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1 / 2)

怦然為你 閔然 12900 字 3個月前

十二月二十一號晚上,傅斯恬滿身血汙地在檸城的縣人民院經受暴風雪時,時懿連打了她兩通電話,傅斯恬沒聽到一樣,由著它震動到自動掛斷。

顱內出血了、脾臟破裂了、右腿要截了、左腿也危險了、能不能醒來要看造化了……病危通知書和手術知情同意書一張張地簽,借錢的電話一個一個地撥,王梅芬和傅建濤天都塌了,傅斯恬的世界也崩塌了。眼前燈光明明白到刺眼,她卻隻看到晃動的紅與成片的黑。這個黑夜,好像再也不會亮起了。

她不知道接起電話能和時懿說什麼,要和時懿怎麼說。

治療費怎麼辦?小魚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叔叔嬸嬸以後怎麼辦?她和時懿的以後怎麼辦?

她不知道。她無法麵對血泊中傅斯愉喊她的那一聲聲“姐……救我……救我……”,無法麵對叔叔、嬸嬸、無法麵對時懿,無法麵對那一秒鐘沒有出聲、被怪物吞沒了良知的自己。

無法麵對、無法原諒。

嬸嬸赤紅著眼讓她滾,她不敢站在她視線裡刺激她,於是隻好退到走道外的樓梯間裡。她蜷縮起來,衣著單薄,靠著牆,斜斜注視著緊閉著的手術室大門,一半臉紅腫著,一半臉慘白如紙、咬著下唇、生理性地痙攣著,像一隻在冬夜裡漸漸失溫死去的流浪貓。

像她這種人,到底為什麼出生、為什麼還活著,她也不是很明白了。活著好像就是一種罪過,累人累己。怎麼做都是錯的、怎麼掙紮都是無用的,誰都救不了她,誰都照亮不了她,時懿也不行。

那是一條叫命運的線。它束縛著她往前走,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改變不了要沉沒的軌跡。

她認輸了。

如果命運注定要她沉沒,那至少,她可以放過時懿。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十三點,連續十幾個小時手術後,傅斯愉終於被推出了手術室。她昏迷不醒,右腿膝蓋以下全沒了。傅斯恬踉蹌地支撐起自己,從樓梯間冒頭出去遠遠地跟上手術推車,來到了重症監護室外。王梅芬餘光一掃到她,情緒就再次被點爆,朝著她衝過來,被傅建濤從背後用力地扣住了。又哭又咬又踹中,她昏過去了。

醫生說她是體力不支、受刺激過度了。傅斯恬站在病房外,搖搖欲墜,羞愧無措。

傅建濤心力交瘁。

說一點都沒有遷怒傅斯恬是假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裡明白,這事隻是意外,怪不得傅斯恬的。他抓著頭發,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叮囑傅斯恬:“你先回去吧。這幾天……都先不要過來了,你嬸嬸……”他歎了口氣,一下子找不到言語,最後隻能再重複一遍:“回去吧,這裡你也幫不上忙。”

“學校有事的話,也可以先回學校。等你嬸嬸冷靜一點。”

傅斯恬看著他,眼裡全是淚,除了不住地點頭,什麼話都說不出。

她寧願他像嬸嬸那樣,罵她打她,她反而能更好受一點。可他都沒有。

她無地自容,被深重的罪惡感與自我厭棄感完全吞沒。她遊魂一樣飄回老人的老房子,進門後,保姆阿姨關心了傅斯愉的情況後就告訴她,上午有一個打扮得很斯文、姓方的女人來找過她,聽說她家裡出事後,等了一會兒,留了張名片就走了。

傅斯恬腦子鈍鈍的,反應了好幾秒,才想起來這個姓方的女人可能是誰。

她接過保姆阿姨遞來的名片——方若樺。

果然是她。

她居然一點都沒有慌張,隻有一種——這一天終於來了的感覺。

哪裡都很疼,但疼到麻木了,她發現她也不是不能忍受了。隻要想象著自己已經死了,這一副軀體如何,其實也不重要,也無關緊要了。

她拿著名片,上了天台,一動不動看著名片好久,一個數字鍵一個數字鍵撥通了這串號碼。

響鈴不過兩秒,電話就接通了,方若樺溫潤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來:“喂,你好。”

傅斯恬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水泥牆,咬了下唇,回:“是我,阿姨,傅斯恬。”

方若樺一點也不意外:“我知道。”

“家裡人說阿姨你早上來找過我?”

“是。”

頓了兩秒,誰都沒說話,方若樺打破沉默:“我聽說你家裡出事了,我不確定這時候和你說這些合適嗎?”

她是昨夜接到一直安插在時懿那裡暗中保護時懿的保鏢電話後,輾轉反側了整夜,一大早就趕過來興師問罪的。可聽說她妹妹出車禍了,她又動了惻隱之心,懷疑自己是否太過殘忍了。

但出乎意料,傅斯恬回答她:“沒關係,阿姨你說吧。”

她的聲音輕得像下一秒就要散了,方若樺準備了整夜斥責、質問的話語,一下子突然都說不出口了。

半晌,她問:“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麼吧?”

傅斯恬失焦地看著遠方的青空,說:“我知道。”

“阿姨,你想勸我和時懿分手是嗎?

