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1 / 2)

怦然為你 閔然 17690 字 3個月前

考研前三天, 下午三點多,傅斯恬剛從快遞點領了快遞往校外走,就接到傅建濤打來的電話,聲音沉重地問她:“這兩天有課嗎?”

傅斯恬已經被老人折磨得麻木了。她沒有直接回答有或者沒有, 而是反問:“怎麼了嗎?”

她已經半個月沒有回去了。

傅建濤說:“儘量回來吧, 恬恬。你奶奶可能快不行了。”

傅斯恬腦袋“嗡”得炸了一聲。她下意識地就要答應, 可話要出口的一瞬間, 她忽然想到什麼, 猛地止住了聲。她強作鎮定地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傅建濤愣了兩秒, 像是驚詫她居然沒有馬上答應。他壓著情緒,言簡意賅地描述:“除了水, 幾乎什麼都吃不進去了。這兩天總是咳血,尿褲裡拉的也全是血。”

傅斯恬心慌亂成一團。她知道, 於情於理, 她都該馬上答應的。可她還是艱澀地問出了聲:“過兩天,等周一了可以嗎?”

等時懿考完研可以嗎?

“可以, 我可以,恬恬,我可以,你奶奶可以嗎?!她可以嗎?!”一瞬間, 傅建濤低吼的聲音透過揚聲器穿進傅斯恬的耳朵。

這是有記憶以來, 傅建濤第一次這麼凶這麼大聲地吼她。傅斯恬一瞬間眼圈就紅了。她咬牙, 仰起頭,含淚回答:“好, 我馬上買票回去。”

傅建濤吼了她心裡也不好受,沉沉地歎了口氣,語氣稍緩:“再怎麼樣, 她也是你奶奶,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的。小魚也請假回來了的。”

一滴淚還是不聽話地滾落了,傅斯恬迅速抬手擦去,啞聲應:“我知道,我知道的……”

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教育她,她不明白。老人不止一次用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騙她回去過,她騙她回去後對她做過什麼,他也不是不知道的。她隻不過是這兩周實在不能走開才沒回去,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平衡好兩邊的生活了,為什麼好像誰都對她很不滿意。

她掛了電話,查了最近一班的動車時間後便給時懿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時懿才接起來,傅斯恬猜測她應該是從自習室裡走到了外邊走廊的角落。

“怎麼了?”時懿的聲音冷冷淡淡的。

傅斯恬已經聽了很多天她這樣的冷淡了,可這一瞬間,還是覺得胸悶到難以呼吸。她吞咽了兩下才勉強覺得喉嚨能夠正常發聲:“時懿,我臨時要回檸城一趟,我奶奶情況可能不太好了。”

時懿說:“好。”

“晚飯你要自己解決了。明後天看情況,要是還好的話,我會儘量趕回來的。”

“好。”

“你晚上一個人注意關好門窗。書桌旁的箱子裡有新買的牛奶和肉鬆餅、小蛋糕,晚上餓了可以吃,牛奶記得用溫水熱一下。”

時懿還是單音節的:“好。”

傅斯恬喉嚨發澀,還想說什麼,在她這樣的冷淡之下,什麼都說不出了。

兩廂沉默,空氣安靜了好幾秒。

傅斯恬醒悟過來,若無其事地道彆:“那我去買票了,先掛了。”

時懿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傅斯恬迅速地、狼狽地按下了掛斷鍵。

她沒由來地想起了剛在一起的那一年寒假,她們分隔兩地,在冷風中煲電話粥煲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的事情。那時候,誰也舍不得先掛,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分享不儘的快樂……

無話可說——她們怎麼就走到這樣的地步了。

她攥著手機,佝僂著背,像靈魂被抽走了一樣,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

旁邊有過路的同學見她神色太難看了,好心問她“同學,需要幫助嗎?”,她這才回過神,倉皇地搖了搖頭,踉蹌走開了。

她沒有回出租屋,背著書包,直接去了公交車站坐公交,搭乘四十分鐘後的動車回檸城。

接近八點鐘,她在鎮汽車站下了車。因為一整個下午滴水未進,她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壓著右下腹,一邊往車站外走,一邊尋找站外傅建濤的身影。路上傅建濤問了她抵達時間,說會開摩托車過來接她的。

她一路向外,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忽然,一張陌生又眼熟的臉映入她的眼簾,那張臉的主人,也朝她微微笑開,伸手招呼她:“斯恬,這裡!”

