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776 字 3個月前

朱瑙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將你的舊部收來,打散後編入蜀軍,你看如何?”

韓風先瞬間啞口無言。

不是為朱瑙效力嗎?那拆編他的隊伍,他有什麼理由反對?可如果這樣的話,他費儘辛苦召集舊部又是為了什麼?為了給彆人做嫁衣嗎?

他忽然想起了昔日他剛剛投靠董薑時的情形。

董薑和朱瑙截然不同。想當初他第一次見董薑時,董薑對他極為熱情,莫說將他空晾上一天一夜了,反而隻恨與他相見太晚。當初他也向董薑提出了不少想法與條件,董薑沒有一口回拒,反而全都答應下來,還另外允諾了他不少好處。

那時他是很意氣奮發的,對前景也充滿了幻想。可結果,董薑對他的所有承諾全都是空口白話。兩年來,董薑的承諾幾乎無一兌現,莫說給他任何好處了,反倒將他他原有的東西也褫奪了不少!

直到昨日他提著董薑的頭顱前來投敵時,他心中仍有許多不忿與不解:董薑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他?

可現在,他卻忽然醍醐灌頂——和朱瑙一樣,董薑從一開始就決不允許有超越他勢力範圍的存在!

不同的是,董薑一直用花言巧語來哄騙他,而朱瑙卻一上來就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了。

韓風先隻覺身上一陣陣發冷,胸口一團怒火中燒——這怒火並不是衝著朱瑙的,而是衝著董薑的。可旋即他又感到一陣無力:董薑已經死了。他這兩年的冤屈也已無處申訴了……

原來董薑不傻,朱瑙更不傻。唯一傻的人隻有他自己……

他久久不語,朱瑙暗暗搖了搖頭,道:“韓校尉。”

韓風先的神智被召回,茫然地看著朱瑙。

朱瑙溫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記息吧。此事你想明白了再來與我回話也不遲。”

韓風先無言。

朱瑙似乎比董薑坦誠得多,可實際上又有什麼分彆呢?他如今已經是寄人籬下,無論朱瑙說什麼,他終究隻有先答應下來,以後再另謀出路。若不然,隻要他敢說不,朱瑙立刻就會讓人殺了他……

朱瑙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若是我們談不攏,韓校尉想要另謀高就,我絕不會為難你。你若無錢糧,我還可贈與你一筆行路的盤纏。隻當與你交個朋友。因此韓校尉隻管想清楚,無須委屈求全。”

韓風先愣住。

朱瑙願意讓他另謀高就?!這、這怎麼可能?

朱瑙又道:“韓校尉若是決意留下來了,日後在我這裡待不慣,仍然隨時可以離開。隻消提前遣人來與我打聲招呼,我仍會資助你盤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此承諾隨時可以兌現。若實在不便招呼,那也罷了。隻是……即便真有那日,咱們也得好聚好散,韓校尉以為呢?”

韓風先頓時如同被人打了個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時候他倒是應該再表表忠心,可他沒底氣說啊!好聚好散?兩顆人頭擺在那裡,便是他願意說,彆人也不能信。

然而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朱瑙是真的願意放他走嗎?或者隻是在試探他?若隻是試探,這話說的又似乎很誠懇……

他聽說過漢人學儒學,有一大堆規矩,什麼忠孝仁義信……尤其是忠,最為講究。而大漠實則是個不講忠誠的地方,從馬賊到軍隊,叛變之事如同吃飯喝水,常有發生。而大漠之人對待叛變的態度也很簡單:你死我活,成王敗寇。

可現在,在朱瑙這裡,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性情。

他忽然無措極了。朱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今日的談話也與他預料的截然不同。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朱瑙並不催促他,隻道:“韓校尉,你回去歇息吧。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與我回個話。”

韓風先確實已經坐立不安,不知道該怎麼待下去了。他匆匆忙忙行了個禮,趕緊走了。

……

韓風先走後,衛玥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嘖了兩聲。

“老大,”衛玥道,“我還以為你打算重用他來著。你不給他兵權,就不怕他跑了麼?”