方若樺承認:“是。”

傅斯恬指甲已經摳得甲肉分離了,可她卻一無所覺。她閉上眼,耳邊響起的是呼嘯的風聲和記憶裡時懿一字一字的宣告聲:“傅斯恬,你聽著,我要我們走到最後。差一分一秒,都算你對不起我,誤我終身。”

她想應她“好”的,可張開嘴,她聽見自己說出的卻是:“阿姨,你還是很關心她的是不是?”

“是。”

“你還是很愛她的是不是?”

“是。”方若樺說:“她是我的珍寶,我比愛這世上任何都愛她。”

“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小女兒嗎?”

方若樺沒有猶豫,說:“是。”

傅斯恬落下淚,卻露出了笑,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許諾:“阿姨,我答應你,我會和時懿分手的。”

天台的風好大,吹得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消散了。眼前的白不是白、藍不是藍,她扶著牆爬上陽台,望著太陽,在一陣陣發黑的視野中靜坐著。

太陽慢慢地下山了,風吹乾了她的淚。

她又默默地爬下了陽台。

她知道她還不能死。

她還沒有資格去死。

已經給彆人帶去太多的麻煩了,她還有她沒有儘完的責任。

*

十二月二十三號,傅斯愉依舊在昏迷中,王梅芬依舊不想看見她。她如約定般地回到申城陪時懿考研。

考研前的一晚,時懿依舊背對著她躺著。回來後,她和傅斯恬說的話,十根手指數得過來。她沒有告訴傅斯恬,那一晚她連撥兩通她的電話是為什麼。就像傅斯恬也沒有告訴她,她回去以後,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時懿的理智、忍耐、矜持與驕傲幾乎都已經要到極限了。

她甚至在心裡說服了自己,隻要傅斯恬能發現她的不對勁,能像過去那樣,從背後抱抱她,哄哄她,她就體諒她,她就放棄一切自尊,真的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用力地回抱住她,告訴她,那一晚,她有多害怕、有多需要她、有多渴望她的肩膀和懷抱、也有……多失望。

可傅斯恬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隻是很規矩地躺著,一動不動,甚至連被子踢動都沒有。一臂的距離,像千山萬水,把她們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時懿的心徹底冷了。

儘管考研的那兩天,傅斯恬陪著她早睡早起、接送她來回,給她戴特意求來的護身符、為她準備新鮮可口的三餐,電話消息接收得都比平常少了,像極了一個陪女友考研的貼心戀人。

可時懿卻知道,有什麼東西在越來越逼近了。傅斯恬偶爾看她的眼神,讓她有一種預感,這個預感讓她絕望,也讓她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還要做什麼。

如果一段感情隻剩下一個人想堅持了,那單方麵的堅持,除了徒做多情、徒惹笑話,還有什麼意義?

她的理智和驕傲讓她接受、讓她放手。

她也以為,她做好了準備的。

可當最後一科考完,她們久違地在外麵吃了一頓飯,走過這半年裡她們走過成百上千次的那條回家的路後,傅斯恬叫住她,說“時懿,我有話要和你說”時,她的心還是顫抖了。

恐懼攫走了她的心魂,她低著聲問:“不能回家說嗎?”

傅斯恬搖頭。她注視著她,目光哀傷,透著一點悲憫,說:“對不起,時懿,我們分手吧。”

輕輕巧巧,就像在心底裡演練過無數遍一樣,說得一點都不為難。

時懿曾經愛極了她把溫柔輕軟的嗓音,可此刻,她卻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讓自己再也聽不到後麵殘忍的話語。

可傅斯恬卻聽不見她的祈求,還在平靜地、毫不留情地淩遲著她:“我的衣服和書我都收回宿舍了,剩下的,我都不要,你也不要的話可以扔了。卡裡的錢我都沒動,放在床頭抽屜了,密碼你知道的。房子你可以繼續租,也可以轉租,退的錢……”

時懿聽不下去了,她問她:“為什麼……”

傅斯恬強作冷靜擠出的話,驟然卡住了。

“為什麼,要分手?我要一個理由,不過分吧?”時懿單手環胸,注視著她,重複了一遍。

她找回了自己的氣勢,站得很直,神色冷峻,眼眸幽幽深深,容色依舊是那一年幕布上隻驚鴻一現就奪走了傅斯恬所有心神的卓爾不凡、清冷出塵,可她的眼底,再也找不到那時熠熠生輝的光了。

疲憊爬滿了她的眉梢眼角。

傅斯恬淚意翻湧,喉嚨像被針紮一樣疼。她忍住淚,張開口,努力冷淡地說:“我以為我們都有共識了。”

“時懿,我們不合適,這樣下去,我們都很累。”

“是你累,還是我累?”時懿聽見自己譏誚地問。

她不想這樣的。她想瀟灑答應,想好聚好散,給自己、給傅斯恬留最後一點體麵的,可她的胸口、她的喉嚨、她的嘴,被憤怒和不甘充滿了,完全不聽她的指揮。

“是哪裡不合適?能力、性格、還是……性彆?”“性彆”兩個字,她咬的很重,滿滿的都是嘲弄。

傅斯恬怔怔地看著她,像有些不認識她。半晌,她垂眸不耐煩一樣敷衍:“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是我對不起你。”