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2306 字 3個月前

那布莊夥計在鄭娘子那裡吃了一鼻子灰, 訕訕地回布莊去了。他剛走出沒多遠,忽然迎麵遇上兩個官差打扮的人。

夥計忙退到一旁給官差讓路, 沒想到那兩名官差竟在他麵前停下了。

“兄台, 請問鄭娘子家是在前麵嗎?”官差問道。他們是奉命出來找鄭娘子的, 隻是他們不認識路, 隻好一麵找一邊向人打聽。

夥計忙給他們指路:“是, 看到那邊那間院子了嗎?那就是。”

兩名官差向他道了謝,便向鄭娘子家赱去。夥計看著他們的背影, 心裡不免有些疑惑。官差找鄭娘子做什麼?

他第一反應是鄭娘子犯了什麼事。不過仔細想想,鄭娘子雖然性子潑辣了點,但作為織娘她整天待在家裡織錦,應當沒機會犯事。又看那兩名官差挺客氣,不像是來抓人的……

由於在布莊做事,夥計對這方麵的消息十分靈通, 他知道前兩天織造坊的錦官已被撤職了。他立刻想到, 官差來找鄭娘子八成和官府要整改織造坊有關。

想到這一層, 夥計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了。

了解蜀錦的人都知道, 由官府掌管的織造坊做出來的蜀錦質量是最次的。一是因為織造坊裡的工人都是囚犯,他們完成工作隻是為了少挨打,做起事來當然不會細致小心。再則織造坊今年織的錦跟百年前織的錦仍舊沒有任何區彆, 而民間的各種織造技法早已革新多回了。因此手藝是匠人吃飯的本事, 彆說民間的匠人不會把自己的技法告訴官府, 就算織造坊裡的工人悟出什麼技法, 也必定會藏著掖著, 等有朝一日離開織造坊再憑自己手藝賺錢。如此一來,織造坊沒落也是早晚的事。

而如今官府要整改織造坊,肯定得想辦法提升織造坊的技藝水準。這樣的話,他們就會向民間的匠人征求技藝。

一般官府征東西,要麼是施壓強征,要麼拿筆銀子出來買,錢多錢少還得看運氣。這要換了彆人,畏懼官府,可能再不情願也隻能老老實實給了。偏偏鄭娘子那個性子……

夥計跟鄭娘子打交道也有幾年光景了。鄭娘子這人愛財是愛財,但她不光愛財,她還要強。她不肯收徒除了怕技法外泄,更是不願意有人威脅到她成都第一織錦人的地位。這回官府要是打她的主意,想必不會那麼輕鬆。

就不知道鄭娘子這蠻橫的性情,會不會進了官府,見到大官,也把他們噴一臉唾沫……

想到這一幕,夥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暗自為鄭娘子、也為即將召見她的官員捏一把冷汗了。

……

“什麼?朱禦史親自召見我?”鄭娘子被官差的話嚇得花容失色,“我、我可沒犯法啊!”

官差忙道:“鄭娘子不必擔心,朱禦史召見鄭娘子是為了織造坊的事。鄭娘子現在要是有時間的話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鄭娘子聽到織造坊三個字,先是一愣,臉立刻垮下來了。她冷冷道:“我沒時間,我正忙著,我不去官府!”

官差們怔了怔,仍是十分客氣地問道:“那鄭娘子什麼時候有時間呢?”

鄭娘子道:“有人管我定了好幾匹錦,我天天都要趕製,一整年都沒時間!”

官差麵麵相覷。

鄭娘子這話說的就是故意推脫了。她又不蠢,官府找她是什麼用意她能不知道嗎?織錦的手藝可是她的看家本領,想讓她乖乖交給官府?想都不要想!

見鄭娘子如此執拗,官差們隻好歎了口氣。一人道:“希望鄭娘子能再考慮考慮。”

另一人道:“既然鄭娘子正忙著,恕我們打攪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說完兩個人就搖著頭遺憾地走了。

鄭娘子:“……”

這、這就走了?

原本她還想著要是官差強行抓人,她就一路撒潑打滾,鬨得沿路的百姓全知道官差為非作歹、橫行霸道。反正她又潑又橫,想讓她吃虧,她也不會讓彆人好過。官府若還顧忌顏麵,就不敢多難為她。

然而人家根本沒有強迫她的打算……

鄭娘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官差遠去,有點不習慣這屆的官差竟然會這麼講道理。直到官差已經走遠了,她才茫然地關上門。

回到屋裡後,鄭娘子左想右想還是有些擔心。她畢竟是個獨居的寡婦,萬一官差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她抓走,或是趁她出門的時候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用麻袋把她套走,那都沒人知道。幸而她織錦賺了些錢,家裡有幾個伺候的仆人。

於是她趕緊把自家仆人都叫了過來。

“你們都記住了,”鄭娘子吩咐道,“這段時日萬一我有什麼好歹或者忽然失蹤了,你們馬上到城裡散播消息,就說當官的無法無天,強抓民女!他們但凡還要臉麵,就得乖乖把我放出來。”

她的仆人們麵麵相覷:“聽說新來的朱禦史是個仁慈的官,他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

鄭娘子冷哼道:“當官的誰能說的準?反正我看這天底下是沒有一個好官的!”