傅斯恬的腳步驀地定住了。

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傅斯恬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住了,上下唇齒直打顫。

是王則——那個之前老人騙她回去後,不經她同意,就突然安排他登門與她相親過的男人。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憤懣一刹那間充斥滿她的心間。

她明確和奶奶說過她現在不想考慮結婚的事,不要再擅自安排相親了,也明確和王則說過,她對他沒感覺,不要再發短信給她、不要再有任何聯係了,更幾次和叔叔說過,她有多反感這件事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法的,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這樣安排?

王則還在熱情地朝她招手,傅斯恬心冷到極致,腰板反而挺直了起來。她臉上尋不到一絲往日裡柔和的神情,肅著臉,一步一步走到了王則的跟前。

王則臉上的笑有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沒事人一樣笑著說:“叔讓我過來接你。我借了朋友四輪來的,車在對麵,兩輪現在這天太冷了。”

傅斯恬冷漠地看著他,說:“不用了,辛苦你跑一趟了。你回家吧,我自己搭車回去。”

男人看得出她不待見他,但還是很好脾氣地央求:“彆啊,我都來了,我送你回去。我都答應叔了,給我點麵子嘛。”

傅斯恬看著他,像在看一個小醜的表演。她不再說話,轉過身就向前走,對著路邊停著的一輛等客摩托車招手。

摩托車司機看到來客信號,瞬間調轉車頭開了過來。

王則心急,伸手去攥傅斯恬的手,力氣大到傅斯恬發疼:“你什麼意思啊?”他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藏不住的怒意。

傅斯恬回頭,眼神冷得像刀:“放手!”

那一瞬間,她眼裡映射出的恨意讓王則心驚。王則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卻還是色厲內荏地吼:“你以為我愛來的嗎?操,你奶奶打電話讓我來的好嗎?”

她不是快不行了嗎?為什麼還能有心力做這件事。到底是她太執著,還是自己太愚蠢了。

傅斯恬很想哭,但事實上,她卻冷笑了出來。“那是她的事,關我什麼事?”

王則失語。

傅斯恬連價格也沒有問,報了地址,坐上了拉客摩托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冷風如刀地刮著她的麵龐,她閉著眼睛,呼吸聲沉悶得風聲都蓋不住。

拉客司機沒話找話:“和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那不是我男朋友。”傅斯恬啞聲回答。

“那還對你動手動腳、大吼大叫的,什麼人呐這是。”

傅斯恬沒說話。

司機自顧自地講下去:“我跟你說啊,女孩子找對象一定要擦亮眼睛。像這種脾氣不好的,千萬不能找,看起來就像會動手的。”

“我看你年紀也不大,長得又漂亮,更要小心了,千萬不要被騙了。”

“現在這個社會,太亂了。養女兒太難了,哎,又要讓她健康快樂長大,又怕把她養得太天真,以後好人壞人都分不出來。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今年上大學了,我和她說,談戀愛可以,不過,要帶回來給我把把關,她還嫌我煩,問我是我談戀愛還是她談戀愛,讓人又氣又好笑。”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傅斯恬被迫聽著,一直沒搭話。她其實一開始覺得他很吵,很聒噪,慢慢,她聽著他對女兒的抱怨,有點好笑,可是情緒還沒轉到笑那裡,她心又更悶、更難受了。

她沒有這個命。

她沒有會這樣護著她的爸爸。

她沒有。

為什麼就她沒有,為什麼……她發現自己居然又在思考這個問題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憤怒、不甘的無用情緒了。她聽見她心裡那隻被封印已久的怪物,好像又在咆哮、又在掙紮、又想掙脫束縛,破籠而出了。

不可以。

她緊咬下唇,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試圖讓自己清醒、冷靜、善良、豁達,像這麼多年來一直做的那樣。

可她所有的努力,還是在回到家時功虧一簣。

老人挺著脹滿腹水的肚子靠坐在床邊喝水,形如枯槁,眼神卻還是精神的。

她的目光隨著她的進入,很快地就落在了她的身後。她在探尋什麼,不言而喻。

傅斯恬打量著她,覺得也許是自己惡意了,老人分明並不是傅建濤所說的就要不行了的模樣。她和上一次,甚至上兩次,她騙她回來的時候,也沒有太大差彆。

她心徹底硬了。她忽然覺得一次次上當,一次次省吃儉用、拋下時懿回來看她的自己像個傻子,又覺得那個挺著肚子麵皮垂皺成一團的生物像個怪物。

會這麼冷血地這麼想著的自己,也好像個怪物啊。

可她控製不住了,肚子好疼,胸口悶得像有什麼要炸開了。

她站在床邊,目光直直地看進老人的眼裡,一字一字很用力地說:“王則沒在後麵,我沒坐他的車,自己回來的。”

