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085 字 3個月前

打從到了仁壽之後, 賈聰每天下午會一個人離開軍營,到附近的河岸邊上走一圈。他這人一向脾氣古怪、性情孤僻, 倒也沒什麼人覺得他這舉動奇怪。

這天下午賈聰正要出去,從劉不興的將軍帳前經過的時候, 正巧許竹本從帳中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都是微微一愣。

“這不是賈參謀麼?”許竹本陰陽怪氣道, “去哪兒啊?”

賈聰道:“我出去走走。”

“哦。”許竹本其實隻是隨口一問, 並不關心他到底要去那兒。隨後用炫耀的語氣道,“方才將軍心情不大好,便找我來說說話。賈兄,說起來將軍心情不好與你也有幾分關係, 你知道為什麼嗎?”

賈聰平靜地站在那兒, 也不說想知道還是不想知道。但不管他想不想知道,許竹本肯定是想說的。

許竹本靠近賈聰,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他,皮笑肉不笑道:“將軍可是到現在都對你讓他去桂柳的事情耿耿於懷呢。你說, 天下那麼大,你不讓將軍留在蜀地, 不讓將軍去北方, 也不讓將軍去江南,卻偏偏讓他往桂柳跑, 你安的什麼心你以為將軍不知道嗎?你是覺得將軍無能, 瞧不起將軍, 才攛掇將軍去開荒。你身為幕僚, 不為將軍排憂解難,倒還給將軍添堵,說得過去嗎?”

賈聰神情有些微變化,仍不吭聲。

許竹本輕哼了一聲。他方才說的那些,究竟是劉不興自己悟出來的,還是他在旁煽風點火挑撥的,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他拍拍賈聰的肩膀,得意道:“往後等將軍在蜀地站穩了腳跟,你啊,你就好自為之吧。”

賈聰低下頭,謙遜道:“我知道了。多謝許兄提醒。”

他不生氣,許竹本的拳頭便如同打到了棉花上一般,十分地不痛快。他冷冷瞪了賈聰一眼,扭頭走了。

賈聰照舊走自己的路,出了軍帳,往河邊去了。

……

河水潺潺,水花有節奏地擊打在石頭上,與風聲合奏,仿佛一首餘韻悠長的樂曲。此處不靜似更靜,賈聰每到此處來走,心中憂慮煩愁便能被流水帶走,神智愈發清明。

他正低頭走著,忽聽身後傳來可疑聲響。還沒等他回過頭去,一把刀便已架在他脖子上了。刀鋒的寒氣和皮膚的銳痛感讓他一動也不敢動。

“不許叫,老老實實跟我走。”身後人低聲威脅。

賈聰異常配合地跟著挾持他的人走,不一會兒來到一片樹叢後。

四下無人,賈聰鎮定地問道:“敢問閣下何人?有何意圖?”

那人冷冷道:“你不必知道。若想活命,我問你的話你老老實實回答。”

賈聰道:“閣下想問什麼?”

那人道:“我問你,劉不興手下副將、校尉各有幾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個帳裡?”

賈聰不慌不忙道:“若閣下不肯表明身份,這些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哦?”那人緊了緊手裡的刀,“你還敢跟我談條件?”

頓了一頓,又品出賈聰方才那話話裡有話,奇道:“你說不說,跟我身份有什麼關係?我是什麼人你能說,我是什麼人你不能說?”

賈聰平靜道:“我對劉將軍未有貳心。可軍中有人嫉恨我,想要陷害我。若你是故意偽裝成敵人來套我的話,想陷我於不義,我必不能順從。”

那人愣了愣,仔細琢磨了一番這話,明白了:“哦,你怕我是許竹本派來陷害你的。我不是。”頓了頓,又道,“我就是你們劉將軍的敵人,現在我問你話,你不說我就殺了你,你到底說不說?”

賈聰道:“你如何證明你不是?”

那人:“……”

這番對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思索片刻,略微鬆開架在賈聰脖子上的刀,讓賈聰可以看清那刀的模樣:“我要是許竹本的人,我拿的刀必定是你們軍庫裡的刀。可我這把刀是成都府鐵冶工坊特製,你們的人想必弄不到。”

賈聰往那刀柄上看了一眼,刀柄上果然有成都府工坊的字樣。正如此人所說,即便許竹本設計陷害他,這樣的細枝末節卻是顧全不到的。此人應當的確是成都府來的。

賈聰道:“我若不說,你當真會殺了我?”

