活計,從中抽取傭金。對方要是怪罪下來,布莊確實得想辦法兜著,要不然誰都沒好日子過。

夥計見她這樣囂張,心裡十分不痛快。他眼珠轉了轉,有了個壞主意,於是攛掇道:“鄭娘子,你怎麼不多收幾個徒弟呢?你織的錦名貴是名貴,可是太慢了,幾個月才出一匹。你多收幾個徒弟,教她們手藝,讓她們供養你,每月織它五六匹錦,你自己算算你能多賺多少錢啊?”

鄭娘子聽了這話,眼睛一瞪,叉腰怒罵道:“你個壞心眼的爛賊,想騙老娘把手藝傳出去?滾回你娘胎裡做夢去吧!”

夥計被她噴了一臉唾沫,訕訕抹臉。

鄭娘子的織錦技藝是家傳的,她自己又有天分,悟出幾套獨特織法,於是眼下她織的錦已成了蜀中最名貴的蜀錦,價錢能比彆人貴幾倍。

每個匠人都不會輕易把自己的手藝傳出去,畢竟那是自己吃飯的飯碗。不過有些匠人會收徒弟,讓徒弟勞作供養師父,當做授業的報酬。但也有些匠人決不把技藝外傳,隻傳自己的後人,好把金飯碗牢牢捧在自家人的手裡。鄭錦娘就是後者。

她是個寡婦,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可能也因為這點,她既虛榮又好強,脾氣非常硬臭。奈何她的手藝就是好,彆人看她不順眼也拿她沒辦法。

鄭娘子指著夥計的鼻子罵道:“你當老娘傻嗎?還多賺幾個銀子?老娘的手藝要真傳出去了,以後誰還來找我織錦?你這烏龜八王的黑心眼子趁早爛了!”

徒弟就算要供養師父,等過些年徒弟自立門戶了,自然還要招彆的徒弟。獨門技藝也就不獨門了。

夥計心道:你也知道你這臭脾氣,要是彆人能有你的手藝,就沒人再會找你織錦了啊……

嘴上卻哄道:“你這話說的,我也是為你著想嘛……”

鄭娘子道:“少在那兒放臭屁。要讓老娘收徒弟,除非太陽打西麵出來!滾吧!”說完用力把門甩上了。

夥計碰了一鼻子灰,訕訕道:“彆忘了織錦啊,我過三個月再來取……”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