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2107 字 3個月前

以往每織一匹錦,織女們也都要在錦上留下自己的名號。但是之前署名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她們織錦時偷工減料,出了問題方便追責。眼下這一改製,署名的意義也從從前的懲罰變成了獎勵。她們織的錦越好,越早賣出去,她們就能拿到更多的錢。

有此新製,想必往後官錦的質量也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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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造坊的改製完成後,朱瑙又命人發榜,廣征蜀中各行各業的能人巧匠。而負責此事的官員正是陳武。

想當初陳武奉袁基路的命令出使閬州,還跟朱瑙有過一些齟齬。因此自打朱瑙進了成都府,他天天地夾著尾巴做人,就怕朱瑙記起早前那點齟齬,故意來尋他的麻煩。

不過事實證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朱瑙完全沒有要找他算賬的意思——當朱瑙翻看成都府官員名單的時候,看到陳武這個名字,隻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至於前事,他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於是陳武非但沒被穿小鞋,還得到了升官的機會。

接到任命後,陳武的心裡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既然朱瑙能夠不計前嫌,他也決心這回一定要把這樁任務辦好,否則以後怕就真的永無出頭之日了。

於是去謁見朱瑙之前,他也頗做了一番準備,對朱瑙征發各行各業工匠的用意進行了揣測,以免到時候一問三不知,讓朱瑙對他失望。

朱瑙的用意並不難猜,他一下就領悟了——眼下給百姓減了賦稅,官庫收入大減,正是想辦法充盈官庫的時候。就像朱瑙大刀闊斧地整改織造坊是為了賺錢,征發各行各業的工匠也必定是同樣的打算。很可能,朱瑙打算開設更多的官辦工坊,增加府庫的收入。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便自信滿滿地前去謁見朱瑙了。

陳武到了朱瑙麵前,朱瑙問他:“我命人寫的公榜你可看過了?”

陳武立刻道:“稟禦史,下官看過了。下官有一建議,可否鬥膽向禦史提出?”

朱瑙奇道:“你說。”

陳武忙道:“禦史廣招各行各業的能工巧匠,想必是為了開設更多官辦工坊。可籌備官辦工坊之事頗為繁複,一口氣全征召來會否太急了些?我們可以逐行逐業地進行,譬如先征召木匠。”

朱瑙好笑道:“開工坊?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陳武一愣,驚道:“不、不開工坊嗎?那,召匠人來是為了?”

朱瑙道:“隻是想征求他們的技藝罷了。若有工匠前來應募,你就告訴他們,官府願出高價購買他們的獨門技藝,並且會將他們的技藝公開給所有同行的匠人。如果他們同意,你便去找些人來校驗他們的技藝是否真才實學,並與他們商定價錢,敲定買賣。”

陳武:“……”

他生怕自己理解錯了朱瑙的用意,惶恐道:“恕下官駑鈍,下官沒弄明白。朱禦史的意思是,官府出錢購買厲害匠人的獨門技藝,然後,去賣給其他手藝不佳的匠人嗎?”官府靠買賣技藝賺錢,這還真是聞所聞為……

朱瑙卻道:“賣?不賣,白送啊。”

陳武:“……!!!”

他更加惶恐了:“下、下、下官更糊塗了,這這,這麼做,官府不、不是虧了麼?”

他一再弄錯朱瑙的意思,已是一頭的冷汗,生怕朱瑙嫌他太笨馬上革他的職。

但他當真想不明白。官府買來頂尖的技藝,白送給所有工匠??要是這麼乾的話,所有的工匠都能受益。能乾的工匠可以靠出賣技藝獲得一大筆錢財,平庸的工匠可以平白學到厲害的技藝。可官府呢?織造坊這麼弄,起碼官府能靠賣蜀錦賺錢。可給彆的行業普及技藝,官府除了白掏一筆錢,到底能落著什麼好處啊?

朱瑙看了他一眼,笑歎道:“陳功曹啊。”

陳武誠惶誠恐:“下官在。”

朱瑙道:“我以為欲富國,先富民。你覺得可有道理?”

陳武怔在原地。

欲富國……先富民?他從前從未聽過這句話,以他當官多年的見聞,曆來是苛捐雜稅重則國富民窮;輕徭薄賦則國窮民富。仿佛天下之財止有此數,不在民便在官。

直到朱瑙說了這句話,他才開始想,官民難道可以同富麼?……其實從為什麼不可以呢?先不說彆的,隻說這天外有天,國外有國……

他心中百轉千回,終於明白了朱瑙的用意,心情頓時又複雜起來。

眼下外麵都說袁基路荒淫殘暴,朱瑙仁義寬厚。袁基路荒淫殘暴是不假,可隻用仁義寬厚來形容朱瑙未免太小瞧了他。這分明是深謀遠慮,高瞻遠矚啊……

“陳功曹?”

