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7832 字 3個月前

洛陽舊宮城外, 田疇有些忐忑地站著。他到底是曆經風雨的老將,他的神色十分鎮定, 除了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衣擺外, 誰也看不出他的不安。

過了沒多久,宮城裡迎出了幾個人。為首之人十分客氣道:“田將軍,隨我進來吧。”

田疇點了下頭,轉頭朝自己帶來的護衛低聲吩咐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吧。”

他的衛兵們對視了一眼, 都十分擔心田疇的安危,卻又倍感無奈——已經到這兒了,要是朱瑙真要對田疇不利, 以他們這點人手, 似乎也做不了什麼……

於是田疇隻身一人跟著那些人朝裡麵走去。

這舊宮城是前朝使用的,在這些年的戰亂中已經慘遭損毀。朱瑙來到河南後, 又征辟了這裡作為臨時行宮,用來處理政務。他沒有時間修繕宮殿,因此宮城隻是被簡單打掃了一下,如今房牆磚瓦上仍然四處可見藤蔓壁虎,許多被推倒焚燒的房屋也依然廢棄在那裡。

昔日皇城,變作滿目瘡痍。

田疇走在宮城大道上,隻覺一股悲涼感湧上心頭,不由垂眸長歎。

沒過多久,領路人在一處偏殿前停下了,對他道:“田將軍,請進去吧, 陛下就在裡麵。”

田疇略吃了一驚。這裡並不是皇宮的主殿,隻是一處不起眼的偏殿而已。朱瑙緣何不去主殿?

但他馬上反應過來:曾經富麗堂皇的主殿是被損毀最嚴重的地方,如今皇城裡還能用的也就隻有這些無人問津的偏殿了。朱瑙雖然富裕,卻並非奢靡享樂之人,不會把人力物力浪費在這種臨時落腳處。

田疇深深吸了口氣,邁過門檻,向殿內走去。

殿裡站著幾名護衛,而在殿中坐著的,是一名眉目清秀,相貌和善的男子。他看見田疇進來,站起身微笑道:“田將軍,久仰了。”

田疇暗暗吃了一驚,忙下跪行禮道:“罪人田疇,參見陛下!”

來之前他曾幻想過朱瑙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想到,朱瑙比他想得年輕不少,也麵善許多。他原以為能打下如此基業的人,應是個強悍威嚴之人。陶北雖然表現謙遜,那隻不過是他故意的克製,他內心的強勢無人能比。然而朱瑙竟然隻是一言一笑,就讓人如沐春風,倍感親切,全然不像個霸者。

朱瑙親自上前扶起了田疇:“田將軍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殿內早就備好了椅子,朱瑙回到原位坐下,田疇也在椅子上落座。

朱瑙道:“田將軍願意歸順蜀國,實乃朕的榮幸。不知將軍家人可還安好?”

田疇忙道:“托陛下的福,一切安好。”

朱瑙點頭道:“那便好。”

當田疇決定投降後,他向蜀軍提了個條件,要求此事不得立刻聲張,給他一段時間處理雜事。他的家人還在徐州,他的舊部也大多都在徐州。一旦他投降的事情公開,陶北一定會對那些人下手。因此他先發製人,軟禁了陶北安插在河南軍隊中的所有監軍,然後連夜派人前往徐州報信,讓他的部下們驅逐了陶北在徐州的所有耳目和勢力。直到他收到徐州的回信,說陶北的勢力已被清除,他的家人也一切安好,他才公開向朱瑙投降,並放走了陶北的監軍回鄴都報信。

田疇決定投降後的配合程度,就連朱瑙都感到意外。曾經投降或加入蜀國的各路人馬,在加入之前,無一不是和他提出了許許多多的條件,雙方洽談良久才勉強達成一致。就連謝無疾,也用了很長的時間與他形成默契後才終於加入蜀軍。可是田疇卻並沒有提太多的條件。

他除了表現出對自己的舊部和家人的安危感到擔心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顧慮了。朱瑙是否保留他的軍權,會給他安排什麼官職,是否會追究他的過往,這些他都沒有問。他就這樣爽快地來到洛陽,將自己的護衛放在宮外,隻身一人走進了“龍潭虎穴”。

朱瑙打量了他片刻,和煦地開口:“不知關於田將軍的那些部下,將軍可有什麼打算?”

