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0254 字 3個月前

薛寶灰才不理他,掀開軍帳的簾子出去了。

劉不興無奈地收回手,又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要說起劉不興的身份,他與謝無疾一樣,乃是之前被朝廷安排在各地駐軍的將領,而他的駐地再蜀地邊陲的秀山附近。其實原本蜀地之中還有幾支駐軍,不過由於北方戰事如火如荼,那幾支部隊都被調去支援北方前線、鎮壓叛軍了,唯獨劉不興因為地勢較遠,仍留在秀山。於是眼下他也成了距離成都最近的一支駐軍。

打從朝廷解放了兵權之後,最倒黴的其實就是他們這些原本的駐軍了。本來他們的糧餉是由朝廷供給的,但朝廷徹底打亂了從前的軍製,他們就成了被遺棄的孤兒,糧餉也全斷了。這時候他們能選的路就隻有三條:其一,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其二,既然地方大員可以募兵,他們索性去投奔地方大員,以後從由朝廷供養的軍隊變成由地方供養的軍隊;其三,直接取代地方勢力,自立為王。

身為一個將領,誰也不願意輕易遣散自己辛辛苦苦帶出來的兵。不過要自立為王,劉不興也沒有這個本事。於是他能選的就隻剩下第二條路:與地方官員勾結。

翻過秀山就能入蜀,按理說他本來該去勾結袁基路,成為袁基路手下的將軍。但他過去與袁基路有過一些齟齬,兩人互相看不上。於是袁基路開始募兵的時候壓根沒來找他,他也自然沒去找袁基路。

等到袁基路招兵買馬打算對付朱瑙的時候,他更是沒有插手,還想來個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隻可惜他這如意算盤沒打好,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袁基路竟會被自己募來的兩萬人馬毀了前程。於是等他收到成都府消息的時候,朱瑙那反賊都已經大大方方進駐成都府,接管成都府了,他在想做什麼反應都來不及了。

至今想起這出來,劉不興還是懊悔不迭——早知道袁基路那麼不中用,他就該搶在朱瑙前頭出兵,提前去把成都府給占了。

他已不可能投奔袁基路,而他也沒有投奔朱瑙的打算。劉家也是世家貴族,雖說他隻是劉家的旁支,可朱瑙不過一個反賊,他又怎能這般自降身價?其實說到底,出身隻是一回事,另一回事還是他不看好朱瑙,不相信朱瑙日後能有什麼大作為——他並不知道袁基路是怎麼垮的,還以為朱瑙隻是運氣好撿了個便宜而已。

袁基路也不行,朱瑙也不行,那唯一能選的,就隻有低一級的官員了。萬幸的是,他還沒去找彆人,黔州牧薛寶灰就主動來找他了。在這一點上,這兩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

薛寶灰和劉不興有一個相似點:他們都是世家大族出身,還都出身於世家大族裡不太得勢的旁支,於是身份是有,卻都不太顯赫,隻能在黔州這地方摸爬滾打。這樣的出身決定了他們都有野心,想乾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讓人刮目相看。於是兩人一拍即合,迅速勾結到一起,決定聯手除掉朱瑙,共治成都府。

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是信心滿滿、野心勃勃,以為此事誌在必得。但時間一久,兩人的矛盾也漸漸浮出水麵。

——薛寶灰畢竟是個文官,他不懂打仗的事,也把打仗想得太過簡單了些。而劉不興是武官,他手下的兵就是他的本錢,讓他拿自己的本錢去賭,他必定是要思前顧後的。

再加上打仗也不是說打就能打的,前期有許多籌備事宜要做。劉不興的隊伍在黔州鎮守多年,其實壓根沒打過什麼仗,於是戰前操練免不了要花時間;成都和黔州雖同在蜀地,可一個在最西一個在最北,長途行軍的軍需也要置辦很多。籌備的工作一來二去拖了幾個月,那邊朱瑙招兵買馬都招好了,也招到了五千人。

眼看敵人越強大,自己的贏麵越小,劉不興也就越躊躇。他猶豫來猶豫去,可把薛寶灰給急壞了。在薛寶灰看來,眼下他們還是有很大贏麵的,朱瑙雖說也招募了五千人,但他的兵是新招的,還沒什麼戰鬥力。而劉不興的兵已跟了劉不興好幾年,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反倒是再拖下去,朱瑙那邊把兵練好了,他們才真的徹底沒戲了。

薛寶灰走後,軍帳又被掀開,劉不興手下的幕僚賈聰、許竹本二人走了進來。

“將軍,”許竹本問道,“薛州牧又是來催你出兵的?”

