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2 / 2)

怦然為你 閔然 17690 字 3個月前

可他不是不心疼她的,他舍不得對她再發火了。他強壓下火氣問:“你到底怎麼了?!”

傅斯恬不說話。

傅建濤頭疼地按額頭:“你現在有情緒,我們沒辦法溝通,你先回房冷靜下,我也去冷靜下。”

他煩躁地從衣兜裡摸了根煙,最後看傅斯恬一眼,擰著眉頭轉身出院門。傅斯恬目送著他,淚水漸漸模糊視野。

她知道她讓他傷心了、讓他失望了,可是,她做錯了嗎?她不明白。越來越不明白。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她捂著肚子上樓,走出了一身的冷汗。絞痛中,她倒出了書包裡的全部東西,找到了那一板藏著的止痛藥。她乾咽了兩顆,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疼痛終於稍稍緩過來了。

最裡層的內衣褲都被汗打濕了,一陣一陣發冷。她蜷縮著抱起自己,還是冷。她掙紮著起身,拿了留在這裡的換洗衣服去衛生間衝洗。

水流淌過臉頰、淌過全身,她仰頭在稀薄的空氣中喘息。

她還在想那個問題。

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小時候,她問過母親:“為什麼那些人那樣對我們,你還要我還不要恨她們、不要和她們生氣。”

母親說:“因為她們也很可憐的。我們生她們的氣,她們就會更可憐的。我們要做寬容、善良的人。寬容是對自己最大的善待。這樣的人,也會得到命運最公正的善待的。嗯,你聽不懂是不是。沒關係,其實就是這樣的人,會是運氣最好的人、會變成最幸福的人。”

她那時候年紀小,聽不懂,也不想懂。她骨子裡好像注定刻滿了傅建澤卑劣的基因,沒有辦法完全消化母親循循善誘的教導。她隻覺得命運已經不公正了。她不明白,做錯事的人從來不是她和母親,為什麼她們也要跟著受懲罰,要受到彆人那樣的唾罵和欺淩。她受不了,她沒有母親那樣的善良和大度,她會憎恨那些傷害他們的人、討厭他們、害怕他們……也羨慕他們。

她羨慕那些欺負她的小朋友,羨慕他們上課做遊戲的時候總會被爭著要,羨慕她們午休過家家的時候可以當公主當王子、而不是像她從來隻會被強迫當牛做馬給人騎、當大壞蛋、當小偷,被人拿著木劍掃帚追著打,羨慕他們可以拿到小紅花,可以不被老師用看臟東西、大麻煩的眼神看待,羨慕他們有乾淨的住所、安穩的生活,不用害怕半夜三更有債主討債撞門、一覺醒來,房門又被潑紅漆了,所有街坊都對她們指指點點、罵罵咧咧。

她受夠了。

她不想。她不想一直當著過街老鼠,在陰溝裡長大了。

所以,當她再一次被打得遍體鱗傷地從幼兒園回到家裡,母親給她擦著藥,更咽地問她:“來來,媽媽過兩天帶你去坐車車,順便去看望奶奶好不好?奶奶家有好多好玩的新玩具、還會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時她沒有拒絕;所以,媽媽騙她“來來,你在奶奶這裡等媽媽一會兒,媽媽去給你買個小蛋糕”時,她沒有挽留。

她很多次在夢裡哭天搶地地抱著媽媽的大腿讓她不要走過的。

可現實是,那一年,她忍著淚,點了頭,眼睜睜地看著媽媽離開,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說。

媽媽以為她還小,她什麼都不知道的。

可其實,過分惡劣的環境早已經讓她比同齡所有的孩子都要早熟。她都知道的。她知道媽媽想讓她過得更好,想要送走她了,所以離彆的那個晚上,媽媽抱著她一直在哭;她也知道,媽媽去買蛋糕後不會回來了,所以,離開的時候,媽媽一步三回頭,臉上全是不舍的淚。

她也舍不得媽媽的。可是,她實在過怕了從前的那種日子了。她太向往媽媽口中的那個新城市、向往可能擁有的新生活、好日子……

所以,她就那樣無情無義、自私自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拋棄了她的母親。

奶奶打罵她的時候,從來都說,她沒有媽媽,她媽媽拋棄了她,她媽媽不要她了。可她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她媽媽拋棄了她,是她拋棄了她媽媽,拋棄了那個把她當作人生所有希望、全世界最愛她、最無私為她的人。

