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0171 字 3個月前

一股寒意忽然竄上韓風先的背脊, 他感覺自己的背後仿佛有什麼寒氣刺骨的東西正頂著他。他猛一個哆嗦, 立刻撞鬼似的推開哥靈察。

“你說什麼?!”

哥靈察後退了兩步, 沉靜地與他對視, 沒有回話。

韓風先又將目光移向他的手, 卻見他手裡空空,什麼都沒有。他驚魂稍定, 開始懷疑起方才是自己的錯覺, 或者說幻覺。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睡過一個整覺了。從他投奔朱瑙開始……或者更早,早到他還在董薑手下的時候,他的夜晚就常常徹夜難眠。難得入眠, 又常在夜中驚醒。當施州失守後, 他的狀況愈發嚴重。

回想這幾年,他在韓讚手下時因矛盾重重,一時激憤,便砍下韓讚的腦袋投奔了董薑,誰料卻被董薑收繳了兵權, 從此失去自由;後來他在董薑手下處處受辱,忍無可忍, 又砍下董薑的腦袋投奔了朱瑙,結果非但沒得到重用,反倒備遭冷遇,如今又落到如此地步。

他一步錯,步步錯,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他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何處, 亦不知往後的路究竟該怎麼走,神經愈發緊繃敏感,時時都在崩潰邊緣。

他看著哥靈察,哥靈察也注視著他,四目相對,他在哥靈察眼中看到的是一種陌生的、複雜的情緒。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了?”

哥靈察沒有回話。片刻後,哥靈察又退後了兩步,離開了燭光的範圍,韓風先愈發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昏暗中,他聽見哥靈察緩緩開口:“請統滿儘早振作起來。外麵還有幾百將士,他們的性命都寄托在統滿身上。”

韓風先伸出手,想讓他再靠近一點,看一看他的神色。然而哥靈察卻什麼都沒再說,轉身出去了。

……

哥靈察出了韓風先的屋子,隻聽不遠處的陣地上鬨哄哄的,他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剛到陣地上,隻見兩人正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一麵打一麵憤怒嘶吼,仿佛要置指對方於死地。周遭還有一群人圍著看熱鬨。

哥靈察怒斥道:“你們在乾什麼?”

眾人忙四散開,那兩個扭打的士兵也停了下來。兩人從地上爬起來,皆灰頭土臉,臉色憔悴。

哥靈察仔細辨認了一番,認出那兩名士卒,似乎平日裡這兩人常常並肩通行。他不由奇道:“你們不是結義兄弟嗎?為何打架?”

一人立刻指著另一人道:“副使,他偷我的餅吃!已經連續偷了三天了!”

被指控的那人麵紅耳赤道:“我……我沒有!隻有今天,我隻是拿你的袋子看看……而已。前兩天不是我拿的!”

被偷餅的人怒斥道:“人贓並獲,你還要狡辯!”

哥靈察問道:“就為了一塊餅,你們之間的情義便不作數了?”

被偷餅的人紅著眼睛道:“我都要餓死了,他還偷我的餅!他沒有把我當兄弟,我還跟他講什麼情義?!”

哥靈察沉默。

他們從施州敗走後,退到了雲陽。誰料長沙軍對他們不依不饒,又追到了雲陽附近,雖然還沒向他們發起進攻,但已經截斷了他們他們的退路。萬州又不肯發兵馳援,隻讓他們堅守,於是他們陷入了孤軍作戰的境地。

孤軍作戰,最大的問題是補給。他們從施州倉皇出逃,沒有帶出多少輜重。雲陽的物資又有限,於是他們隻有極少的糧草。為了維持更長的時間,如今每人每人隻能分得兩塊巴掌大的餅果腹。士卒們每日都饑腸轆轆。

不僅如此,從施州逃出來的還有不少傷兵。雲陽也缺少大夫和草藥。如今陣地上的這些士卒們吃不飽,穿不暖,整日唉聲歎氣,毫無生氣。

人是如此的脆弱。想當初那對結義兄弟情比金堅,每日同進同出,比親兄弟還親。可餓上幾天以後,就能為了一塊餅打得你死我活。

而這,才剛剛開始。

哥靈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收到萬州回信,萬州已接到我們求援的消息,馬上會派援軍前來解雲陽之圍。在援軍到來前,我們若能守住雲陽,則前過不計,更可立功。”

眾士卒全都怔住。援軍?!若有援軍到來,就不必愁沒有糧食吃了!