這話的部下指的不是那些各自為政的雜牌軍,而是田疇在徐州的舊部。田疇在徐州經營多年,他的影響非常大。隻要他一聲號令,那些部眾極有可能在徐州占領官府、割地自據。

田疇自然明白朱瑙問他這話的意思是在試探他願不願意鬆手兵權。他鎮定道:“田某素聞陛下是胸懷寬廣、知人善用的賢明君主,相信陛下會善待我的舊部。日後他們若能為陛下建功立業,是他們畢生修來的福分。”

莫說朱瑙,殿上站著的所有親衛軍聽了這話,都暗暗吃了一驚。

田疇仍然沒有為他自己爭取任何權力,甚至在這番話裡謙卑到了極致。他在陶北手下的時候可是權傾朝野的重臣之一,投誠蜀國後,他竟然完全不爭不搶?他不是兵敗被擒後迫於無奈才選擇投降的,他手裡明明還握有不少談判的籌碼呢!

眾人卻不知道,田疇在選擇投誠之前,已經把形勢和後路想得清清楚楚了。

其實他在投降朱瑙和為陶北死戰到底這兩種選擇之外,本還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回到徐州,割地自據,稱霸一方。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很清楚,這不是長久之計。天下大勢,眾望所歸,已經在朱瑙的身上了,他也好,陶北也好,還有江南的陳國,誰都阻止不了朱瑙統一江山的腳步。既然如此,他的反抗和掙紮隻能換得幾年苟且,卻不能得到長治久安。

而且,在中原沉浮這麼多年,看著權力的快速交迭,他很清楚君主的忌諱是什麼。他固然可以利用手頭的籌碼為自己談一個執掌大權、富貴榮華的身份。可然後呢?又能維持多久?等到江山一統,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了。他可不是從最初就跟隨朱瑙起家的嫡係,也不被朱瑙信任,他這樣的半路降將,若還不懂得恭順克己,那到時候第一個被烹的“走狗”就是他!

田疇能成為陶北手下的大將,他最過人之處並不在於能征善戰,而在於他擅長判斷形勢,並且懂得為人處世之道。他生性並不好爭搶,會被卷入派係鬥爭也隻是因為他被太多人的利益裹挾了,而非他的本意。他深知他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要爭取多少利益,而是如何才能自保。保他自己,保他的子孫,也保那些忠心耿耿跟隨他多年的部下都能有一個善終。

片刻後,朱瑙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多謝。田將軍的誠意,朕非常感動,朕會銘記於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就沒有必要繞彎子了。朱瑙又斂了笑容,鄭重道:“也請將軍放心,將軍的舊部,朕定會善待。如今正值用人之際,隻要他們肯為蜀國效力,朕待他們絕無成見。隻是朕不了解他們,不知田將軍是否肯為朕推舉賢能?”

田疇微微一怔,進殿以來一直四平八穩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喜色。

他是誠心的,朱瑙也是真誠的。眼下朱瑙大可說一些空話哄他,到時候卻排除異己,將他的人馬棄之不用,他也無可奈何。可朱瑙卻沒有這樣做,他讓田疇舉薦人才,直接就把事情落到了實處。隻要田疇誠心舉薦,那些人才就不會因站錯了派係而被埋沒!

今日來到洛陽,放棄了手中的籌碼,釋放自己最大的誠意,是田疇進行的一場豪賭。他賭的是朱瑙是否果真如傳聞那樣愛才如命,是否真有天下霸主的胸懷。眼下他已信心倍增:他相信自己賭對了!

兩人又長談良久,分析了梁國如今的形勢,又商量了要如何接回徐州的部眾,直到將大計談定,朱瑙才讓人送田疇下去休息了。

田疇走後,朱瑙今日的政務已料理得差不多了,他也起身走出宮殿,抬頭看了看,發現日頭微斜,眼下天色還不算晚。

朱瑙想了想,吩咐道:“把馬牽來,我要出宮。”

驚蟄吃驚道:“公子要去哪裡?”

朱瑙眉峰一挑,緩緩道:“我要去——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