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9051 字 3個月前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語氣還是晚風,韓風先莫名覺得背脊一涼。他立刻瞪圓了眼睛道:“當然!是董老狗想要挑撥我們,才故意說那些話給你聽的!你難道相信董老狗說的話嗎?!”

哥靈察沒有說話,隻定定地注視著韓風先的眼睛。

韓風先被他看得心中焦灼,愈發急怒:“你什麼意思?!乾什麼這麼看我?!我問董老狗要過人的!是他不肯放!我總不可能天天盯著他要人!要不記然被他查出你來,他一定會盯上你的!”

他生怕哥靈察不信他,同樣的話顛來倒去又說了幾遍。哥靈察終於嗯了一聲,相信他了。

韓風先心裡還有些惴惴不安的。他總覺得哥靈察不太對勁,難道是在記恨他?他實在不能明白,不就是一個女人麼?!無論他究竟有沒有問董薑要人,哥靈察又怎麼能為了這事兒和他計較?

彆說思思了,若不是兩年前他割下韓讚的腦袋拜入董老狗麾下,就連哥靈察也早就讓涼州軍給弄死了!明明是他救了他們!

他心裡不痛快極了。謝無疾遲遲不肯接納他,現在哥靈察又在這裡與他陰陽怪氣。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冷靜了些許,又忽然想道:哥靈察果真記恨他了嗎?那是哥靈察啊!這世上他什麼人都不信,唯一信的隻有這個人。既然哥靈察能為他殺了董薑,想必還是忠心向著他的……一定是的。

誰還沒些脾氣了呢?哥靈察也不例外啊。有什麼大不了的?由他去吧,何必跟他計較。

這樣想著,韓風先的焦慮感終於逐漸淡了下去。

延州軍那裡仍然沒給他們一個準話,他們不知要等到什麼去。韓風先索性也在哥靈察身邊坐下,望著城樓的方向發起呆來。

……

城樓上。

一名傳令兵急匆匆地跑了上來,向謝無疾與朱瑙行禮:“將軍,府尹。”

謝無疾道:“問到了麼?韓風先是怎麼殺了董薑的?”

董薑的生死事關重大,他們若要確定這個消息,所有疑點都要得到解答。聽說那董薑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對韓風先理應十分防備才對,如何會被他鑽了空子取走性命?

當然,問這些問題的同時他們也是在打聽涼州軍內部的消息,以及拖延時間。

那傳令兵道:“問到了。他們說董薑不是被韓風先殺的,是被韓風先手下的一名犬戎人殺的。自打將軍和府尹對涼州軍使了離間計,計謀十分見效。董薑對韓風先愈發猜忌,便開始調查他身邊的人,想要找到他叛亂的證據。那犬戎人就借著給董薑送消息的名義進入董薑的營帳。也不知董薑的衛兵如何疏漏了,搜他身時竟沒搜出他在手臂上纏了一根鐵絲。他就是用那根鐵絲絞死了董薑。”

董薑一輩子生性多疑,到死也沒想到,他難得一回放鬆警惕,便放鬆掉了自己的性命——犬雖不如狼般凶殘,卻也是會咬人的。更重要的是,狼不認主,犬卻是會認主的。

謝無疾聽完傳令兵的回複,點了點頭。這說法中一些細節頗為生動,不像是胡亂捏造的。再加上前麵已證實的一些消息,此事基本十有八|九能確定了。

那探子又朝謝無疾和朱瑙稟報了一些方才問來的話,謝無疾有一搭沒一搭朝他問了幾句,把疑點都弄清,便不再說話了。

他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在等待著什麼。

又不知過了多久,隻見東麵已微微吐白的天幕裡忽然亮起幾道弧光——有人連著向天空射了三支火箭!

謝無疾眉峰一挑,精神振奮了不少——那是他派出去圍剿涼州軍的部隊給他發來的信號。

涼州匪軍已經全部被俘了。耗了一整晚,如今終於大局已定了!

謝無疾緩緩吐出一口氣,揚起手,正要下令,忽然邊上一隻涼涼的手握住了他揚起的手。他詫異地側過頭,隻見朱瑙不知何時從旁邊的椅子上站起來了。

“謝將軍,”熬了一夜,朱瑙剛開口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揉了揉眼睛,揉去困意,麵上仍是笑笑的,“想必韓風先這人,謝將軍是不會要的吧?”

謝無疾眯了眯眼,冷冷道:“……當然。”

他把人在城下拖了這麼久,一是要確認擊破涼州軍,二則是打算將韓風先拖到記兵困馬乏跑不動,他便可派人去滅了這匹野狼。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收下韓風先。

朱瑙道:“既然謝將軍不要,那就把他留給我罷。我打算將他編進蜀軍之中。”

謝無疾微微一怔,眉峰旋即蹙了起來:“你……此人狼子野心,凶惡殘暴,決計留不得。”

朱瑙卻道:“決計殺不得。今日他主動來降,若殺了他,往後誰還敢投靠我們?”

謝無疾又是微怔。這一點他倒的確沒想到。從前他殺伐決斷,對叛軍從不留情麵,該殺便殺,可收就收,倒也不必為了能收編多少敵軍而煩心。因為他從前的敵人一項是作亂的叛軍,隻要將叛軍之亂全部平定就可天下太平。

然而自從天子被殺,朝廷無主,天下的形勢其實已與從前截然不同了。往後誰是軍,誰是匪,再難定論;而他們將要麵對的敵人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

思忖片刻,謝無疾的決定卻沒有改變。他淡淡道:“今日在場無非你我。殺了這群暴徒,不必將此事宣揚出去便是。”

朱瑙的語氣雖溫和,態度卻同樣堅定:“收了他們,再將此事大大宣揚出去,往後不知能省多少氣力,能免除多少戰事。”

謝無疾眉峰蹙得愈發緊,仍不打算讓步:“難道殺了他們,往後便無人來降?你想讓天下知道你的大度,大可不必急在這一回。”

朱瑙道:“那若下一回來投的仍是暴徒呢?依舊殺了,繼續等再下一回?隻怕到時候便沒有再下一回了吧?”

謝無疾盯著朱瑙,眸色漸漸深了。

他一字一頓道:“朱府尹。難道任何人來投奔你,你都打算來者不拒?”

朱瑙沉吟片刻,緩緩道:“謝將軍,我雖不懂戰事,依我淺見,征戰如經商。一朝一夕之得失不必過多計較,盈得最多利,死傷最少人,方是大捷。”

謝無疾並不是不明白朱瑙的意圖。誠然,今後他們麵對的不再是一些散兵遊勇的叛軍,而是天下爭雄的豪傑。若完全依靠征戰平定天下,莫說朱瑙,就是他自己,也耗不起這樣的氣力。他也並非覺得敵將不可收,隻是他自有原則。有些人能收,有些人卻務必不能留。

而既然往後他要與朱瑙攜手定天下,恐怕得儘早將相互間的原則磋商磨定的好,以免日後再有類似的矛盾。

於是他正要自述原則,卻聽朱瑙道:“我的想法便是如此。我再回答謝將軍方才問我的問題——是。從今日起,若有任何人來投奔我,我全都來、者、不、拒。”

謝無疾霎時愣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向後退了一步,望著朱瑙的目光之冷恍若回到兩三年前他們初識之時。

朱瑙沒有後退,仍站在原地,麵上的笑容斂去,是難得的嚴肅。

很顯然,他沒有在開玩笑。

謝無疾嘴唇翕動,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克製住了沒有說出口。

又過良久,謝無疾終於緩緩開口,語氣不見一絲波瀾:“那就請朱府尹自己派人出去接收吧。”

他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