仆人們聽她這麼說,也就不敢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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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奇走到官府門口,守門的官差將他攔了下來,問道:“你是乾什麼的?”

劉奇從懷裡掏出一張蓋了官戳的印信:“朱禦史召見我。”

官差們檢查了一下印信,發現沒有問題,就把他放進去了。

劉奇跟著領路的官差往朱瑙的官邸走。

一路上,他的心情又激動、又忐忑、又覺得惋惜。他已經得到消息,朱瑙要任命他為新一任的錦官了。

他在朱瑙還在閬州開藥鋪的時候就已在朱瑙手下做事,伊始隻是在一家店當掌櫃。後來朱瑙當上了閬州牧,沒有時間再管生意上的事,就把更多的生意交給他來打理。而劉奇跟了朱瑙這麼多年,已經頗有經商的本事,因此著實把生意打理得不錯。看到了他的才乾,朱瑙也開始對他委以重用。這一回就要把錦官的職務交給他。

錦官的份位著實不低,劉奇一屆商人出身,能當上這樣體麵的官,激動和忐忑是在所難免的。可他之所以感到惋惜,畢竟他是商人出身,之前哪怕隻做個掌櫃,但因為有分紅可拿,他掙的銀子著實不算少。可一旦官職壓到身上,不管以後織造坊被打理得怎樣,那都是官家的東西。他隻有官餉可拿,再拿不到豐厚的分紅了。這便是掙了麵子,丟了裡子……

不多會兒,劉奇就被領到了朱瑙的麵前。

朱瑙見他來了,也不多說什麼,隻把織造坊這幾年的賬本推到他麵前:“你先看看這些。”

劉奇忙接過賬本。看帳也是他的強項,他很快翻完幾本,對織造坊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然而還沒等二人討論起織造坊的事,外麵忽然有官差來通報。

“朱禦史。”官差道,“我們去找過鄭娘子了,可鄭娘子說什麼也不肯來官府。”

朱瑙“唔”了一聲,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劉奇聽到鄭娘子的名字,忙抬起頭來。鄭娘子織的蜀錦名揚蜀中,劉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前因後果了。

既然當了錦官,就要積極一點。劉奇打算主動請纓由他去找鄭娘子談價錢。他經商多年,忽悠人的本事很有一套,想必有辦法能哄得鄭娘子以實惠的價格出賣她的技藝。

然而他還沒張口,朱瑙已站了起來。

“既然她不肯來,那隻能我們親自去找她談了。”朱瑙從抽屜裡取出一把算盤抱著,“劉奇,驚蟄,我們走吧。”

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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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娘子正在院裡織錦,外麵又響起敲門聲。她高聲道:“誰啊?”

外麵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鄭娘子,我們是官府來的。”

鄭娘子聽到“官府”二字,立刻皺緊了眉頭。官差不是才走嗎?怎麼又來了?

她放下手裡的活兒,走到院子門口,先透過門縫往外看了一眼。外麵站著兩名男子和一名少年。

鄭娘子警惕道:“你們當真是官府來的?為什麼沒穿官服?”

站在門外的一位胖子忙掏出官府的令牌,低聲道:“鄭娘子見諒,我們真是官府來的。隻是職務在身,為免引人注目,不得不低調出行。”

鄭娘子聽了這話頗有些詫異。這麼說來外麵三個人不是普通的官差,倒是有官位在身的了?估計是剛才兩個普通官差說不動她,官府就另外派了幾個小官過來遊說她。

鄭娘子見那三人長得麵善俊秀,不像是壞人。再則此處多居民,也不怕他們鬨事,於是還是把門打開了。

把三人迎進院子,鄭娘子抱胸上下打量他們,好奇道:“你們都是當官的?當什麼官啊?”

胖子率先開口,謙遜道:“鄭娘子,我是今天剛上任的錦官,劉奇。”

鄭娘子頓時嚇了一大跳:“你、你是錦官?!”

她本來以為這三人頂多是佐官,沒想到掌管整個織造坊的錦官竟然親自上門?!這……這可是個大官啊!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頓時感到局促,將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傲氣與怠慢也都斂去,向著劉奇行禮道:“民女見過劉錦官。”

劉奇擺擺手:“哎,不用多禮,我不大習慣。隨意些就好了。”他畢竟也是剛當上官,忽然跟普通百姓拉開差距,確實是不習慣的。

鄭娘子聽他這麼說,心裡頓生了幾分好感。這位新上任的劉錦官還真是平近易人,都沒什麼架子。太難得了。

劉奇自我介紹完了,鄭娘子又看了看另外兩位,心想這兩人應該是織造坊裡的丞官佐吏之類的小官了。

劉奇忙托起手掌指向朱瑙,恭敬地介紹道:“這位便是眼下代為執掌成都府的監察禦史,朱禦史。”又指向一旁的驚蟄,“這位是朱禦史的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