立刻有人急急問道:“副使,援軍什麼時候能到?”

哥靈察道:“短則三日,長則五六日。”這話是他瞎編的。萬州並沒有告訴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有援軍,隻讓他們儘可能地堅守。可現在為了穩住軍心,他也隻能這樣說了。否則軍心潰散,士卒內鬥,後果更加不堪設想。若幾日以後援軍未到,他隻好在尋借口,繼續安撫士卒。

也有人將信將疑:“副使,是真的嗎?”

哥靈察道:“我何曾騙過你們?”

眾人聽了這話,頓時喜上眉梢!還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指揮使是個混帳,副使卻待我們很好。他既然這麼說,想必是真的了。”

“再捱幾日……再捱幾日就有救了!太好了!”

眾人很快歡欣鼓舞起來,方才籠罩在眾人頭上的陰鬱一掃而空。

方才那對打得你死我活的結義兄弟也不再鬥下去了,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皆是尷尬。

哥靈察道:“軍中鬥毆,違反軍紀。眼下時機特殊,從輕處罰。你們每人關禁閉一日,自去領罰。”

那兩人皆無異議,低頭認了。

哥靈察處理完此事,又沿著陣地繼續向前走。

走出沒多遠,隻見前方一處陣地空虛,守兵竟然不在。他在附近轉了一圈,終於在一處土坡後找到了擅離陣地的士兵——隻見一群士兵正聚在一處,義憤填膺地抱怨。

“什麼狗屁大漠之狼,那姓韓的狗雜種真的懂怎麼打仗嗎?!我實在想不通,朱府尹為什麼會任用他這樣的人!”

“就是!他除了會打罵我們,還會乾什麼?守施州?長沙軍一來,施州城連一天都沒守住就被破了,簡直是他拱手送給人家的!”

“更可氣的是,城被破了,他還有臉怪我們?自古以來,仗打不贏,都是將軍的罪過,豈有責怪小兵之理?”

“是啊。他還整天說他以前的涼州兵有多厲害。涼州兵厲害,怎麼在大散關被府尹和謝將軍他們打的全軍覆沒了?我看他就會吹牛罷了!”

眾人怨言不斷,全未發現有人靠近。直到哥靈察嗬斥:“你們在乾什麼?!”眾人才猛然驚醒,嚇得跳了起來。

然而眾人看見來的是哥靈察,倒又鬆了口氣。

“副使。”他們紛紛向哥靈察行禮。

哥靈察神色肅然,一字一頓道:“誰準你們擅離職守?誰準你們妄議長官是非?!好大的膽子!”

士卒們從未見過哥靈察如此嚴肅的模樣,頓時嚇得不敢吱聲了。

哥靈察又訓斥了幾句,眾人始終低著頭不說話,哥靈察道:“每人杖責三十,自去領罰!”

三十軍杖,不算輕也不算重。方才那些話若是讓韓風先聽見了,怕是能當場拔出刀來殺人。有人暗暗鬆了口氣,卻也有人不服氣。

“副使,擅離職守的罪名我們認了,可我們說錯了什麼?”

有人起了頭,就有人忍不住附和:“就是。自從指揮使領兵,我們的日子都過成什麼樣了?現在施州城也丟了,我們還不能說幾句了?”

哥靈察氣笑了:“議論長官,動搖軍心,你們有什麼道理?!再加二十軍杖!”

方才附和的人頓時噤聲了。起頭的家夥還想再說,被旁邊人拚命拉拽衣擺,示意他彆再火上澆油。

見眾人不再言語,哥靈察嗬斥道:“待執勤結束就去領罰!今天晚上我會去確認你們領了沒有!現在馬上回去駐守陣地!”

眾人垂頭喪氣地往陣地的方向走,哥靈察見他們乖乖回去,也準備掉頭離開。然而他剛走出兩步,背後又忽然傳出響亮的質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