所以,活該她受到了命運最公正的審判,讓她為她的自私和無情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她落到了性情暴虐的老人手下。

她落到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的日子。

這是她咎由自取。

她認罪。

她開始懺悔、開始日日煎熬、夜夜後悔,她不敢睡、常常做噩夢、夢見母親過得不好、夢見母親罵她、討厭她、不認她了,她總是從夢中哭醒,然後被打,被打後更後悔、更害怕、更思念母親。

她開始盼著母親回來找她、開始害怕這一輩子,她真的都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可怎麼辦,她太弱小了,她什麼都做不到。

她看到奶奶、看到那些大人們總是很虔誠地燒香拜佛,祭拜神靈。於是,走投無路,她在又一個夢見母親的夜裡,赤腳跪在地板上,虔誠叩首。

她祈求神明、祈求命運寬恕她的罪過。她說她知道她錯了。她後悔了。她再也不敢了。

她許諾,從今天開始,她會做一個最善良、最乖巧的好孩子。她會做一個好人的。

她求他們,有一天,把母親還給她。

把好運還給她。

從那一天起,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所有早慧的心思,低眉順眼、任打任罵、事事以人為先,與人為善。寬容、忍耐、善良,幾乎成為了她的執念。

她踐行著與神交換的諾言,一忍,就是十幾年。

她自問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已經儘力了。

可是,命運好像沒有真的寬恕過她,好運好像並沒有真的眷顧上她。如果永遠忍耐、永遠寬容、永遠善良是對的,那為什麼她的這些容忍與善良,都換不來好的結果?

她的善良,換來的是張潞潞的算計、時懿的保研被剝奪,她的容忍,換來奶奶的得寸進尺,連叔叔都理所當然地要求,“你體諒一下”。

這麼多年,她還不夠體諒嗎?

太可笑了。

她到底為什麼把自己活成了這樣。這麼多年的堅持,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所有的過往在她腦海裡走馬燈一樣地浮現,最後定格下來的是,黑暗中,時懿背對著她的身影,瘦削冷漠,觸不可及。

傅斯恬找不到答案了。

她關掉了水龍頭,擦乾身體,穿上衣服,搖搖欲墜地走出衛生間,走回房間。

遠遠的她就看到,她的房門大敞著,傅斯愉背對著她,蹲在她的榻榻米上,手上好像拿著東西,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傅斯恬沒有心力和她計較、更沒有力氣和她客套了。她靜默地走進了房間。

傅斯愉聽到聲響,做賊心虛,自己嚇了一跳,側著轉過了身子看她。

隨著她的側轉,傅斯恬看清了她手上抓著的東西——那是一件深海藍的嶄新內衣。

傅斯愉把它的包裝拆開了,她甚至把它的標簽都弄掉了。

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刹那間,傅斯恬身子晃了一下,血液直往腦袋裡逆流。

沒有意義!沒有意義!什麼寬容、忍讓、善良、都是沒有意義的鬼東西。

她劈手從傅斯愉手中奪過那件內衣,用從來沒發出過的嚴厲聲音質問她:“你做什麼?!你為什麼要碰它!為什麼!”

傅斯愉被吼得也變了臉色。她從來沒有見過傅斯恬這樣的疾言厲色,臉還是那張臉,沉下來,壓著眉眼,居然凶得像是要吃人。

她其實有點害怕了,可是,她不想承認。她甚至有點委屈,有點不解,傅斯恬什麼時候這樣凶過她了,她怎麼能這樣吼她,就為了這一件破內衣?

她不想服輸,於是硬著頭皮,理不直氣也壯地對吼回去:“你凶什麼凶啊?吃槍|藥了啊?你自己放地上,我看一下怎麼了?會死啊?”

“會啊!”傅斯恬很大聲地回她。

傅斯愉被吼得語塞。她看著傅斯恬分毫不讓她的模樣,也不知道為什麼,鼻子酸得要命。於是,她為了不丟麵子,更大聲地吼回去了:“那你去啊,你怎麼去死啊!一件破內衣而已,你至於嗎?至於嗎!”