劉不興心煩道:“他來找我還能有彆的事嗎?他方才撂下狠話了,說讓我三日內必須給他答複。我要是出兵,他就幫我籌備糧餉。我要是不出兵,他說他打算自己募兵了。”

賈聰聽了此話,不由皺了下眉頭,微微搖頭。

許竹本勸道:“將軍,我倒覺得薛州牧的話有些道理。朱瑙那邊已在緊鑼密鼓地練兵,趁他現在兵還沒練熟,我們還有機會。再等下去,此事怕就難了。”

劉不興歎氣:“唉!其實我眼下不肯出兵還有一重考慮,就是那個薛寶灰,我覺得他以後也沒什麼前景了。我之前想著他畢竟是薛家子弟,我跟他一起拿下成都府,他有薛家的照應,必會前途無量。本來我都已經做好出兵的打算了,誰曉得忽然外麵消息傳來,說是謝無疾居然把晉州薛家給屠了!被姓謝的小子這一弄,薛家的裡子麵子丟得乾乾淨淨,我看以後也得日薄西山了。”

劉不興是個武官,他知道他自己的斤兩,他可當不了地方大員,所以他必須得找個能治理一方的文官合作。他不找朱瑙是因為他不看好朱瑙,現在他又不看好薛寶灰了,於是寶往哪兒押都不對。

許竹本卻不讚同:“將軍,就算薛家勢力受損,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薛寶灰總比那個妄人朱瑙有前途。朱瑙可是個大反賊啊!眼下朝廷恨他恨得牙癢癢。將軍若能除了他,一可賺得正義之名,二可趁機揚名天下。而且等拿下成都府後,兵權在將軍的手裡,將軍願意與薛寶灰合作便繼續與薛寶灰合作,不願意大可將他趕走,另擇人選。”

他分析了一連串,最後深吸一口氣,總結道:“將軍,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儘早除掉朱瑙,拿下成都府啊!不能再拖了!”

劉不興被他說得有些心動,又把目光投向賈聰,問道:“賈聰,你意下如何?”

賈聰不吭聲。

劉不興不滿道:“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做聲?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

從前賈聰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聰慧能乾,他給劉不興出過幾次主意,次次都命中要害,使得劉不興一度很器重他。但這幾個月來,賈聰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劉不興花錢養幕僚就是為了聽幕僚給他出主意,賈聰這般消極怠工,讓他很是不滿。

賈聰未語先歎了口氣:“將軍當真要聽我的見解嗎?”

劉不興道:“你說。”

賈聰這才開口道:“依屬下看,眼下對將軍最有利的做法應當是殺了薛寶灰,搶走黔州所有的糧草,然後離開蜀地,另尋機緣。北方太亂,不適合將軍,不如南下桂州、柳州,慢慢招兵買馬,積蓄實力。”

此言一出,劉不興愣了,許竹本也愣了。眼下朱瑙剛上任不久,蜀中形勢還不穩定,他們明明在考慮如何爭奪蜀地的霸權,又要怎麼跟朱瑙和薛寶灰鬥法,哪想到賈聰居然一胳膊肘給他杵到桂柳去了!這簡直叫人莫名其妙。

“離開蜀地??”劉不興不可思議道,“蜀中富庶,桂柳荒蠻,又多夷人,我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麼?”

賈聰微微苦笑了一笑,低聲道:“我是怕將軍鬥不過朱瑙。”

劉不興的臉唰一下就垮下來了。許竹本則是眼睛一亮,逮到了發作的機會:“賈聰,你胡說八道什麼!那朱瑙不過區區一個妄人,靠吹牛扯謊再加點狗屎運才僥幸進了成都。將軍智勇雙全,怎可能鬥他不過?”

賈聰道:“你當真覺得他進成都靠的是運氣?”

許竹本理直氣壯:“袁基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才讓他平白撿了個大便宜。這不是運氣是什麼?”

賈聰淡淡道:“袁基路在成都招募兩萬大軍,朱瑙不趕快低頭求饒,反倒還在閬州招兵買馬,妄圖以一州之力和一府之力對著乾。你覺得那兩萬人的□□當真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嗎?”

許竹本眼睛瞪得更大:“他招兵買馬跟袁基路對著乾,因為他是個妄人啊!兩萬人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你不會覺得那兩萬人是他策反的吧?他要是真有那本事,他乾什麼不把兩萬人收到他自己麾下,還要重新募兵?”

兩人針鋒相對地吵起來,吵得劉不興頭大,用力一拍桌子,示意他們兩人都閉嘴。

帳內安靜下來之後,劉不興冷冰冰地瞪著賈聰,道:“賈聰,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有什麼毛病,念在你從前有功的份上,我再忍你幾天。但你最好趕緊清醒點。要不然彆怪我不客氣!什麼叫我鬥不過朱瑙?我是家世不如他,還是我的兵馬不如他?!”

還沒等賈聰回話,他又用力一拍桌子,道:“就算我真的打不過他!我每月花這麼多錢養你們這些謀士乾什麼吃的?就是為了讓你們給我出主意,我怎麼才能贏他!而不是一句鬥不過,就讓我往鳥不拉屎的地方逃!”

賈聰聽他這樣說,暗暗歎了口氣,不再解釋什麼,俯下身認錯:“屬下知錯了。”

許竹本在旁得意地哼了一聲。

劉不興本來就有些優柔寡斷,要不然也不能拖了這大半年還沒決定要不要出兵。現在被賈聰的這番喪氣話弄得他更加心情敗壞,擺手道:“算了算了算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自己再想想。”

許竹本本想再勸兩句讓他早日發兵,沒想到賈聰竟然搶在他的前麵開口:“將軍,既然薛州牧要將軍三日內給出答複,將軍又擔心太過倉促,有個理由或許可以幫到將軍。”

劉不興連忙問道:“什麼理由?”

賈聰慢吞吞說道:“將軍可以告訴薛州牧,為讓全軍將士有足夠的士氣,我們必須確保師出有名。隻要薛州牧有本事讓我們師出有名,將軍就可立刻派兵攻打成都府。”

劉不興愣住。師出……有名?難道他們現在去打朱瑙,算是師出無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