老人眼睛一瞪,還沒說話,傅建濤連忙打圓場說:“怎麼回事,他沒接到你嗎?他說他開四輪過來,你會暖和點。啊,那可能是沒碰到。”他給傅斯恬使眼色。

傅斯恬聽得卻是更漠然了。他果然是知道的。他沒有阻止,他當逼她的幫凶。

如果,如果她是傅斯愉,如果她是他女兒,他也會這樣嗎?她從前一直很知道自己的位置的,從不自不量力地做這種比較的,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麼了。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所有人都逼她。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一樣是人,為什麼她就要忍受這一切?就算她做錯過事,這麼多年來,她悔過還不夠誠心、還不足以得到寬恕嗎?為什麼她還要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連僅有的珍寶都要失去了。

她聽見自己僵著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地撕開了一切偽裝,說:“接到了,是我不坐他的車。”

“奶奶,我不僅不坐他的車,我以後也不會和他再見麵,更不會和他結婚。我不會同意相親,不會結婚,不會按照你的意願過一生的。”

“你不要再有這種妄想了。”擲地有聲,不留任何餘地。

老人一瞬間往前挺起身子,怒目圓睜,像是想說什麼,卻捂著胸口,“呃呃”直叫,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傅建濤和保姆大驚失色,連忙上前給她拍背順氣,場麵兵荒馬亂。

老人始終瞪著傅斯恬,渾身發顫卻不忘發脾氣,伸手掃落了桌上的一切物件,想要罵傅斯恬,卻口齒含糊,隻聽得出怒意滿滿。

傅斯恬垂著眉眼,靜靜地與老人對視著。

傅建濤見她不像是要服軟,怕她再說什麼話刺激老人,嗬斥傅斯恬:“你先出去。”

傅斯恬扭頭看他,抿了抿唇,當真一言不發地轉身出門了。

她也沒走遠,就走到門外了老人看不見的地方,垂著頭,揪著肚子,靠牆站著。

傅斯愉從樓上下來,看到她的姿勢,好笑問:“你乾嘛,罰站哦?”

傅斯恬抬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再次低眸注視著地麵。

傅斯愉第一次被她這樣冷待,自覺熱臉貼了冷屁股,皺起眉頭想發脾氣,卻眼尖看到傅建濤從房間裡走出來了,又連忙有眼色地縮回樓上了。

“你跟我出來。”傅建濤命令。

傅斯恬服從。

站在院子裡,借著路燈投射出來的暗光,傅建濤看著眼前的女孩。

今晚的她很陌生。

這十幾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乖戾的模樣。即便是兩年前寒假裡的那一次因為要去約會而和老人發生的抗爭,也不像今夜這般陰沉冷硬。

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幾乎隻剩下皮包骨了,所有的精神氣都像是被抽走了。

傅建濤心驚,按捺下心裡因為兩頭為難,又心疼母親又心疼孩子的躁意,關心她:“最近怎麼了?怎麼瘦成這樣了?”

傅斯恬不看他,很輕地說:“沒有。”

“失戀了?”

傅斯恬還是說:“沒有。”

她抗拒的態度讓傅建濤無力,傅建濤從沒有和這種狀態下的傅斯恬溝通過。他焦躁地抓了一下頭發,儘量心平氣和地與傅斯恬溝通:“恬恬,何必呢?何必和倒計時著過日子,有今天沒明天的人置氣。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你不舒服,你不想相親,但是,看在她也沒多少時間的份上,不要和她計較了。她也沒有惡意,她隻是想用她的方法關心你,你體諒一下吧。就算是哄哄她也行,和那些人見一麵服個軟也沒什麼的,不是嗎。不會再有幾次的。”

傅斯恬終於抬頭看他了。她看著他,眼神幽靜,像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

“我也沒有惡意。”她啞聲說。“你也不要和我計較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傅建濤甚至覺得她的眼神有一點嘲諷。他太陽穴突突地跳,情緒一下子也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