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7780 字 3個月前

這個問題讓午聰微微一怔。

很多人都對此好奇, 謝無疾與謝家當年是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才導致謝無疾離家出走?由於打聽不到實情,好事的人編排出了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 有人說謝無疾看中了一名女子想要娶回家,謝家卻棒打鴛鴦,為了讓謝無疾死心甚至不惜毒死了那女子,最終導致雙方的決裂;還有人說謝無疾其實並不是謝家血脈,而是他母親與人私通產下的小雜種,謝家顧全顏麵不能揭穿,暗中找了個緣由把他趕出謝家。

其實那都是些無稽之談,事實上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午聰道:“真要說起來, 也不是什麼很曲折的事,起因隻是一場口角。隻是當時定沒想到會有今日……”

他頓了頓, 似在整理思緒, 過了片刻才緩緩道:“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朝廷變法。那時朝廷應當也察覺這天下積弊已深,民生困苦, 於是勵誌變革,頒布了多條法令,想要清查天下富戶的家產,向富戶加稅,為貧者減稅,以安撫民心,還可增加國庫收入。”

程驚蟄神色茫然。他並不是富家子弟, 他完全不記得從前有減過稅的事了。難道那時候他年紀太小,還不記事?

午聰道:“不過你也知道,這般變革想得雖好,辦起來卻不易。政令推行下去後,各地官府**貪汙,並不照章辦事。富者買通官員,繼續瞞報家產,將稅名全都轉嫁到了貧者身上。朝廷的本意是好的,事情卻沒辦成,反而愈發加重了百姓的負擔。後來民怨沸騰,多地發生暴|亂,朝廷被迫廢止新法,一大批支持變法的官員被查辦。似乎就是打那時起,天子一蹶不振,何大將軍與外戚開始輪番擅權。”

驚蟄沉默。這麼一說他有印象了,他家中隻是普通農戶,並不關心朝事,有一年依稀是聽說了朝廷在變法,結果就是苛捐雜稅忽然之間多了許多,弄得民不聊生,大家怨聲載道。卻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也是跟了朱瑙之後,他才知道,官不易為。為官者絕非下達命令便可萬事大吉。政令要如何推行,如何見效,皆是天大的難事。想當初朱瑙剛任成都尹時也下令重製戶籍田冊,想弄清楚民間的財產。朱瑙也受到了極大的阻力,花大力氣打壓貪官汙吏、安撫百姓,再加上當時蜀府遭逢大亂,各地盤根錯節的關係已被打散了許多,他才最終完成這件事。

可這與謝無疾有什麼關係呢?

午聰接著道:“當年將軍似乎才十四歲,謝公送他進官學念書,本是想讓他入朝為官的。”他口裡的謝公,指的是謝無疾的父親,也是當時謝家的家主。

“謝家當時就是徽州的豪族,早與當地的官吏有所勾結。朝廷的政令下來後,謝家輕輕鬆鬆將稅賦轉嫁了出去,並未受到任何影響。謝將軍得知此事,又看見當地的貧者隻有草屋片瓦,食難果腹,便與謝公起了一些爭執。”

“將軍以為,謝家家纏萬貫,並不在乎那些賦稅,緣何不照朝廷的旨意辦事?謝公卻覺得將軍在官學裡學傻了,錢財哪有嫌多的?況且一旦家財被朝廷知曉,往後朝廷就會想儘各種辦法來收繳,謝家豪族的地位也將難保。”

“將軍說,朝廷頒布如此法令,就是為了製衡豪族富戶,倘若天下富戶都如謝家這般,貧苦百姓無路可走,遲早天下大亂,誰也沒有好日子過。謝公勃然大怒,說將軍是謝家的子弟,應當一切以謝家為重。倘若他不能將謝家的利益放在首位,來日必是個禍害。”

程驚蟄怔怔地看著午聰。

午聰輕輕歎了口氣,道:“伊始可能隻是父子間的言語爭執,可將軍與謝公都是強勢固執的人。不知怎麼的,這件事竟然越鬨越大,謝公甚至禁止將軍再去官學念書了。”