那人道:“當真。”

賈聰幽幽歎了口氣:“那我就隻能說了。”他不緊不慢,將劉不興帳下所有副將、校尉的名字全報了出來,這些人手下各統轄哪些營、他們住在哪間帳中,亦交代清楚。

此刻挾持賈聰的不是彆人,正是衛玥。他這幾天帶著人以各種身份接近劉不興的軍營,打聽了不少軍營裡的消息,而最引起他興趣的便是這個賈聰。他聽聞是因為賈聰的建議,薛寶灰才會向朝廷上書請命;又聽聞賈聰曾反對劉不興入蜀,還建議他南下桂柳,隻可惜這意見最後沒被劉不興采納。

若傳聞屬實,這賈聰可是個極厲害的人才。這樣的人朱瑙想必也會感興趣,就算朱瑙不感興趣,也不能再將他留在劉不興的帳中,否則後患無窮。因此衛玥在對賈聰的習性做了一番調查、知道賈聰每日午後都會獨自來河邊行走時,便冒險地親自來了。他要試試這賈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然後決定是殺了還是擄過去交給朱瑙,又或是做其他安排。

這幾日衛玥也調查了劉不興手下的其他重要人物,他問賈聰這個問題,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賈聰的態度。而賈聰回答的與他調查的相一致,可見賈聰說的是實話。

衛玥道:“你還真說了啊?你這可是通敵之罪,你通敵不怕被處死麼?”

賈聰道:“我說了是通敵,不說你也要殺我。既然橫豎都是死,何不多活片刻?”

衛玥挑眉。從他挾持賈聰以來,賈聰就沒有過明顯的抗拒和抵觸,甚至像是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似的。這可就有點意思了。

片刻後,衛玥又問:“那我再問你,你方才說的那些軍官,有哪些人對劉不興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他?又有哪些對他有貳心,可以煽動離間?”

賈聰想了想,道:“隻有戴史、王斯對劉將軍最忠心,其餘都算不得死忠。最易於離間的當屬周葵、楊何、薑石。”

衛玥饒有興致道:“又這麼老實?賈參謀,你這要不是在誆我,難道是早就有心叛變了?”

賈聰淡然道:“賈某膽小貪生,惜命而已。”

衛玥看著他若有所思。他方才說的屬不屬實,再花力氣到軍中調查一番也能弄清楚。看他這態度,不像是在說謊。而他為何會如此配合呢?

衛玥笑道:“賈參謀,我聽說你有許多高明的建議都沒有被劉不興采納,在軍中你還遭到小人的嫉恨和排擠。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想必也看得出劉不興目光短淺,非可造之材。你在他軍中任職太屈就了,是不是早就有心來投奔我們成都府?既如此,你怎麼不早給我們傳個信?也省得我來劫你了。”

賈聰平靜道:“閣下誤會了。賈某雖膽小,並非賣主求榮之輩。若非閣下今日以性命相脅,賈某也無意如此。”

衛玥又是一愣,旋即樂了。這賈聰果然非常聰明,不光聰明,還活得很透徹。膽小惜命雖是缺點,卻也是人之常情,並非死罪。而賣主求榮才是真正致命的缺點,不管此人有多聰明,若他是個賣主求榮的人,便是朱瑙這樣的妄人恐怕也容不下他。

衛玥本都想把刀從賈聰脖子上挪開了,想了想,還是繼續架著了。免得他不受到性命威脅就不肯再老實配合。

衛玥道:“賈參謀,你可知道我今日問你這些話的用意何在?”

賈聰答道:“朱府尹想離間劉將軍的手下,讓他們弑主。一旦劉將軍死了,軍中勢力分化,朱府尹便可輕易吞並。”

衛玥十分欣賞地點頭,笑道:“沒錯,賈參謀果然絕頂聰明!“

正如賈聰所言,劉不興是非死不可的。但此事又不是隻要殺了劉不興就能成那麼簡單。這裡畢竟是五千兵馬,若真成了一盤散沙,失去控製,很可能會和從前那兩萬亂軍一樣到處燒殺搶掠,破壞治安。因此最好的方法是策反劉不興手下的一些軍官,讓他們動手去殺劉不興。這樣一來,劉不興雖然死了,軍隊卻也不至於徹底潰散,而是分化成幾個小的勢力。那時朱瑙再出手收編,也不會吃了不消化了。

衛玥道:“賈參謀,既然你也有心,此事便簡單多了。我希望能由你出麵,去策反那些軍官。”

按照原本的計劃,衛玥得帶著人慢慢接近混進劉不興的軍隊,調查清楚軍中的各種人際關係,找出易下手的人,再想辦法威逼利誘。此方法雖好,卻也麻煩耗時。沒想到今日遇上一個郎情妾意的賈聰,他本就是劉不興軍中的人,由他出麵,此事就容易多了。

賈聰道:“這恐怕不行。”

衛玥一怔,問道:“為什麼不行?”

賈聰道:“此仍是賣主求榮之事,我做不得。”

衛玥好笑道:“難道我問你話,你回答,就不叫賣主求榮了嗎?”

賈聰道:“我為保命,答閣下所問。這些事情即便我不說,閣下也一樣查得到。”

衛玥道:“若你不肯為我做事,我就殺了你呢?”

賈聰道:“我雖不想死,卻也彆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