陳武忙收回心緒,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朱禦史放心,下官一定辦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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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榜發出後,因有織造坊的例子在前,各行各業的匠人全都十分積極,不過兩三天便有許多能工巧匠前來揭榜。

當官府告知他們一旦他們出售技藝後,他們的技藝會被公開給所有同行,一些工匠便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是自己的飯碗,誰也不希望飯碗分給彆人。

不過最終還是有許多工匠同意了出售技藝。畢竟官府出手非常大方,給的錢足夠他們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不用他們再辛勤工作,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很快的,原本隻被個彆匠人掌握的精巧技藝迅速在蜀中廣泛傳播開,各行工匠的手藝都得到了迅猛的提升。一時間,商鋪裡售賣的器物、百姓家中使用的器物都得到了翻新。蜀中精妙的器物用具也漸漸被商人們帶出蜀中,銷往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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兗州。

謝無疾走上城牆,立於城頭遠眺沙場。寒風獵獵,吹得他的戰袍颯颯作響。

千米之外,潰不成軍的叛軍如同打翻的米缸般無序地向四周灑落。而他手下訓練有素的士卒們則如同一把把利刃,插入混亂的敵軍中,斬出一條又一條的血路。

敵人的陣型已被打散,這已經注定是一場大獲全勝的戰事了。

兗州城已被叛軍占據了近一年的時間。如今終於被他奪了回來。這一仗打的其實絲毫不費力,之所以他今日才打,隻不過今日才等到時機罷了。

打從朝廷放開兵權,允許各地自行募兵後,天下的局勢迅速變得更加混亂。事實上自行招兵買馬的並不隻有被朝廷允許的地方大員,凡有勢力又有野心的各路豪強都開始組建自己的軍隊。毫無疑問,原本各地的駐軍與守軍也開始自行擴張了。謝無疾便在其列。

先前礙於身份與軍製,他手下隻有五千兵馬。又受到重重製衡,什麼仗能打,什麼仗不能打,什麼仗得如何打,全都有人對他指手畫腳。而兵權一放,他立刻脫離了從前的製衡,連連出兵,屢戰屢勝,收降反軍無數,又募來不少兵員。不過短短半年,他的人馬已從原先的五千人迅速擴張到三萬人了。

他如今正在逐步收複北方的失地。他的威名也已迅速傳開,眼下北方人人都知道他謝無疾乃是軍事奇才,是常勝將軍。

沙場上,潰散的叛軍越逃越遠,漸漸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謝無疾淡淡道:“收兵。”

窮寇莫追,此戰已終。

他的命令立刻被傳下去,很快沙場上響起鳴金敲鑼聲。於是軍隊的陣型有序地回收,返頭回城。

午聰站在謝無疾的身邊,激動萬分:“將軍,我們又勝了!!兗州城拿下了!!”

城樓下的將士們也在歡呼雀躍,無比高興。謝無疾隻是彎了彎嘴角,便算是對此勝仗的慶祝了。

謝無疾道:“去城裡的官府看看,若還有官員在,讓他們過來見我。”

午聰得了命令,立刻要去找人。然而他還沒下城樓,隻見曠野上從東南的方向有幾騎快馬正在飛馳而來。他吃了一驚,忙提醒謝無疾:“將軍,你看那裡!”

謝無疾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有些詫異。看那幾人的穿著,也是他手下的士卒。然而看他們來的方向,竟是從晉州來的。

謝無疾道:“讓他們上來見我。”

午聰立刻下去接人。

不多時,晉州來的士卒被帶到城牆上。隻見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身上甚至有傷,像是剛經曆過一場惡戰。

謝無疾蹙眉道:“晉州發生何事了?”

那幾人紛紛跪倒在地,痛哭道:“將軍走後,晉州士紳勾結叛軍,趁夜給他們偷開城門。我等被叛軍偷襲,火燒軍營。晉州……晉州失守了!”

此言一出,周遭正在慶祝勝利的士兵們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什麼?又失守了?!”

“該死!早知道就該把那些混蛋都殺了!”

“畜生,畜生,畜生!”

他們在前方頻頻打勝仗,可後方的陣地卻頻頻失守。之所以會有此局麵,實乃因為謝無疾雖是軍事奇才,卻無治理之能,難以固守營地。隻是這一點,將士們卻想不明白。他們隻能痛罵那些勾結叛軍的士紳出氣了。

謝無疾什麼都沒說,手按在城牆的磚上,指節泛青。片刻後,他扶住額頭,難得顯出幾分疲態來:“我知道了。待大軍回來,讓所有軍官立刻前來向我述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