“至於……至於啊……”她抱著那件內衣,還是不爭氣地更咽了。

傅斯愉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時懿有多麼需要這件內衣;她不知道,當她洗到時懿內衣,發現她帶出來的內衣罩杯已經變形、係帶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了笨拙縫補過的痕跡時,她有多心碎、多自責;她不知道,她為了攢錢,背著時懿偷偷接回了辭掉的家教有多煎熬,不知道,當她用所有課時費買下這件她這輩子買過的最昂貴的內衣,準備等時懿考研結束後慶祝時送給她時,她對此寄予了多大的期待與希望。

她總是什麼都不知道,總是這樣肆無忌憚。

一次又一次。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她看著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

傅斯愉被震懾住了,難以置信,卻還是嘴硬地應著:“不原諒就不原諒,誰稀罕啊。”

“我的祖宗誒,大晚上的,你們吵什麼啊。”王梅芬聽到樓上的爭吵聲,從樓下快跑著趕上來,人未至身先到。

傅斯愉一下子得到靠山般地衝向門口,摟住王梅芬的胳膊開始告狀:“媽,她吃□□了,我就好奇看一眼她的新內衣,她就不依不饒,大發脾氣。”

王梅芬被女兒的哭腔弄得心都揪起來了,說到底,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啊,至於嗎,這兩小孩。“沒事沒事,多大點事啊。”她沉著臉看向傅斯恬,想像往常那樣壓傅斯恬兩句,讓她彆和傅斯愉計較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當她目光觸及傅斯恬,觸及傅斯恬那閃也不閃、脆弱又倔強的瞳眸時,她不敢輕易說話了。

她想起了剛剛在老人房間裡她不同往常的強硬了。

“這是我要送人的禮物。她把標簽弄壞了。”傅斯恬聲音聽不出起伏地解釋。

“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的。一拿起來它就掉了。”傅斯愉受不得一點冤枉。

王梅芬一個頭兩個大,拿不準傅斯恬現在的情緒和態度,隻好裝作公正地打圓場:“這事是小魚不太對,能粘上嗎?或者縫一下,不然我看看,我……”

她話還沒說完,傅斯愉囔囔開了:“什麼我不對,我再說一次,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弄掉的!”

王梅芬要被她氣死了,罵她:“你先閉嘴吧你。”一個沒控製住,語氣重了點。

傅斯愉一下子委屈到極致,撒開摟著王梅芬胳膊的手,哭著問:“連你也護著她!媽,連你也護著她,這個家裡到底還有沒有我的位置了?!”

她轉過身,噔噔噔地就往樓梯口,王梅芬心一顫,伸手要抓她,沒抓到,眼見著她就往樓下跑了,急忙跟著轉身要跑去拉她。

到底是上了年紀,手腳笨重,走快了,一個腳滑,扶著樓梯扶手,差點癱倒下去。

傅斯恬本能地衝下來扶她:“嬸嬸……”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院子裡被摔得震天響的鐵門聲。

王梅芬氣急敗壞地瞪她:“你愣著做什麼,去追她啊!半夜三更,她一個女孩子!”

傅斯恬被嗬斥地條件反射往下追去。

她順從太多年了,對於他們的命令、他們的指揮,早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地服從。她穿著睡衣、拖鞋,跟著傅斯愉跑出了院門,跑到了村路上,看著前麵奔跑的傅斯愉呼叫:“小魚,彆跑,回來……”

傅斯愉分明聽到了,可腳步不停,卻是跑得更快了。

傅斯恬機械地跟著她跑,跌跌撞撞,昏暗的村路忽然變成了重影層層疊疊地往她的眼前壓來。

像沒有儘頭的、沒有生息、不知道要通往哪裡的道路。

傅斯恬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追,甚至,為什麼要活?

這個世界好像一個巨大的牢籠,無論她怎麼掙紮,怎麼奔跑,她都跑不出這個桎梏。

她好累啊。

她還能到哪裡去。

她可以就這樣倒下去,再也不起來嗎?

前方十字路口有兩束明顯的黃光亮起,明顯直行來向有車要來。傅斯愉不管不顧的背影,還在不停地向前,即將橫穿。

那一秒鐘,她張開了口,想要叫她:“小心,車!”

可是那一秒鐘,仿佛惡魔附體。

她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也許什麼都沒想。

她張開口,沒有發出聲。

下一秒,刺耳的刹車聲、撞擊聲、尖叫聲在冬夜的冷風中響起。

傅斯恬雙腿發軟,跪了下去。

她知道,她完了。

她的人生完了。

善良不一定沒錯。

惡毒,卻一定是錯的。

像是詛咒,一語成讖。

殺人犯的孩子,長大後,也成了殺人犯。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來遲了,大肥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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