“後來父子還是沒能和解,正好徽州附近的駐軍司馬之職空缺。謝公就用了些手段,把將軍送去了軍中任司馬一職。謝公當時隻是想讓將軍在軍中吃些苦頭,他對將軍說,將軍早晚會明白,離開了謝家他就什麼也不是!將軍那時年少氣盛,自然是不服的,也就真的去了……”

“後來直到徽州駐軍換防,將軍都再沒回謝家,他就跟著軍隊流轉。再後來就到了北方……”

再後來,就是天下大亂,謝無疾鋒芒畢露,於亂世中脫穎而出。驚蟄也全都知道了。

事實並不像市井傳聞中那樣的駭人聽聞,起因隻是一場父子之爭,當時謝家絕想不到謝無疾會有今日,恐怕謝無疾自己也沒想到過。

而謝無疾與謝家本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當謝無疾在北方打出一片天地來後,謝家還曾想過要他回去。雙方的矛盾激化,恰恰是因為謝家派出謝三,想要在謝無疾不聽話時架空他,搶走他的軍權,謝無疾察覺後果斷殺兄立威,這才導致雙方徹底反目。

而謝無疾之所以殺兄,也並非出於私心。世人都以為他身為大軍主帥如何威風,實則也極為凶險。一步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複,而當時的謝無疾確實沒有能力遊刃有餘地處理這樣的危機,隻能亂刀斬亂麻,斬殺首惡,穩定軍心。

至於謝無疾殺舅舅……當年午聰也曾為此膽寒過。可時間久了,午聰也漸漸明白,其實天下大亂,朝綱敗壞,雖是朝廷無能所致,可又何嘗不是這些權貴勾結地方,隻手遮天,架空了朝廷的權勢,使朝廷的政令無法推行?不除薛家,當年的澶州就無法恢複太平。

謝無疾心中一直是有大義的人。隻是天下太多的事有心難為,或是不得不為,使他遭人誤解。他還曾一度被天下人視為匪軍,被各路諸侯排擠。倘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幸好,他遇到了朱瑙。

聽完謝無疾與謝家的恩怨,驚蟄心中感慨萬千,亦不知從何說起。

午聰道:“將軍這一路過來,真的殺了很多人,也得罪了很多人。我實在很怕有朝一日……”他說到此處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驚蟄默了默,道:“公子定會妥善處置,善待謝將軍的。”

午聰抬眼看向驚蟄。他緩緩道:“我知道。可將軍他……他是謝將軍啊。他總不能像後宮婦人般,將身家性命全係於天子之喜怒……”

驚蟄一時無法作答。他跟在朱瑙身邊,自然清楚裁軍的必要,過於龐大的軍隊是國之負累,也是不安定的存在,若不裁軍,就不能讓萬民安生。可午聰的憂慮他也理解。至於朱瑙具體是如何打算的,他就真不清楚了。

他再次重複道:“公子會妥善處置的。”

午聰沉默片刻,自嘲道:“或許陛下與將軍早有共識,反倒是我杞人憂天。我隻是……唉!我心裡很慌,不知該跟誰說。所以找你說說話,你聽過就算了吧,彆往心裡去。”

說完往酒杯裡斟滿了酒,舉杯道:“我敬你!”

驚蟄舉杯與他相撞,一飲而儘。

……

……

數日後,徐州。

幾名剛剛從洛陽回來的使者垂頭喪氣地站在馬束的對麵,連大氣都不敢喘。馬束則是滿臉震怒。

“你們是說,蜀國的官員根本不肯見你們?!”

“是,建武將軍……”

馬束隻覺不可思議。是,他現在確實缺少談判的條件,可不管怎麼說,他用半年時間拉出了一支軍隊,甚至從田疇部下手裡搶走了徐州,也算是聲名遠播了。可蜀人竟然連跟他談一談的興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