朱瑙方才的意思,是隻給韓風先調兵權,卻不給他統兵權。這和董薑對韓風先的態度是一樣的。而董薑那顆死不瞑目的人頭也很明白地說明:韓風先對此是並不滿意的。

但這其實並不是蜀軍的規矩。無論衛玥還是虞長明,他們都是集統兵權與調兵權於一身的,隻不過調兵時需要拿到朱瑙給的另一半的兵符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虞長明或是衛玥若有心叛變,難度並不大。但朱瑙並沒有過多地限製他們,因為他一向是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人。

如果將調兵權和統兵權分開,自然能夠減少軍隊叛亂的風險,但弊病卻也很顯然: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雙方不齊心,不配合,到了戰場上,一定會削弱軍隊的戰力。

然則眼下生逢亂世,所以比起被手下叛亂的風險,朱瑙寧可保證軍隊的戰鬥力。在延州軍裡,謝無疾也沒有將二權分離。可是到了韓風先的身上,朱瑙卻不肯這麼做了。

即使朱瑙還沒有給韓風先安排任何職務,隻憑借這一個做法,衛玥心裡就已經很明白:朱瑙根本沒有重用韓風先的打算。

果不其然,朱瑙不以為意道:“跑了便跑了吧。”

衛玥不明白了:“你不是把他看得比你那心肝寶貝謝將軍還要緊?”

朱瑙有多重視謝無疾,又花了多少力氣才與謝無疾結上盟,這些事情衛玥可清楚得很。

朱瑙好笑地記看了他一眼,嗔道:“胡說什麼?”

衛玥:“……”

他撇撇嘴:“那你昨天不還為了他跟謝將軍吵了一架麼?你若不是圖他的才乾,何必留下他呢?把這種人留在身邊,夜裡覺還睡不安穩呢。”

朱瑙卻沒有跟他解釋。

過了片刻,朱瑙伸了個懶腰,道:“天快黑了,都回去歇息吧。讓將士們今日儘早歇息,明天我們就該動身去涼州了。”

衛玥早就習慣了他隻做不說的作風,卻也知道他必有他的打算。於是他聳聳肩,也不再多問,起身回去了。

=====

傍晚,謝無疾與午聰回到住處。

今日上午謝無疾短暫地補眠了一個時辰,旋即便起來主持清繳戰利等善後事宜。這一忙碌便忙碌了整整一日,眼下方有功夫喘口氣。

然而便是回到住處,他們仍不得安歇。傳令兵送來了一堆公務,都是軍中各部報上來的。

謝無疾大致翻了翻,問道:“全在這裡了?”

傳令兵道:“稟將軍,全在這裡了。”

謝無疾露出一抹倦色,將公文推到邊上,又問:“今日還有誰來找過我?”

那傳令兵怔了怔,有些莫名,不解謝無疾之意,於是報了幾個名字,皆是今日來呈遞公務的那些人。

他說完之後,謝無疾不置可否,卻似並不滿意。

傳令兵忙小心翼翼地回想片刻,卻始終想不起來自己還漏了什麼人。

“咳。”午聰在旁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今日可有蜀軍的人來過?”

今天一整天謝無疾都垮著臉,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雖說謝無疾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可午聰在謝無疾身邊跟得久了,倒也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謝無疾為什麼不高興?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朱瑙啊!午聰也很想不明白,前段時日朱瑙還和謝無疾好得恨不能穿一條褲衩,結果為了一個韓風先,竟會鬨得這樣不快。

韓風先固然算是能征善戰的好手,這一點午聰也承認。可那又如何?他再能打,比得過謝無疾麼?他們延州軍中人才輩出,朱瑙何至於就非攥著一個韓風先不肯放呢?

而且昨夜朱瑙說往後隻要有人來投奔他,他都來者不拒。這一點午聰也想不明白。軍中是一個非常講求軍紀的地方。謝無疾要殺叛軍,殺韓風先,並不是因為他嫉惡如仇,而是想要帶好軍隊,他就必須有不可退讓的原則。莫說一個韓風先了,便是他身邊最親信的親兵,甚至他的親眷家人,誰若違反了軍紀,他也是說殺就殺,絕不手軟的。若不然,龐大的延州軍早就從上到下地腐壞了。

午聰也覺得此事是朱瑙沒道理,但這段時日以來,他也深知朱瑙的厲害,雖有妄人之命,朱瑙卻絕不是個胡作非為的人。因此他隻能想,或許是昨晚一夜沒睡,朱瑙有些糊塗了,才說出這麼讓人難以理解的話來。

今日休息了一日,朱瑙也該想明白,來找謝無疾道歉了吧?

可惜,他想多了。

那傳令兵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蜀軍的人來找過將軍。將軍有什麼事,要我去傳話麼?”

午聰連忙瞟了謝無疾一眼。謝無疾的神色無甚變化,氣氛卻莫名比剛才更冷了幾分,讓人寒毛直豎。

謝無疾又將方才隨手擱到一旁的公文拿回麵前,揉了揉睛明穴,淡淡道:“無事,你們都出去吧。”

午聰和那傳令兵對視了一眼,深知此刻留下隻能討人嫌,於是趕緊腳底抹油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